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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年进城读书的时候，父亲给我置办了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衣，穿起来虽然洋气了许多，却怎么也遮不住从头到脚汩汩冒出来的土气。黝黑的皮肤，满嘴的土话，一看就是个地道的土老帽，可那时总是脸皮薄、爱面子，老觉得抬不起头。
现在，虽说早已离开了那个混了多年的老土窝，不再住土屋、睡土炕，也不再为别人说自己是个土老帽而脸红了。褪去娘亲一手缝制的粗布衣衫，换上崭新的工厂货，却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什么似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年在老家时的那些枝枝蔓蔓。
一
老家有一口水光潋滟的池塘，池塘是何时挖的，我已无从考察，只是知道它很深，水总是很清，就是在最旱的年景里也没有干过。听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这池塘里有“水眼”是和海连着的。父亲也曾说过，公社时期，村里为了清淤，用两台八寸大的泵日夜抽水，也没有抽干过！
池塘岸边种了些柳树，时间一长，水冲走了根下的泥土，离岸边近的几棵树便倾身水面，绿树碧水、游鱼倒影，很自然地就成了全村人盛夏消暑的好去处。
清晨，年轻的媳妇们总是三三两两地拿着搓衣板到这里来洗衣服；傍晚，午饭后的老人们总喜欢牵着自己心爱的牲口到这里来饮饮水，小孩子们没事干，就像泥鳅一样整日介泡在水里不上来；傍晚，下地归来的男人们总要在池塘里泡一泡才回家；家乡人所有的洗洗涮涮都要归功于这口大大的池塘。
要是到了雨季，池塘里的水就会漫过南岸，和相邻的苇塘连成一大片，活像小说中的微山湖，清风徐来，水波荡漾，好看极了。
这时，便成了鸭鹅的天堂。
成群结队的鸭鹅总是悠闲地游来游去，它们有的在梳理自己美丽的羽毛，有的把头伸进水里尽情觅食；要是兴致来了，还会引吭高歌一番。鹅总是力拔头筹的，高兴起来，就会在水皮上立起身子来，拍着翅膀；有几个调皮的家伙，伸长了脖子，一阵紧拍翅膀，竟然在广阔的水面上低低飞了起来。“快看，小勇子家的鹅飞起来了——”一阵欢呼声里，还没有等我们欣赏够它们飞翔的英姿，就已又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了。
远处茂密的苇塘是水鸟天然的栖息所，听说那里面有吓人的水蛭，还有会咬人的水蛇，因此，苇塘是我们这些游手好闲者们最梦想去但又不敢迈进一步的地方，所以，水鸟们大都生活的很安全，不必害怕我们的骚扰。
水鸟们可是筑巢的行家里手，在几根摇晃的芦苇上，竟然能用各种柔软的细草结成温暖的居室。如果你细细听去，在风吹芦苇沙沙的声里，说不定你还会听到它们一家人亲昵的悄悄话呢！
二
散落在田野的村落，静静地掩映在绿树环抱之中，实在是太不起眼，普通的就像是地里的一枚枚小土块，默默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恩惠。
庄稼人总是很勤劳，但凡能在地里，就绝不会呆在家中，即便是三伏天里热辣辣的中午，也总喜欢到地里走一走、转一转，朴实的庄稼人啊，只要一伸手能摸到养育自己的土地，心里就觉得踏实。
那时的老家，是出奇的相似，不论是富裕的，还是贫穷的，都喜欢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角角落落里种上几粒丝瓜、几株扁豆，单单是那爬满架子的绿色就足以让人欣慰许多；地头地沿上，沟沟坎坎里，也忘不了除去杂草，再种上几棵南瓜，等到花开，便精心侍弄，看着那些卧在草窠里的大南瓜，总是乐滋滋的。
农闲时，庄稼人便下档子，就是去干建筑。热天里日头长，早上六点种开活，晚上九点也不一定回家。
后来，村里有些精明能干的人就开始做些小买卖，骑着大二八，挂上一杆秤，走街串巷收棉花。三冬六夏的磨练，年复一年的坚持，他们倒是把买卖做大了。这几年，又新购了三轮车、大汽车，要逢着村里的姑娘出嫁，辈分高的管事们就派他们去拉嫁妆，他们都爽快地答应，早早地擦了汽车，插上彩旗，煞了红布嫁妆，齐刷刷地一字摆开，别提有多场面了。
前几天回家，村里又多了几幢漂亮的二层小楼，还停着几辆汽车。听老人们说，这些小年轻们都比老子强，挺能吃苦受累的，有开车的，有修车的，还有成了包工头的，
只不过，记忆中的老池塘没了，听说是填了化成了宅基地，一同填掉的还有供全村人几辈子吃水的那口老井，听了这些，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老井还有那些深埋在崭新洋楼地基之下的鱼虾们，还有当年在同学中间闻名一时的三角帆蚌们，它们或许早已只剩下镶嵌在结实图层里的漂亮外壳了吧！
我望着村外那一棵棵茁壮成长的大树，陷入了沉思，一棵树可以长得枝繁叶茂，那要归功于深埋在地下的根；我们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全赖于生活在农村勤劳的爹娘，爹娘是我们枝繁叶茂的根，家乡就是滋养我们成长的肥沃土壤，我们又怎能忘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