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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你单府为杜月湖操办葬礼当真热闹非常,一连半月有余勿论街坊生人,皆能瞧见单府进出来往车辆马匹住客不绝。那僧众道众一应开破狱,请地藏王,叩玉帝,诵接引咒,喃喃响彻半条街去。真个是
生时无人问,死是体面人。
逢这日发引,沿街各处搭棚设筵席,浩浩荡荡整条街皆是个沸沸扬扬模样。若非那傍上众多纸钱冥钞的撒了一路,冷不丁一个外人瞧了到真以为是个甚么喜事呢。
那杜月湖的娘家亲戚们亦跟在其中,妈妈手捧一个混元灯笼,哀哀哭泣脑中却想着单家补贴那几百辆银子,不知该到旁处去另置别院聊以慰藉的好,还是就着那些买佃做户的好?当真是喜是悲恐或只有做父母亲自个儿的知晓了。
另有才将不久做了新郎官而今又发引妻子的单五爷引队伍走在最前头,冷不防停下来与傍旁路祭的甚么达官贵人闲说上两句,继而又引着队伍浩浩荡荡出城去了。哪里瞧得出半点悲哀神色?
金蝉道人在一傍看得真切,竟是忿忿落下一声长叹道世态如此,便是那单府之中人皆去发引了,妯娌们犹聚厅内唧唧喳喳聊做一堆,亦不失为此等荒诞事添一笔重彩。只有那前日方大好些的八小姐单馨,而今冷冷清清坐在花下对云哭叹到能瞧出几分真切,金蝉亦喜得陪他说话儿,只听她喃喃低声叹道
“道长,历来文人墨客皆说‘生死相随誓不舍离’是好,为何我却悲伤至此呢?”
金蝉蓦然片刻,悠悠展袖于那支海棠花下背立了,目注遥遥浑云落一声长叹应道
“世间痴儿女,真个牵扯其中之人只睹乱麻一团,说不得个好歹非常。此一事是那月湖姑娘之愿,想来她与莲翘二人据已美满,你又何必有此悲伤呢?”
此时单馨虽不记得如何出得那孽海虚空,过无情锤阵,但入孽海救人所欲尚还能忆起一二来方有此感悟。那时她悬吊吊一颗心在那虚空之上不得倚靠,总觉这世间恶多美少留着不知做何去处。而今又见月湖葬礼这般热闹非常又没个真实人为她送行难过的,着实落人讽刺讥笑。如此她瞧金蝉背影,到冷不防生出一股子心心相惜的奇特依赖来,暖呼呼融了半身,只道他们这般不俗之人果与世间男子不同或知她心事,便忽而又含才将哭过一双凄凄美目笑起来将心中所想向他道
“他日我若去了,还请烦道长替我告知家人一句‘切勿摆甚么大排场。’”
金蝉听得如此,是觉这八小姐果真脱俗,便亦笑将起来学着那凡尘俗人之礼迤然回身向她浅作一揖道
“八姑娘是个明白人。”
彼时浓云微散,热哄哄光束透单馨院中海棠照下来胧在二人身傍,到真有几分凡尘俗世再勿迫近之感。也不知是这二人本就不是尘世之物,亦或二人皆含一腔琉璃明澈之气。总的便是那么样和韵宁静美感,只望尘世之事悲凉再勿烦扰罢了。
但话虽如此,人又怎奈何得了天呢?
便只听院门一阵浊响,惊得二人一齐看去,又听那秋菊隔着门问来者是何人。只听门外一个小丫头声音急吼吼向门内秋菊应道
“九小姐屋里的紫婵差我来向八姑娘说一声,说是九小姐已经醒了,请八姑娘过去略坐一坐聊聊天。”
单钰醒了?
那单馨与金蝉听得如此具是一惊,单馨方要起身便遭金蝉略一摆手拦住示意她少安毋躁。而今单馨已然沉稳许多,见他如此到也坐回那圈椅中去不再着急。便只见得秋菊不久来回道,说九姑娘醒了,差人来请八姑娘过去说说话。
单馨略一点头,让她回了丫头去说烦妹妹等一会子,这才又向金蝉问道
“道长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金蝉望秋菊去了,这才略一点头向单馨说出了他这几日来的顾虑。
原那单钰过无情锤阵时失了一腔为人灵气,如若睡上一些时日到罢了,而今醒来其中必有蹊跷。却不知是喜是忧,还要带过去再瞧下定论。末了,他又望向单馨郑重嘱咐道
“你只记住一点,而今单钰必不是你昔日的九妹妹。就算外貌酷似说话一般,那根儿里也不是了。你们去到虚空孽海时带回的孽障去了哪里我虽尚未查出来,便极有可能是贴在她身侧的,故你要小心。二来即便没有这回事,那失了灵气之人秉性思路具与常人不同,你可且随她顽去却不得如常时一般待她。”
单馨听了,目中哀哀叹道
“我与钰儿自小一块儿长起来,你如此说的我便是明白,又如何做得到呢?”
金蝉亦叹一声,只道
“世人之情如是混沌,你左右一天能明白。如今待我想办法将她灵气寻回再做打算,你且留个心罢。”
二人如此说下单馨方才点头应了,金蝉则告辞离去说是需得先问过甚么人才能想到个法子去解其中玄妙,单馨也不好多问,只打发秋菊送了‘金公子’出去再回来伺候更衣梳妆,朝九姑娘那边去。
那秋菊才送金蝉出门去,回来便心心念念唠叨着这‘金公子’人品不错,长得又极英俊非常如何如何,听得单馨一阵好笑,颠而问她道
“那他日待你要出阁时,我待你向他提亲如何?”
这本是句玩笑话,她如何不知那金蝉本是出家之人,而今做此打扮不过应了四哥哥一句话碍着俗人以貌取人的习惯图个方便罢了,哪里又是姑娘家许去终生的去处呢?
哪知那秋菊却当了真,好一番红了脸来娇嗔道
“八姑娘最会说笑,我们哪里配得上金公子这般人才。若真要提亲,定当也是老太太给小姐提去,我们不过届时沾沾光瞧着小姐出嫁予人罢了,哪里还得甚么妄想呢!”
单馨听得她说如此,笑笑不再答话。只将那一头青丝梳备妥当草草补了些胭脂便携秋菊往单钰屋里去,心中念及方才金蝉所说之事有些忐忑,也不知见了单钰到底如何只待走一步看一步。
如此慢腾腾拖沓来至单钰院前,却见紫婵早已等在院外候着,一见单馨来了赶忙上前迎道
“八姑娘您可来了,九姑娘刚醒就喊您名字,如今正等得着急呢。”
单馨略一点头,问了问她醒来可有吃甚么东西。紫婵答应着说吃了些茯苓粥就大奶奶送来的腌制小菜儿,也没个别的想吃。单馨旋即吩咐秋菊晚些到厨房去,告诉那些老妈子便说九姑娘应吃沙参粳米粥一类,叫她们好生熬上一些送来。末了还有房里几辆老祖宗前些日子送来的茯苓粉和人参,也一并包了给九小姐送过来。
秋菊一一答应,正说话间几人穿过院中花径到屋里,见单钰正依在书房那张榻上读甚么,走进些才瞧见那是一本从前姐妹二人凑头读的市井小说,名曰《三遂平妖传》,具有邪灵鬼怪,妖魔乱世的,也有道人平定一方开世度化的。从前只觉有趣却未当怎如何过,而今想来那其中故事,怕真有几分可考了。
紫婵先一步回过单钰说八姑娘来了,单钰这才自书间抬起头来,随手将那黄戚戚本子往书案上一搁便起身来迎,口中喊着‘姐姐’道
“我只当你再不上这门来了。”
单馨听她喊一声姐姐已是汗毛倒数,又听她而今说得奇怪,便问道
“你这里原就是我两个玩耍的,为何如今不来了?”
单钰只哼声冷笑道
“我说五嫂子太过清醒稳重,姐姐就恼了这几日,还得我差人去请了才来,不是还在怨我?”
单馨听得如此,自与秋菊对视一眼,目中疑惑非常。又见一傍紫婵暗施颜色这才不动声色又向单钰笑道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么一件事嘛。你我二人自小拌嘴也不少了如何偏记得这件?这几日不过府上有客人到我屋里略坐一坐,我院里的海棠花又开了,这才生生耽误了时日没过来,你到恼了。我如今来了向你赔不是,还望妹妹不计较我才好。”
单钰听来这才幽幽叹息一声道
“我原是个不爱出门的,你说今日府上有客到,以往都是父亲哥哥们去陪的,如今竟要你去,想来是个了不得的客人了。今日我才醒来,觉府里似冷冷清清不见人,故教你过来问一问,想来是耽误你了。”
单馨被她噎了个正着,料她竟连月湖已死今日发引出去都不知道,一时竟也也不知作何解释,只好陪笑两声道
“你不要同我阴阳怪气说这些,我若恼你定也不来了。你这昏睡半日身上可好些了?”
单钰这才面上有些喜色,叫紫婵奉茶上来与单馨二人寒暄几句,不过据是些颠三倒四的言论,单馨瞧她既弄不清时日,又连二人以往种种形迹竟都忘了,又性情大变。一时心上难过,眼圈红红的又不好当着她的面哭出来,只得又将书拿过来瞧了片刻,待鼻尖酸痛难耐目中已有泪掩视时才不得不寻了个借口,只说身上近日不大得多走动,还得回去服药。
单钰听了,只冷冰冰‘噢’了一声便拆紫婵将她与秋菊二人送出门来,只客套一句说明儿个上她屋里来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来便低头兀自看书去了。
单馨端得难过,由紫婵秋菊陪着走到院门口,紫婵叹一声道
“九姑娘一醒就是这般模样,想来不知可是在那里面睡得久了,神思混乱所致。八姑娘可不要太往心里去,多来瞧瞧她才好。”
单馨这才落下泪来,以绢巾拭去朦朦胧胧朝紫婵笑了笑,又嘱咐她多照看些,明日若得了空她自还来瞧她。见紫婵据一一应下,单馨这才带着秋菊回去。一想往日与单钰二人亲密如何而今却落得如此,不仅又是一阵哀声落泪,据不知明日又是如何光景。
但好在瞧着气色是红润的,总不至于再生甚么变故才好。只盼金蝉道人早日寻到破解之方,也教她姐妹二人不再有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