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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的时日,长沙的天有时淫雨霏霏,有时晴空万里。自己是怕热之人,一点热都会落得香汗淋漓。却唯独喜这般的天,四野阒寂,惟有雨声。
于是趁这些阴雨绵绵的天,想起李义山的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一直便喜欢李商隐的诗,或许是他不愿明言的感情以及难以言说的遭遇,让我惺惺相惜,顿生暖意。而我最喜欢的并不是那句耳熟能详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也不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而是这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一句吟罢,便觉口齿噙香。就像是在晚来霜飞的黄昏里,水里的荷叶早已凋残,却仍留得几片枯叶供人聆听雨珠滴响的声音。
这样的感觉,独好。
当然最有印象的,应是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那回,贾母带着一家老小行船游玩,在行至宝钗的蘅芜苑时,宝玉看着满池的破残荷,说怎么不叫人拔了去。这时黛玉说了句:“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了,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当然宝玉听后,也着顺着林妹妹的意留着那满池的破荷叶了。
而我,是甚爱那些无法言说的心头好。如莲塘,杏花,灰墙,漏窗,栀子,落雨,枯荷,夜里暗啼的鹃声,秋窗下单薄摇曳的纸灯,屋檐上细碎如雾的水花,竹架上泛黄的古册,这些色彩浓郁的意象,偏让我一意孤行的喜欢。那种欲罢不能的愁,那种几欲零落的情,那种百转千回的爱,无法填补。
留得枯荷听雨声,甚是如此。
这样阴晴不定的天色里,很容易让人怀念过去,那些激烈纠缠的感情往事,在这雨声中暗暗滋长,无际无缰。
那年的他,正值风华,李商隐在河南玉阳山学道。最开始他本是冲着修道前去的,却没想遇上了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宋华阳。
他就像一个走在山林里未带雨具却兜头淋了一场雨一样,在最不适合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天堂地狱般的爱恋。尽管义山知道,她是大唐公主的侍女,来此随公主入山修道。不能逾越,不可相见,只得在青灯古佛中安静默然。
华阳也知晓,两人的身份地位悬殊,清规礼教也不容于此。只是世间的感情从来都是没有缘由的,也容不得自己做主。于是便只能跟着心走,尽管举步维艰,可仍是甘之如饴。
于是钟磬梵歌道乐玄理都成了等闲,俩人只在乎那些朝夕间的耳鬓厮磨,只欢喜红袖添香夜弹琴的此一时,彼一时。
随后一切便都发生了,半年后,华阳被人发现怀有身孕,随即便在整个大唐宫廷激起了千层浪,皇帝下旨,他被逐下山,华阳被遣返回宫,等待他们的不再是天天相守的欢喜,而是永远的别离。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事大唐早有先例,太宗之女高阳公主为辩机和尚生有一子,唐玄宗强夺儿媳杨玉环,这些都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了,什么清规佛教,在那些皇亲国戚眼中,实如尘土,只是那群小人掩耳盗铃的幌子而已。
再后来,李商隐辗转去到洛阳。在西郊的翠湖畔,他寻遍像华阳一样眉心有着朱砂痣容貌清秀的女子,可是就算有某处相似,可毕竟不是她,终究不是她。
于是,他在玉阳西峰的清都观外,怀念过去,只是山依旧,物仍在,可藏着心头的那个人却不见踪影。只能潸然泣下,独留下那句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到后来我才发现,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可我们却不再是我们。
写后,我忽而落泪,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