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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新房后,孟冶将背上的人儿放落榻上。
原要再出去弄些水进来,忽觑见那方大红盖头,他身形顿了顿,记起礼俗里“称心如意”的吉祥话,不由分说便把盖头重新覆在新妇头上,并取来桌上结着小喜彩的铁杆枰子,很郑重其事地将那片大红巾挑起。
霍清若抬起双眸,看到丈夫眉宇间严肃认真的那股子劲儿,不禁也跟着屏息,雪脸胀出薄红,像雪上红梅落英。
其实不十分清楚,这种一颗心被提得老高、几要从喉中跳出的感觉,究竟因何而起?彷佛期待着?期待他对看片刻,孟冶率先撇开头,嗓声略粗问:“肚饿不?”
下意识将手按在腹上,她本要摇头,后想了想,竟真饿了,却要旁人提醒才有感觉,可见新嫁娘不好当呀,一整天遭摆弄,心神不定,哪照顾得到五脏庙?
“嗯,有点。”那双深目没再持续凝注,她轻吁一口气,然而淡淡失望的意绪在方寸间浮荡,一时间也不敢深想。
孟冶又一把将她抱起,改放她坐在圆凳上。
面前桌上布有六碟六碗的糕点,还有一大盅十青素粥,粥底是十种青蔬熬成的,白软的米浮在青汁里,上头再缀着刀工刻花的胡萝卜片儿,很色香味俱全。
两人都吃了些,每道甜食也都尝了点。
孟冶在确认她小肚皮当真饱饱饱,才将整盅粥一扫而光,甜食倒都留下了。
食罢,他话也没说便转出去,霍清若简单收拾了桌面,对着铜镜开始解发卸钗,心里小小的纳闷在见到他提着两大桶热水进来后,终于得解。
大寨生活,凡事需亲力亲为,他愿意服侍她、照看她,她定也以赤诚相报。
一刻钟后,在与新房相通的偏间小房,用丈夫为她备好的水浴洗过,霍清若只觉身心松泛不少,套上中衣之后便徐徐步出。
“我好了。”环看一圈,发现男人杵在廊前,她朝那抹盘手倚柱、望月沈思的高大身影唤了唤。后者闻声旋身,慢慢踱回屋内。
“我我有留干净的水给你。你快去。”他一靠近,她就得把脑袋瓜仰得高高才能对上他视线。
他没有动,又用那种深得教人心慌的眼神看她,害她得忙着一边稳心、一边努力思索
啊!对了!他刚刚有帮她解开身后在腰后的喜结,所谓投桃报李,她是否也该
深吸口气,她环上他精劲腰身,头略偏将结看清,试了几下才解开,而他的腰绑亦跟着松脱,她接住放在一边,欲继续替他宽衣,两手随即被他按住。
扬睫,她心音一重,两耳热了,因面前这张峻庞,黝肤疑有暗红。
孟冶语气沈却稳:“干净的棉布在榻柜屉子里,把头发再擦干些,倘是累了,先睡吧。”道完,他放开她一双秀荑,径自往偏间小房步去。
除桌上油盏外,房里尚燃着一对大红烛,霍清若在一室暖红中坐回榻上。
她罚坐般端端正正呆坐了会儿,跟着才有些恍惚爬到榻柜前,在他所说的地方找到好几迭净布,同时瞧见他收在屉里的衣物。
啊!他方才进去浴洗时,什么也没带上,总不能沐浴后又穿脏衣或者为了方便就、就luo捏而出?
火辣辣的热瞬间烧上脑门,她终于明白今晚的她为何想稳都稳不定i今晚,是所谓的“洞房花烛夜”!
之前被他救回西路山中的住处,那外边围着一圈竹篱笆、石木混建而成的屋房虽坚固,但内部并不如何宽敞,寝房跟小厅还合为一室。
自她醒转到后来允嫁的那些天,皆是她鸠占鹊巢霸着整座暖炕,他则在一旁用两张长凳子架起一大块厚木板,充当睡榻。
他们同室而睡。
她对男女之防并不似闺阁女子那般讲究。
因此对于今晚两人得处在一室,她一开始并无多大异感,直到夜晚迫近,逼她直视眼下势态,才意会到今夜不仅同房,还得同榻、同枕睡下,而她所嫁的男人很可以理所当然地对她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她通医道,男女之间该怎么“闹”出孩子的事,她读过“太阴医家”的妇科医书,也听身为太阴一派正宗传人的娘亲细细讲解过,该懂的她都懂,剑必须入鞘才能种下生气,花开了,才能结果。
而她,是想结那个果的。
孟冶有意无意地拖长沐洗所花的时间。
当他仅套一条裤子回到新房,映入眼帘的就是桌边一迭干净衣物和棉布。
他的新妇帮他备上的。好看略丰的唇先抿了抿,又扯了扯,扯出一抹笑不似笑的古怪弧度。
安静脱下裤子,取来棉布把全身水气擦干,他将干净衣裤抓在手里想了一会儿,最后仍老实套上了。
捻熄油盏上的小火,留着一对象征“龙凤呈祥”的大红烛,他悄静无声走向喜榻,榻上里边,新嫁娘面容朝内侧卧着,柔发迤逦,静静的像已睡沈。
孟冶上了榻,将大鞋摆在她的丝履旁边,她带伤的那手露出大半截在中衣衣袖外,他靠近去看,见甫生新肤的伤处保持得相当清爽,也乖乖上过他给的药。
他替她拉上锦被。
让出被子后,他则一臂枕在颈后,一手搁在腹部,合眼准备入睡。
这根本就跟在西路山中时差不多模样啊!
霍清若没想装睡,只是以为男人该要也该会主导这闺房之事,如同方才起枰掀起盖头,她以为他会亲吻她唔,结果没有,所以才有那种淡淡的怅然若失感若要她采取饱势,把事办周全了,还真不晓得该从哪儿下手啊?
侧卧在榻,她身子紧绷如满弓的弦,却咬紧牙关想装出一派镇静,等着等着,他倒写意了,凑近嗅嗅她臂上的伤,鼻息都快烫疼她的肤,下一刻竟让出整床被子,躺下不出声了!
这跟让出整座暖炕,在一旁搭起木板床有什么不同?!
按捺不住,她突然抱着被子翻过身。
一转过头,入眼的就是孟冶轮廓深明的侧颜,墨睫浓得过分,鼻梁挺得不象话,睡态如此放松,厚实胸膛正徐慢鼓伏。
那他他睡着了吗?
张了张口,踌躇着要不要出声,被她直直盯住的男人却掀唇了:“我与孟氏一族并无骨肉之亲。义父说,我亲生爹娘应是千里走商的人家。”话音平静,似早知她一直醒着。
霍清若的心一下子被抓紧了。虽从旁人口中多少能探到他的事,此时他亲口提及,意义绝对不同。
揪着被、微蜷身子,她屏气凝神等待。
孟冶掀开眼睫,直视上方,彷佛在讲述旁人之事那般淡然,道:“商队从西漠入中原时遭遇当时北边下来的一群马贼。那段日子,北边与西漠有不少悍匪扰民,义父身为孟氏大寨主事之人,确保孟氏一族和寨民们的身家安全本是己任,才屡屡追踪出击不过义父说,那一日带人赶到时,只来得及利用天险地势,将杀了整团商队、抢了货的恶徒困在崖底击杀。”
“所有人只你活下?”她轻哑问。
孟冶低应一声,静了会儿才又拾语“当时太小,记不得自个儿姓名,后来的名字是义父所取。”
“那一天马贼的事,你也记不得了?”男人峻颜突然转向她,目光幽思,显得遥远而有些空洞。
霍清若气息微窒,剎那间明白,他对那一日双亲命丧马贼刀下之事,仍有记忆,或者不完全记得,然一些东西如烧红的铁烙进脑海里,就不可能抹去。
两张脸离得这般近,静静对视时更磨人心志,她既没胆扑上去为所欲为,正想认输撇开头,孟冶打破沉默:“被义父收留,跟着寨子里的师傅们习武识字。寨中尚武风,但大寨的义塾则是四爷爷一手办起的,不管是孟氏子孙或其他寨民子弟,人人皆能习字读书。”
“为什么突然提四爷爷?”她心中:“评、评——”两响!
不会的,他应该没瞧出什么,那时只有月光,她下手又快,那绝妙巧技还是由冥主大人亲传,他不可能察觉孟冶目光又移向上方,慢吞吞道:“没什么。只是想说,四爷爷并没亏待将他骂得那样惨,用词刻薄至极,还说没亏待?”
霍清若胸中忽然堵住一口气,闷了。
闷到她干脆抱着被子再翻身,面向暗壁,闷声道:“你若没想做什么,我要睡了。”话一出,又觉说得古怪,倒像埋怨他似。
都想掐昏自己了事,她咬咬唇又挤出一句:“那个总之我累了,要睡了。”
静了会儿,才听见背后的男人出声道:“累了就睡吧。”
霍清若做出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可能会做的举措她咬被子。
咬住了还用力磨牙。
她自然不知,男人在她背过身之后,双目再次静谧谧看向她。
表情一贯的沈肃,眼神若有所思。
他直瞅那纤细身背许久、许久,久到生闷气的人儿真睡着也睡沈了,他才侧身向她,将脸靠近她散于榻上的发,近乎贪婪般深深嗅闻发上清芳。
因有所思,若有所知。
因有所知若有所痴
他闭起双眼,入眠时,严肃嘴角隐隐约约有极淡软色
霍清若迷迷糊糊醒来,蜷在榻上没动。
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弄醒她的,是一阵阵如以冰炭至心肠的极冷与极热,所产生的交替感。
勉强转头看去,那冻得她齿关打颤、下一刻又烘出她周身热气的始作俑者,不是孟冶还能是谁!
他不知何时抵得这样近,一只健臂和长腿横在她腰间和腿上,肤黝的娃娃脸密贴她颈后,吐纳静悄无声,气息却时寒时热,寒的时候如喷冰雾,热时则烫得她颈后都渗汗珠。
分明是内功修习,曾险些走火入魔的体像!
清醒的时候尚能靠功底自行压抑,睡后戒心暂退,已生成的病灶突然反扑,才成这忽寒忽燥的情状。
她之所以如此清楚,正因冥主大人犯有同样症状,而身为“太阴医家”传人的娘亲一开始会被半请半迫地带进“玄冥教”起因就是冥主的求医。
“孟爷?”碰他面颊,凉得冻手,眉峰成峦,却兀自不醒。
病发时如被魔魇,若放任着不将神识唤回,极伤元气。
“孟冶!”她扬声直呼他姓名,摇动他的肩。“孟冶——”他五官纠起,鼻息从凉转温,不出三息又转灼热,黝肤烧出明显深红。
没法子了,只能用浅薄的功底试试。
她坐起,十指箕张放在他头部,两拇指一压他眉心穴、一按天灵之处,其余秀指则尽可能按在脑顶几处要穴上,气劲含吐间同时施力。
她成套的银针暗器在闯“修罗道”时几乎用罄,之后倒在涧水旁时朝孟冶射出的那枚,是最后一枚了。此时若有银针在手,以针灸手法或浅或深剌入各穴位,定比她的运劲按压更能见效。
奇异的是,他体内有股纯厚之气立即回应她。
她指尖泛热,下一刻便知不妙,十指彷佛被吸住,拔挪不开,丹田所存不多的气忙着从指端泄出,汇流向他。
“孟冶!”颤声一喊。
男人两排星眸陡扬,目中精光大盛,凌厉迫人。
他一下子已明白发生何事,体内启主的行气运作立即被按下。他一收功,霍清若两手旋即力竭般垂落,上身软倒的同时,被他扑过来抱住。
他起身盘坐,将她抱在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