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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晨曦露面，连娣便侧低着头冲出花都宾馆大堂。值班坐堂一怔，想按暗铃通知保安。但一看，这打扮不入时的女人脸蛋白皙，淡素的宽衣阔袖也藏不住两个大奶，虽是农妇却丰韵绰约——坐堂小姐立时明白了，只眼开只眼闭。
莲娣不敢正眼看一看门前为他打开车门的侍应，她哪里知道那侍应象个绅士、彬彬有礼，又哪里舍得“打的”啊。
她捂着衣袋，小跑着，跑到宾馆围墙外的矮柱灯下。天还未光，灯仍然亮着。宾馆装璜得如宫殿，那是个高消费的地方。
去花都大医院的头班公交车还要等一个小时，她迫不及待，丈夫王东的痛苦呻吟言犹在耳——
“莲娣，你就再求朱老板一次，ct诊断了——只要止住痛，就回乡——咳——咳！医，是白丢了钱，咳！——”莲娣连忙用口盅接过他吐出的血痰，充满信心的说道：“东，我一定能借到，他会体念你为他造了一栋楼房。”
朱老板叫子民，几年前，他带了10多万元从东江来到花都，在近郊买了一块宅地建造楼房。农民工王东是个铺贴地砖瓷片的能手，一大车的水泥都是经他的手搅拌使用的，那吸入的粉尘累计起来比他的肺叶还要重好几倍。大楼快落成时，娇妻莲娣来探望他，朱老板可怜见地，给了他俩楼梯底小室作“私房”
这小室曾给莲娣留下多少甜蜜和羞辱。她不敢正眼瞧一瞧那地方，脚步急急地爬上三楼，沉重的心和手仿佛连在一起敲开朱老板的门。
朱子民深刻认得这位来客，嗤咧着两颗金牙，全不在意莲娣的诉苦，只是贪婪地盯着她的胸脯。
“你来得正好，我正到处找你呢。你这个人就不识抬举，要是那会，你多值呢，脱衣吧！”莲娣一面抹泪，一面犟着。老板不耐烦了：“不脱拉倒，你还想我帮你脱呀？”莲娣带着要为丈夫求生的欲望，无奈就范，强忍着那对可怕獠牙撕咬的疼痛，如被抛下了火炕。——
“老板，老板，你以前说过给2000，现在算我向你借，日后我夫妻二人一生一世，做牛做马，也一定还给你。”
“你想得美！”朱子民不耐烦了。“你以前是一枝花，现在是‘烂茶渣’。就多给你100，加倍给你，你再赖死，我叫保安来收拾你！”
莲娣怀着一颗压扁打碎的心，拖着像被锁着的脚步，走过花都宾馆的围墙外，朝着花都大医院走去。她捏着两张“大人头”怎么也挪不起脚步。从那里走出来是“求生”走回那里去是“送死”中午院方送来药费计价单写着：香菇多糖注射液2ml/支246元，盅尔血液75ug/支425元，艾素液2mg/支780元——这200元就如同在大锅汤里撒下一小撮食盐。
她挨靠着灯柱，乳白的灯色照得她的脸蛋更青白。一个卷发勾鼻蓝眼红毛的“鬼佬”（花都人沿旧习称外国人为“鬼佬”），走上前来，手执一叠人民币，在莲娣眼前做手势炫耀。莲娣很害怕，但为拯救丈夫的生命，她无法拒绝这千元的诱惑。就这样，她就在那鬼佬的扶持下走进了宾馆，保安为了多得一点小费，争着为一对儿按开电梯门。
接下来，可想而知，神高马大的鬼佬把门一关，象麻鹰抓小鸡那样把猎物按在浴缸里洗呀擦呀，然后一把抱起扔到床上，仿佛要把她撕开两边，摧残、蹂躏——
下半夜，鬼佬腻了，倦了，便用手机叫来一个黑鬼，以同样1000元示意。莲娣已是麻木了，但见钱眼开，已不知羞耻，不感到创痛了——
莲娣拖着小腿跑回医院病房时，已是天光大白了。病房有异常变化，医护人员来回急急走动。王东床前来了3个医护人员，呼吸机、心脏脉搏器塞满病床左右，医生在为他做人工呼吸。
莲娣一下子傻了眼，大声叫道：“医生，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找到钱来了！”医生、护士，没一个理睬她。
3床一位也是陪护丈夫的女人（莲娣知她是一位小学教师），一见莲娣，便责怪起她来：“你一整晚去了哪里啊，半夜里，你丈夫痛的喊爹叫娘，都是我几次去叫医生来抢救的呀！看来，都已不行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莲娣失神叫道“他说过回去见孩子，怎么会丢下我母子呢？不会，不会啊！我找到2000多元了！他没有留下一句话啊？！”
“我告诉你，你先生不是没有留下说话，临天亮时，他托我告诉你：你不要再去借钱了，他快不行时，连骨灰也不要取了，就赶快逃走——只要把孩子养大，他也就眼闭了！’”
这一说，把整个病房的气氛都搅得大乱了，医生护士们见呼吸机已停止显示，抢救无望，也就放弃了。这时候，莲娣发疯似的扑向丈夫。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东呀，你不能走啊！医生说能再交2000元，能买到好药，你就能得救呀！我已找到2000多元呀，不信你睁开眼看看。”说着，就掏出一叠百元铺在死者身上。
连娣的异常举止，惊动了扶着她、劝解她的护士；惊吓了同室病友及家属，也引起在走廊经过的人们驻足看望。
“啊呀，我好苦啊！我好恨啊！我恨医生不快快救我的丈夫呀，我恨李子民黑心老板呀，我恨那些鬼佬不快快放我走呀——”那凄惨的哭喊声响彻病室走廊，引来更多同情劝慰的人。莲娣在这无法抑制的惨痛中，全然不顾后果，不知荣辱，竟然把那叠钞票一扫清光。“丈夫啊，那是我的卖肉钱，为了救你，我任人奸淫；想不到那些臭钱竟救不了你——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也不配做一个好母亲——”说着说着，一头撞在铁床上，幸好护士和那女教师预知异常，一把搂住她。
“嫂子，你冷静点！”护士劝慰道。
躺在病床上的女教师的丈夫揩着眼眶淌出的泪水，怆然说道：“我们都不会那样看待你！”
“是呀！”众人附和着说。
女教师见莲娣稍安，松了手，庄重地说道：“若果你没有把孩子拉扯大，你就真是对不起丈夫了！”
说完，掏出500元塞在莲娣裤袋里。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感谢，但沉默胜有声，人们心底里却在琢磨：她没有辱没丈夫，更不会对不起丈夫。
2007/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