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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喂,我们去放风筝吧!”
这是阿喜在电话里对女孩说的。说这句话前,他酝酿了很久——去放风筝,是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阿喜看来,却是件需要十分注意的事情。
首先,他该怎么称呼女孩就是个问题。阿喜是将近30的男人,长的也不赖,可是到如今也没有落实婚姻问题。女孩是经人介绍后与他认识的,他们只见过一次面、聊过几句简单的话,所以在阿喜看来,他们是完全陌生的,况且他也不知道女孩对他的印象到底如何——那么喊她名字吗?阿喜觉得不妥——女孩?小姐?——显然不合适。于是阿喜拨通了女孩的电话,说道:喂,我们去放风筝吧!
2
阿喜没想到女孩竟一口答应了,于是他开始开心起来,竟手舞足蹈——这似乎很符合他的性格,单纯。
阿喜觉得很久都未曾这么开心过了,一个男人的邀请被一个女人爽快的接受,这样的感受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很开心,的确很开心,这种开心不需要笑出声来的,脸上也未必会出现笑的影子,因为心里已经明白这开心是真实的,还有些舒服,就像有一片大海,在心窝里漾来漾去,还有丝丝的凉风吹过——想必大家都会有过这种感受。
阿喜是个相当单纯的男人,单纯得叫女人害怕。假设一个女人她喜欢找成熟的男人,那么往往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就是,她喜欢找个年纪比她大的男人。女人们总是习惯性的认为年纪较自己大的男人,就是懂得照顾自己的男人。女人图什么呢?那些玫瑰啊浪漫啊什么的全部都是谎言,女人一辈子要的无非是稳当,一个安全的家。
女孩就是需要成熟男人的女人,可要命的是,这样的女人竟遇到了这样的男人,那么看起来他们注定会分手,女孩会和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害羞的来,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如此,我也没必要在这里单单讲述有关于女孩的故事了,因为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叫做这个女孩的名字。不过,我们都知道一切事情都存在意外,我们无法预料到后面的一切,因为这个男人与这个女人并没有真正的交过锋,那么,我们在这里就暂且为阿喜这个单纯得可爱的男人祝福吧。
3
阿喜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出放风筝这个念头的,因为此刻站在院子里的他发现,去放风筝的提议简直就是荒谬的,这样的荒谬弄不好就又会断送一个关于男人和女人的爱情故事——这天天气十分晴好,好得没有半丝风,没有风那还谈什么放风筝呢?
“该死的天气。”阿喜收回停留在日头上的目光的时候,愤恨的说了一句。这会的他显然已经不再开心了,之前的那片海也已经萎缩,干涸。不过阿喜并不准备打消放风筝的念头,因为在他看来,这会的女孩一定正在为下午的约会做着精心准备,包括心情,包括穿着,甚至可以是唇膏的颜色,要是就这么取消了放风筝的打算,那么女孩会如何看他呢?此刻阿喜唯一想到能做的就是怎样让下午的约会变得浪漫,以至让女孩感动。
想着这些的时候,阿喜惊讶的听到奶奶在另一间屋里喊:阿喜,阿喜,来,解手。
阿喜奶奶已经八十多岁,躺在床上一年多了,起初还能叫阿喜或者阿喜父母来帮忙解手,可是两个月前的某个午后,一切都改变了。那天,阿喜和他父母清楚的记得,早上,她还知道喊他们的,和往常一样给她垫上尿盆,给她擦拭干净,再把尿盆洗刷好、晾干以备下次使用。可是这天,老人在吃过中饭后,大家都意识到整个下午老人都未曾喊过他们之后,他们发现老人已经失禁了。
这让阿喜有些害怕,特别是当他听到父亲嘴上说了句“这下没用了”之后,阿喜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异常厉害,他似乎可以感受到来自老人,或者来自父亲的关于死亡的气息,白色,或者黑色,或者其实是透明的。
这天下午的事实成了一个分隔符。之后阿喜奶奶每天都会有好几次失禁,而每次阿喜的父亲都会失望的、甚至是绝望的嘶吼,这让阿喜害怕,当然他想过他不应该害怕,因为他是男人,可是当一个社会阅历如他父亲一样丰富的男人在同样是男人的他的面前绝望的时候,这个单纯的男人显然有些失却方向,甚至还怀疑过去的某些他曾经思考过并且已经定型了的人生经验——因为就他那些浅薄的一些所谓经验,较之于他父亲,显然是有些可怜的、站不脚的。
可是,今天阿喜奶奶竟然喊他了,这让他惊讶,转而是开心。他来到老人床前,看着她那张曾经美丽过饱满过如今却生满皱纹的瘦削的脸时,一阵疼痛涌进胸口。他从凳子底下拿出那个白色的便盆,那个似乎拿起它就可以让人变得崇高的便盆,放进老人的已经干瘪的却必须叫做屁股的东西下面,再重新为其盖上被子。他的动作很轻,不然会有风。
阿喜这会不准备思考什么,他就那么站在老人的床前,专心的等待着。在等待的这会儿,他想起他应该多与老人说话,这样老人多少都会健康一些,或者能多活那么一天、两天。最近他有些担心老人的身体了,因为老人的颧骨明显要比之前突出,脸色也十分暗沉,所以他打算这样开始与老人的对话。
“喂,喂,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阿喜说。
老人只是专心的解手,似乎并不知道阿喜在说些什么,或者是在与她说话。
“喂,喂,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阿喜的表情显然凝重了些,他不相信过去如此精明健康的老人,现在竟会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了,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你在打电话?”老人说。说话的时候她那木然的眼神只是盯住空气里的某一点。
“不是,我是在和你说。”阿喜说。
“他已经走了,电话打不通了”老人按照自己的思路说着这样的话。
“不是,我没打电话,我是在和你说。”阿喜说。
“哦,和我说?”老人顿了顿,说“我,我叫什么你知道的还用问吗?”
4
于是阿喜的开心多了些。
老人的事情处理好后,阿喜有了个打算,他决定亲手制作一只风筝,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亲手制作的风筝,无论有没风都能飞起来。
他开始寻找竹篾、寻找彩纸,还有一些工具。做风筝对阿喜来说,太简单不过了,但他知道要是在平时,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亲手制作风筝,是啊,买一只多方便呢?
他制作的这只风筝样式很简单,菱形,所以六根竹条一扎就能了事。他是一边笑着一边扎竹条的,他想象着待会女孩见到这一切,一定会被感动——况且,再晚些的时候,说不定就会起风呢?
5
阿喜与女孩说好在黄岭公园碰头。
早春三月,公园里的草坪绿得可爱,有各色园艺,还有一条护城河打此流过,不过所谓的护城河,早已被当今的工业所污染,所以远远的就能闻见恶臭。虽然如此,这里还是聚集了很多游人,并且看起来谈恋爱的人占了大多数。
阿喜是先到的,他的手上拿着风筝,风筝的尾巴是蓝色和橙色的,为了与之呼应,他又用蓝色和橙色的笔在风筝的主体上画了些纹理,还写了几个字“春天,我的梦在飞”其实风筝很漂亮,只不过在这样一个无风的天气里,手上拿只风筝,总会叫人觉得奇怪。
他见没有女孩的身影,于是准备找条石凳坐下慢慢等,但是无论草坪上还是仅有不多的石凳上,都坐满了人,他只好找了个地方先站着,况且指不定他就能很快见到他所要见的人了,想到这里阿喜有些紧张起来。
阿喜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个雨天,他穿的很少,外面的衣服几乎都被雨水浸透了,所以在女孩家里的时候,他一直在发抖,为了掩饰这些,他在不停的喝热水,还在心里想着:现在是夏天了,是的,你看,外面的太阳多明媚呢?
这样想着,好象真有了些效果了。
女孩长的不错,是他喜欢的类型,黑长的秀发,迷人的眼睛,逗人的嘴唇,还有要命的时下流行的“韩国鼻”——阿喜猜想女孩的鼻尖一定冰冰的,用脸颊蹭上去的感觉一定很美妙,这样想下去,他打了个寒战。
他们有过四句简单的对话。
“呵呵,你好。”阿喜说。
“你好。”
“今天怎么就下雨了呢?”阿喜说。
“是啊。”
这之后他们一直沉默,所以阿喜也就不知道女孩对他的印象到底如何,不过——阿喜看了看手上的风筝,他想,既然女孩能如此爽快的答应一块放风筝,那么她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不错的。
阿喜看到不远的石凳上原本坐着的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为了某事争吵,后来那女的索性站起了身,与男的对骂了几句话,转身就走了,而那男的也不准备再追上去。
阿喜想,那女的现在心情会怎样呢?她的脚步看起来是那样坚定与决绝,那么她的心里呢?她是否想过会停下她的脚步,或者,她会想,要她停下,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男的呢?他预备一直坐下去吗?
阿喜觉得无论男的还是女的他们的心里都会抑郁乃至疼痛,就像他和他曾经的女朋友。他们在结识不久后就有了第一次性爱,只不过,她的下身出了很多血,像絮状的血块染红了白色床单,这让阿喜晕眩,还有茫茫然中来自体外的意识上的快感——阿喜是个简单的男人,他意识到女人下身出血,是否可以意味她是处女呢?这让阿喜感动,还有猛烈的心疼,他搂住那个苍白的蜷缩在墙角的可怜女人,温柔的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没事的。
不过女人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因为从她下身眼里流出的血絮其实是她那被判处了死刑的不成形的孩子——和另一个男人的精子碰撞而成的产物。这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让阿喜陪她一块上医院,又设计圈套让阿喜知道这些秘密以博得他的同情与原谅,不过阿喜却变得疯狂——什么处女?什么单纯?展现在眼前的全是丑陋的欺骗。于是阿喜扭头就走,他听到女人在他的身后追着喊着哭着,他的心很痛,可是脚步依然在挪动,移动的步子很机械,甚至感觉不到是在移动——所以他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把女人重新抱进怀里的。
6
“你来很久了吗?”女孩打断了阿喜的思索。
“呃没呢,呵呵,没”阿喜说。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瞟了一眼女孩,于是他确信眼前站着的就是要与他在一个没有风的日子里放风筝的那个人。
“没风啊,怎么放呢?”女孩说。
“恩,要不我试试。”阿喜知道其实一切都是徒劳的,是的,他的风筝需要多少大的风,他的风筝需要放多少线才能稳当当的停留在空气里,他都清楚的很。但阿喜还是决定努力试试。
于是他开始蹦跑起来,一边蹦跑一边放线,那线在他手心里“嘶嘶”的飞快而过,他能感受到忽忽的有些温热的风、还有一双双不可思意的眼睛在身边张牙舞爪。
风筝在空中飘了一会,随着阿喜脚步的停止,它也歪歪扭扭的掉了下来。
于是阿喜无奈的冲女孩耸了耸肩,他看到先前石凳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于是他与女孩一起在那石凳上坐下。此刻他根本无心思考那个男人到底去了哪里。
对于风筝放不上去的事实,女孩似乎并不生气,所以阿喜不再担心了。接下来的一些时间里他们开始聊天。阿喜发现女孩一直在笑着,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在笑,很自然的笑,而且看起来她听的很认真。
于是阿喜的情绪高涨了很多,他有些自作聪明的说: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恩,现在还有我奶奶她有八十多岁了是的,现在躺床上,生活基本不能自理我们很孝敬她
女孩还是微笑着,一直的微笑着;于是阿喜准备继续说下去,他显然有些激动,连眼圈都能发现变红了:知道吗?有一次,我给奶奶换裤子我看到了奶奶的毛,阴毛我很震撼,那是一小撮白色的毛那是孕育了我父亲,之后孕育了我的伟大的地方可是,如今——你知道什么叫如今吗?如今奶奶连自己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记得了我想哭,你知道吗?我很感伤
女孩还是笑着,表情并无异样,谁看到谁都肯定那确实是美丽的笑,不过,这会她打断了阿喜的话,这让阿喜那张已经酝酿好了的正准备吐出一个音节的嘴吧夸张的开着,直到女孩说完话、把背影扔给他的时候,他那夸张的口型才被扔进可笑的历史。
女孩说:我看,我得走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阿喜的嘴巴还是夸张的开着的,所以他还说不出话;于是女孩就那么走了。
7
公园里的球状路灯,这会都亮了,朦朦胧胧,要不仔细看,会让人觉得那或许是落日的反光。
阿喜看了看四周,发现那些原本在日头下篡动的人影都已不在了,整个公园看起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不过没一会功夫,他发现有两个人在暮色中慢慢的向这边走来,再走近一些的时候,阿喜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天色和依旧朦胧的路灯,看到那其实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他们一边走一边手臂做着划浆似的动作——握紧两个拳头,在胸部前方划开一个圆滑、平整的圈,又折回来收拢,于此反反复复,像极磕长头的虔诚的藏民。
原本他们就这样走过去的,不过,没走出几步远,那老太回过头看了看阿喜,问:后生,你的风筝放上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