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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柳澄芳回来的时候,柳夫人正在习字。
“澄芳回来了?”
下人点点头,“正在过来的路上,就快到了。”
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柳夫人放下手里的湖笔。联想起前些日子恪王府的满月宴,她心里倒是有些数。大概是想起了谢氏,所以心里想不通了吧。
柳夫人轻叹一口气,浅笑着想,真是个孩子心性,这都几岁了。看来这次得跟孙女提个醒,都生了孩子做了母亲,还总往娘家跑,可不像话。
柳澄芳在下马车之前就把帷帽给戴上了。脸上的血在过来的途中已经叫丫鬟给暂时止住了,但伤口看着还是可怖得很。她就是要留着这伤,叫祖父祖母好好瞧瞧。
熟知柳太傅夫妇的性子,柳澄芳知道他们是不会轻易为了自己而出手的。他们总觉得出嫁的女子,不该总是仗着娘家而高夫家一等。可要是自家孩子伤着了,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
柳澄芳问过来接她的嬷嬷,“祖母呢?”
“老夫人正在书房练字呢。”嬷嬷虽奇怪柳澄芳今日怎么戴着帷帽,却并未多问什么,把她引到书房就守在门口,并不进去。
柳夫人正在里头等着孙女,见她这副与平时不同的打扮,便知定是有事。她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让柳澄芳把帷帽摘下来,“这是怎么了?难道连祖母都见不得了?”
柳澄芳呼啦一下把帷帽摘了,脸上两行清泪衬着额上可怖的伤口,叫柳夫人惊叫了一声。
“快些把大夫叫来!”
屋外的嬷嬷隔着门应了一声,自去找大夫。
柳夫人忙把柳澄芳给按在椅子上,“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着了?”她细细地察看了伤口,皱眉道,“瞧着似乎挺深的,怕是会留疤。是谁下的手?”
柳澄芳哭着扑到祖母的怀里,“祖母,我要同柴晋和离。”
柳夫人又惊又疑,“是柴晋伤的你?”她对这个结论极不确定。她自诩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柴晋瞧着并不像那等会轻易与女子动手的人。
柳澄芳对如何导致的伤绝口不提,只哭道:“婆母与他说,要将那个新姨娘给抬做平妻。祖母,这等辱没,我岂能咽得下?那种乡野村妇也配?!”
柳夫人长叹一声。柳澄芳的性子像极了她的生母谢氏,很是强硬,从来都是宁为玉碎。这次闹出来的外室之事,想必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吧。柳夫人是知道柳澄芳的心结的,彼时她也想过,是不是把她们母女俩分开比较好。
但太医都说谢氏没多久能活了,柳夫人到底还是心软了。这是谢氏和柳澄芳能相见的最后的日子,若以后柳澄芳因这缘故而难过自责,柳夫人也不好受。
想到这里,柳夫人又不禁责怪起自己的长子来。要不是他只顾一味宠着那被逐出府的曾氏,又岂会叫谢氏早逝?又岂会让柳澄芳小小年纪就存了心事不开颜?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柳夫人只得好好安慰柳澄芳,希望她能接受吴怡。
按例,柴晋一个亲王,应有一正妃,二侧妃。在与柳澄芳婚后,柴晋一直未曾提出要纳谁为侧妃,这已是做的不错了。柳夫人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实在不应是女子羡嫉的缘由。
只是平妻这个,的确是有些过头了。柳夫人决定安抚好孙女后,亲自上恪王府,去和柴母说道说道。即便吴姨娘育子有功,给个侧妃位置已是不错了,岂能以妻位相酬。这置他们柳家于何地。
跟着大夫一道来的,乃是柳太傅。他听说嫡妻叫了大夫,原以为是她身子不妥。他二人到底年纪大了,动不动就有个伤痛,便是因此而去了,也是常事。但到底相携这几十年,心里是放不下的。
等到了之后,看见柳澄芳额上的伤,柳太傅不由一愣。他怒问:“谁?”
刚止了泪的柳澄芳听祖父问起此事,不由又哭了起来。
柳夫人把气的横吹胡子竖瞪眼的柳太傅拉到一边,与他道:“恪王府想要把那个刚入府的姨娘抬了平妻。澄芳性子那么强,我想应当是与阿晋起了什么矛盾。那伤她不肯说怎么来的,我想……大概是阿晋动的手。可怜她都到了这田地还念着要维护恪王府的面子。”
“我看这事儿,还是得我出面。我等会儿就上恪王府去找老王妃谈谈这事儿。”柳夫人皱眉,“这实在是荒唐。”
被她这么一说。柳太傅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正在给柳澄芳治疗伤口的大夫,在屋内踱了几步。直到大夫留下开了方子留下药膏离开,柳太傅才开口。“柴晋不是会动手的性子。这伤是你二人争执时,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吧。”
柳澄芳把身子扭到一边,“祖父这是要为他说话?”
柳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柳太傅,极小声地问他,“是澄芳自己?”
柳太傅用手指点了点她,“澄芳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真是恪王伤的,她早就说出来了。”
柳夫人转念一想,的确是这样。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谅解柴母提出的,所谓平妻的事。
柳太傅向张口欲言的老妻摆摆手,他问柳澄芳,“倘使……我能叫老王妃和恪王回心转意,放弃抬那个姨娘为平妻——也就是达到你的目的,你可能同我保证?”
“保证什么?”柳澄芳虽知道柳太傅意指何事,但还是犟着性子装不知道。
柳太傅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发亮,“保证他日你所生的嫡长子承爵之后,你母子二人不会做出对吴氏母子不利的事。”
柳澄芳望着柳太傅,“看祖父说的,难道我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恶女子?”
“是不是,你心里知道。日后会不会做,你也比我更清楚。”柳太傅叹道,“我与你祖母年纪也大了,护不了你几年。你父亲……你也清楚他是个什么样。难堪大用!放不上台面的东西。你二伯一家短期内是不会回京的,陛下的意思,是会放他在地方上转悠几年再回来。澄芳,你只能靠你自己。”
这是柳太傅第一次在柳澄芳面前露出乏力的老态。柳澄芳有些心酸。她自小因为谢氏病重,父亲不管事,所以是柳太傅夫妇一手带大的,祖孙的感情非比寻常。她知道柳太傅方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是对她最后的劝告。
可柳澄芳忘不了,生母临死时的那种不甘,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柳太傅看着孙女面上的不甘,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他叹道:“这样吧,我与你祖母再帮你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柳澄芳喜上眉梢,扑到柳太傅的怀里,“我就知道祖父最是疼我。”
柳太傅护着她的额头,“仔细些,你还有伤呢。”他顿了顿,“不过帮了你,你也要在老王妃那里拿出些诚意来。”
柳夫人附和道:“正是这个理。说来说去,老王妃无非是在意子嗣。你若能再生一子,她便不会说什么了。那吴氏说到底,生的也不过是庶子,同你如何能比。”
柳太傅点头,“无论男女,能给子嗣单薄的恪王府开枝散叶,你便直得起腰板来。澄芳,后宅女子要想立身,无非夫婿的宠爱,还有便是子嗣了。我虽是男子,却是也不得不说,从来男子都爱美人。可美人总有迟暮的一日。唯有子嗣一途,方是正道。”
柳澄芳郁卒地摸了摸肚子,“那也不是我说有就有的啊。”
柳夫人笑着安慰她道:“我同你一道回去,到时候陪着你向柴晋道个不是便好了。夫妻打架,岂有床尾不和的道理?别看你祖父如今生不起气来,年轻的时候却是个暴脾气,我都不晓得同他吵过多少次。你看我俩现在不是好好儿的?”
孩子……
柳澄芳一咬牙,“好,就听祖父祖母的。”他们是这世间最不会骗她的人了。
“这才是我的乖孙。”柳夫人把孙女搂在怀里,“你啊,甭听你祖父的。只要我和他还在世一时,便总为你打算一分。”
“嗯。”
柳澄芳带着柳夫人回了恪王府。临去见柴母的时候。柳夫人推了推孙女,“去吧,去找柴晋,好好同他赔个不是。若他还恼你,我便收拾他。”
看着鬓边连着一片白发的祖母,柳澄芳颇感自己不孝。总是要叫他们为了自己操心。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缓缓地朝柴晋所在的书房而去。
这次一定不能叫他们失望!
另一头,因为没了谢家祖母的管束,出门越发自由的谢凉萤正在自己的脂粉铺子里,和周掌柜、魏阳讨论铺子的事儿。
如今脂粉生意越做越大,早就超了书画营生。谢凉萤就打算把楼下的书画铺子给改了,统一都做脂粉生意。
“这些书画不少还是名家所做。”谢凉萤点了点册子,“挑一些捐给太学吧,反正他们也用得着。另一些,讨女子喜欢的,就搭着脂粉一道卖。”
周掌柜把谢凉萤说的都一一记下来,“那我这就去做准备。”
“嗯。”谢凉萤点头,又想起一事来,“掌柜你说,咱们铺子……要不要找些落魄人家的女子来店里招待客人?原先那些虽不错,却是男子。买脂粉的大都是女子,怕是不大妥当。”
周掌柜道:“好是好,但是原先那些伙计上哪儿去,东家可有安排?他们也指望着这点子钱养家呢。”
谢凉萤笑道:“这倒好办,我近来正看地方呢,预备着另外再开个米店。那些伙计正好血气方刚人高马大,搬几袋子米,总不成问题吧?”她取了算盘,啪啪啪地打了起来,“铺子没开业前,咱们还是照常付薪水,他们若要去另寻别家,也可以,但钱就不给了。”
想拿两分钱却只做一份工?哪来那么好的事儿。
周掌柜向魏阳点点头,径自下楼去找那些伙计谈事儿。
魏阳舔舔笔,在纸上记着账,“东家怎得想起要开个米店?先前不是说要开绣铺?”
谢凉萤笑眯眯地道:“但是我发现另外再开一个绣铺争不过那些老字号,所以想着,倒不如直接把绣品放在脂粉铺子里面卖。反正来来回回逛的都是姑娘家,正好一起买了,不用去别家。”她把算盘收好,“就算卖不掉也没事儿,我就拿绣品当赠品,买一百两脂粉,送一块绣帕。”
魏阳轻轻摇头,笑出了声。“说起来,东家,近来咱们铺子有些客人不常来了。”魏阳把笔放下,“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夫人,往常是自己亲自过来挑的,现在则是遣了下人来。”
“这样不好吗?”谢凉萤问他,“丫鬟也是要用脂粉的啊。”
“我并不是指这个。”魏阳道,“大概今年算是个不错的年头吧,总觉得好多人家都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胎。”
谢凉萤细细一想,点头赞同,“我也这么觉得。我表姐和恪王府的吴姨娘不都刚生产?比我大些的京中出嫁闺秀,也都差不多该有孕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阳的表情,“我二姐姐前些时候也捎信回来,说是有了身子。”
魏阳一脸风轻云淡,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似乎丝毫没有被谢凉萤的话所影响。“那还真是要恭喜东家了。”
见魏阳心里没什么芥蒂的样子,谢凉萤就放心了。“我还想着,过些时候去看看二姐姐。我俩都许久不见面了,我很是想她。也不知道李家到底对她好不好,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东家可知道,曾夫人与蔡御医好事将近?”魏阳把话题扯了开去,似乎不欲在谢凉晴的事儿上谈太多。
这倒是谢凉萤不曾想到的,她被惊得话都快说不清了,“蔡、蔡荥,和曾夫人?”她不确定地追问,“是……我知道的那个曾夫人吗?”
魏阳点头,“自然。难道东家还认识旁的曾夫人?”他道,“柳姑娘也应了。前些日子蔡御医还来铺子找我打听,说是曾夫人寻常爱用什么脂粉。大约是想买些放在聘礼里头吧。”
谢凉萤一脸嫌弃,“我就没听说谁家送聘礼还送脂粉的,也就蔡荥想得出来了。”
不过,“曾夫人终于可以找到个好归宿了。”谢凉萤拍着手,“蔡荥虽然有些讨人嫌,但人还是不错的,医术又高明。曾夫人日后怕是不愁身上有个小病小痛了,御医就在边上,还担心个什么。”
魏阳笑道:“大夫又不是神仙,人……总归是要一死的。”说到最后,魏阳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
谢凉萤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能活一日,就要过一天的开心日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也是。”
出了铺子,谢凉萤对双珏道:“阿简可在侯府?”言下之意,她想薛简了。
双珏岂会不知谢凉萤的意思,不过她略显为难道:“主子如今忙着呢,前些日子奉了帝命,要查什么事。”
这倒叫谢凉萤起了兴趣,“你可晓得……是什么事?”
双珏方才并不在楼上,所以不知道魏阳与谢凉萤提过京中贵妇接连怀孕的事。她道:“具体什么事,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我在侯府妹妹说,是和近来京中妇人怀孕之事有干系的。”
“诶?”谢凉萤眼珠子一转,心道,难道还和方才魏阳提过的有关联?
双珏将谢凉萤扶上车,“也不知道是何人兴起的,说是京郊有个庙里头的神医,专治无子。不少子嗣艰难的贵夫人都重金去求了方子。那方子倒是有用,许多夫人服了之后不久便怀了身孕。”
谢凉萤打马和宇之后,就对那些冠以“神医”之名的大夫嗤之以鼻。“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马神医’。”
双珏笑道:“可那些夫人们的确怀上了啊。顺天府尹的小儿媳,过门都十几年了,肚子都没见动静。但服了那药后没几个月,就叫诊出喜脉来了。”
“真有这么神?”谢凉萤有些不信,“真要那么有效,那送子观音怕是就没人拜了。大家都去拜那位神医算了。”
双珏故作惊讶道:“夫人怎得晓得?如今不少夫人都供了那神医的长生牌位在自己个儿家里头呢。”
“就知道拿我打趣儿。”谢凉萤耸了耸鼻子,噘嘴道,“定是跟薛简学坏的,以后不许你和他见面了。”
双珏掩嘴笑道:“好好好,奴婢不见主子,这样夫人就不会吃醋了。”
“吃……吃什么……我才没有!”
双珏服侍谢凉萤坐稳,隔着帘子扬声对车夫道:“走吧,回府。”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谢凉萤推了推双珏,“后来呢?按说这是好事啊,为什么圣上要查?难道……圣上他还想再生……几个?”
虽说当今圣上的年纪的确还能再生几个皇子皇女出来,但谢凉萤还是被自己的这个臆想给吓到了。她赶紧摇摇头,“还是哪个皇子公主有此类隐疾了?所以圣上特地找阿简去查查那神医的底细,若是妥当就带进宫里头去。”
双珏摇摇头,“奴婢听说倒不是这个。而是……”她皱着眉,“虽说许多夫人如愿怀上了身孕,可小产的却不在少数。”
这个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谢凉萤道:“我倒是听蔡荥提过,常年不孕的女子若是强行怀上,的确很容易小产。这个应该无甚太大关系吧?本身底子就不大好,然后还行不能之事,难免会伤着身子。身子一伤,自然怀不住了。”
“姑娘说的没错。”双珏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不过那些夫人小产后的死胎,与旁的不大一样。如今京中一些大夫间都已经传遍了。”
谢凉萤眨眨眼,“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
双珏压低了声音,“听说都是鬼胎,有的还不止一个,而是好些个。”
谢凉萤比了比肚子,“你的意思是……那些多年不怀胎的妇人,要么不怀,怀上就是好几个?”她想象了一下,若是真能保住,那肚子得多大啊?吴怡临盆前,谢凉萤就觉得自己光是看着都觉得可怕,那肚子似乎都要被撑破了。
吴怡还只是怀了一个而已,要是肚子里塞着好几个婴孩,岂不是……
谢凉萤揉了一把自己的脸,让自己镇定下来。
“姑娘没事儿吧?”双珏看着脸色不大对劲的谢凉萤,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我今儿褥子铺地不够软,颠着夫人了?”
谢凉萤摇摇头,示意双珏接着说,“每一个都是这样吗?怀鬼胎,还流产的。”
“倒也不是个个皆如此。也有妇人平安生下孩子的,不过大都是好几个孩子。还都是早产,所以活下来的婴孩倒在少数。但越是这样,越有人对那求子方趋之若鹜。多子多福总归是福气的。”
谢凉萤撇嘴,“这样的福气我可不要。辛苦十月,一朝分娩。结果孩子却养不活,换我是做娘的,得多难过。”
双珏轻笑,“是啊,见到亲生孩子夭折,做母亲的一定是最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