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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介满意地捻了捻胡须,压低声音道:“阿辰之前为何去考举人,别人不知,你是知道的。”

    魏临点头:“多亏老爷妙计,暗中安排一名举子挑衅公子,与他打赌。公子为了赌赢,这才去考举人。”

    “其实得不得功名倒是其次,要紧的是让他多读点书,明白礼义廉耻,忠孝节义。”江介一叹。“阿辰他生性不羁,若是寻常的规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听。我这才想法子,让他自己愿意读书。”

    “老爷苦心,我都明白,这一年公子虽说四处悠游,但经历了不少事。去岁秋在山南时,何龄派人暗杀方姑娘,为了给方姑娘出气,公子给侯府尹去信,帮着查封了何家造假的当铺。”

    江介背了手,笑道:“虽说是为着方如逸,可这结果却是大块人心,也算是为民除害了。阿辰这些年在京都爬过不少墙头,对世家贵眷们之间的暗中往来,多少是清楚的。如此,就算老夫将来闭了眼,也不担心他会被人算计利用。”

    魏临慌地跪下:“老爷岁寿无尽,公子这辈子还得靠着老爷……”

    江介伸手扶他起来,和善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岁寿无尽的人?一家人么,虽说是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可这依靠总是有尽头的。将来阿辰还得多多仰仗你的照顾规劝,别真让他糊涂一世才好。”

    “老爷放心,我对公子和江家,定是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

    黄昏已深,方如逸和余照姐妹俩用过饭,进了屋子盘点后日须得准备的点心茶水。

    农具生意能不能成,就看贵眷们对大水车满不满意。

    虽说她们来庄子上是为了看水车的成效,可这些人毕竟从小锦衣玉食,赴宴踏青,所用所食之物,都是顶好的。

    幸亏方如逸早有准备,命余照今日打听了一回各家贵眷们的饮食喜好,一一照着准备起来,也不算摸瞎。

    想着余然明日还得去木工坊对账,方如逸便不让她再做这些繁琐的活,命她赶紧回房安歇。

    等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两个,余照才小心开口道:“姑娘,你心里还怪江国舅么?”

    方如逸写字的手一顿,眉头微蹙:“提他做什么。”

    她今夜特意让自己忙得脚不点地,不是记录女眷们的吃食喜好,就是安排后日踏青的流水席,就是为了不去想江与辰和白日在王家花宴上的种种。

    “姑娘,奴婢觉得,其实江国舅也没做错什么,之前他可一直在帮姑娘呢。”

    方如逸瞳孔颤抖,深吸一口气,下笔不停:“你说的这些,我岂会不知?他对我们有恩,等农具生意做起来了,我定会好好备一份厚礼,登门谢他。这几日先别提他了,招待贵眷们要紧。”

    余照只得点头应是,帮着她继续誊录。

    “照儿,若不是你今日暗中打听了一回,我都不知世家的姑娘和娘子们有这么多的忌口。”方如逸边抄边道。“管家的大娘子们对水车未必懂得,多半会把家中照看庄子的下人带来。

    给他们的吃食虽不用特意打听有无忌口,但也不可薄待了去,就照着他们主家女眷的口味,式样减半,分量加倍地备上一份。”

    余照赶紧寻来几张空白素笺,提笔再录一份。

    “顾娘子今日邀我去花宴,满心的好意,我却没等赏完花便走了。如此失礼,实在对不住她。”方如逸摇头轻叹,心中忍不住又想起白日的事来,不由自主道:“没想到顾娘子竟是江国舅的表侄女,虽说辈分小,可却比江国舅明事理,通人情。”

    她越说越气,心里那道好不容易压住的火,又毕毕剥剥地烧起来:“我们都认识半年多了,他明明有许多机会告诉我他是谁,可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方如逸扔下笔,怒意在眉间绕着:“今日他也真是的,我心里气不过,就抢白了他两句。可他倒好,火一下就蹿起来了。我看他还是从前那副急脾气,半点没改!”

    余照握着笔,愣愣地望着她。

    方才姑娘不是说,这几日不提江国舅了么?

    怎么自己反而大提特提了?

    “姑娘,说不定江国舅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他一个纨绔,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方如逸气得咬牙。“左右不过是见我同他不喜欢的何家作对,他心里高兴疯了,这才赶来瞧瞧我是谁,好借我的手,把何家除个干净,他才乐得欢喜!”

    余照总觉得江与辰应该没有这么多心思,搁下笔劝道:“姑娘,江国舅虽说言行有些胡闹,性子也急,可我们同他认识了也大半年了,奴婢瞧着,他心性纯良,说要帮姑娘扳倒何家,便是一心扑在上头,不掺杂半点其他的东西。

    而且,他虽说有个举子的功名,身份又那般尊贵,可从来都是以布衣身份和姑娘相交,想必他是一个不愿意仗势欺人的。姑娘,细细想来,他虽骗了姑娘,但本意上却不曾想着要算计姑娘。”

    方如逸眉眼间的气消减了三分,可心里却仍旧不大舒服:“谁知道他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江与辰,拿起笔埋头猛抄了一阵,待到夜色催更时分,总算完工。

    次日又是一通人仰马翻似的忙碌。

    安排踏青事宜有多繁琐,她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做起来,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头疼。

    什么陆娘子爱吃的小馒头,须得是砂馅的。什么陈大姑娘喜欢的艾窝窝,必得是黄家点心铺子里的。

    还有给众人行走赏玩时吃的闲嘴,什么糖薄脆、酥油松饼,牛皮糖、芝麻象眼、柳叶糖、梅苏丸、冰糖橙丁,都得是既好拿又小巧的,再要备下给姑娘、娘子们擦手的帕子,免得双手黏糊糊的。

    席面倒是不用愁,左右是在庄子上用饭,农家的菜饭粗糙些也无妨,讲究的还是个别致有趣,高门显厦的大宅子里见不到的那些。

    方如逸和余照分头跑了整整一日,擦黑时分,总算把该办的事情都落停。

    翌日清晨,主仆三人早早到了城门下,等启门声一响,便出城往庄子里去。

    不到半日的功夫,定好的点心果子尽数送来,庄子里的农户知道今日要来贵客,杀鸡宰鹅地招待起来,还搬出了时下最名贵的金华酒,摆在席面正中。

    午后,贵眷们的马车一一进了庄子,方如逸早就安排了庄子上知礼明事的人招待,虽说人多事杂,倒也井井有条。

    顾苑怕方如逸头一回主持踏青,不免有些差错,便来得甚早。可在一旁瞧了许久,却见方如逸和手底下的人都是忙中有序,总算放了心。

    今日果然到了许多帮着各家大娘子们管家的婆子和汉子,余照带着他们去了另一处屋舍,倒叫他们吃惊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跟着主家来的下人,左右不过是随意用些汤饭,却没想到还有正经的席面吃,当下便对这位待客颇周的方姑娘,生出不少好感。

    众人用过席面,都等着看那大水车,方如逸忙领着他们往东边的土坡上去,那里地势高,庄子里景致可一览无余。

    顾苑寻了个空当,挽住方如逸,露出赞许的神色:“妹妹今日头一回主持席面和踏青,竟做得这般周到,以后姐姐我也得向你取取经才是!”

    “姐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经验之谈呀,都是去了姐姐家的花宴,依样画葫芦学来的。”方如逸忙道。“若是姐姐反而要说什么取经的话,倒叫妹妹羞愧难当了。”

    顾苑甩了甩帕子,笑声爽利,见旁人没注意,压低嗓音道:“你那大水车,真得慢慢才能做出来?我性子急,可等不了许多时日。我得先同你说好,须得先紧着我王家和顾家!”

    方如逸捂嘴道:“姐姐只管放心,实话告诉姐姐,我若不说得紧俏些,只怕也没有这么多娘子姑娘们愿意来看。”

    顾苑顺了两下心口:“那我就安心了,你先给我来上十架。”

    方如逸一惊:“姐姐都还没瞧见我家做的水车,就要订下么?”

    “别的木工坊做水车,半月一月便出货了。可我这半年来瞧你许多回,你一直都扑在水车上,如今又遍邀京中贵眷去看,我就知道,你做的这水车必定不凡。我可不想落于人后!”

    方如逸心底一阵感激:“姐姐,那日我来你家花宴吃席,可却借机请姑娘娘子们去我庄子上瞧水车,想同她们做生意,你可怪我?”

    顾苑拉了她一把:“妹妹说什么呢,只有那等没出息的,才会整日里斤斤计较。什么若你有了,我便不肯罢休,非要把你拉下来,让你跟我一样,什么也没有才好。这是最最蠢笨的!

    要我说,你做出了大水车,我买下放在田里用,你得了银钱,我家庄子上的收成也好了。如此,我们各自都满足,家产也比之前丰厚,岂不妙哉?

    在京都里过日子,最要紧的就是消息,不管是朝局上的,还是田庄里的,想要过得好,总不能老是迟了别人一步吧?

    就说你这大水车,若不是前几日你登了我王家的门,将此事说出来,只怕我是一无所知的。等到今岁秋的麦子收完,别家口袋里银钱鼓鼓,偏我王家的作个叮当响,那我才后悔呢!”

    方如逸心中动容,正要再说些感激的话,顾苑却压低声音道:“今日我带来的那个管家婆子,其实不是我王家的,而是曾家的。”

    “曾家?”

    顾苑点头:“我家老爷有个亲妹子,闺名叫王书敏,四年前嫁给了如今的吏部郎中曾得功。”

    方如逸猛地一震。

    曾得功,不就是元轼暗中扶持的文臣,后来助他造反的曾首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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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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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个曾得功,方如逸还清楚地记得,他出身贫寒却高中榜眼,先在翰林院做了从六品的编修。

    正因为此人并非高门世家之子,在朝中无所依仗,才被元轼迅速收入麾下。

    为了让曾得功将来能得妻家主力,平步青云,元轼暗中指点他求娶王家嫡女王书敏,如此一来,就便能同顾、左、金三门清贵世家攀上亲。

    曾得功没有显赫的家世傍身,娶了王书敏算是个高攀,因而成亲后,府中一应事务全由这位王大娘子掌控。

    王娘子性子虽疏阔大气,可极不愿与她人共事一夫,结亲前,王家族老便与曾得功说过,若是这门亲事做成了,将来是不能纳妾的。

    但曾得功空有一身才学,却长了一副色鬼心肠,偷偷在外养了个商户女出身的外室,名唤陈容容,密不透风地瞒了四年多,才被王书敏发现。

    王书敏本想闹起来,可那时曾得功得了王家和元轼的暗中助力,已是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眼看着再有几年,就要封尚书、进内阁了。

    那会王书敏的亲身父亲已然去世,王家诸事皆由二房掌着,二房舍不得如此显赫的女婿,苦苦劝住了王书敏,把那陈容容抬进府,做了妾室。

    这陈小娘进门后,嚣张无度,王书敏为了王家,只得忍气吞声。

    曾得功暗中从元轼手里得了不少与何家往来的庄子铺子,全交给陈容容打理。他本就不喜王书敏,嫌她没有子嗣还霸道,觉得她王家依仗的都是自己的权势,便一味地偏宠陈小娘。

    到头来,王书敏这个大娘子,反倒被妾室害得丧了命。

    前尘往事,在方如逸心头煌煌而过。

    王书敏的经历,和自己的太过相似,她早就存了助王书敏脱离苦海的心思。曾得功是元轼的人,他若没用,不论对自己还是王书敏,都是件绝好的事。

    她知道王书敏喜欢亲自操持家中产业,又想着王书敏本就是顾苑的小姑子,或许王书敏会到顾苑的花宴上来,可那日不知怎的却没来。

    如今顾苑把王家管事婆子送到眼前,如此良机,她自然要好好把握。

    方如逸故作迟疑,想了想问道:“莫不是那位在娶妻前说过,此生绝不纳妾的曾郎中?”

    “正是!”见她知道,顾苑脚下的步伐也轻松了。“我这小姑子得嫁良人,我心里也高兴得很。她极爱照管田产铺子的,这两日正在巡庄子。

    虽说不得空,可一拿到我说起大水车的信,她就让身边一个得力的管家婆过来,跟着我一道来瞧瞧。如逸妹妹,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吧?”

    方如逸忙道:“怎么会?姐姐这是在帮我呢!”

    说话间,众人到了土坡上,那里早就摆下了长桌果子,侍奉茶点的下人们也早就等着了。

    余照把几面五色旗交给方如逸,附耳道:“姑娘,杨师傅派人传话,说牛和驴都套好了,只等姑娘发令,便让水车转起来。”

    方如逸握着旗子,走到众人面前,郑重地拜了拜:“今日承蒙诸位大娘子和姑娘们赏脸,到我方家的庄子里踏青。大家都是为看畜力水车而来,旁的闲话我就不多说了。”

    她举起一面褐色旗,冲牛转水车的方向挥了挥:“诸位请看,那便是用牛力来取水浇灌的牛转水车。”

    众人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一架立着两张巨齿转盘的水车,一声鞭响,套好的黄牛绕着中柱,迈力地转动起来,落在低势的河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送到了开垦在高处的田中。

    这些娘子姑娘长年身处高门大院,若不是今日方如逸特特相邀,又想着让家中管事的下人见见新奇的农具,哪能得见如此稀罕的水车。

    这水车又是中柱,又是大转盘的,不似寻常的人力踩踏水车,只短短一截伸入河中的转轴,便是在土坡上瞧着,也叫人觉得大为惊诧。

    素来小小巧巧的农具,竟然能被造得这般巨型繁复!

    见众人呆了半晌,方如逸心知此事多半是成了,又举起一面翠色旗道:“诸位请看那头的冲激筒车,它的水轮一旦转起来,可以把河水引入筒内,一筒筒地灌入田中。”

    旗子落下,一人弯腰将什么拔了出来,那水车当即转动起来,但却没有听见鞭响。众人眯起眼搜寻一番,并不曾见到一头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