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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晨露微凉。林渡风拖着疲惫的身体，随着早起入城的人们进入帝都。然而，即便是一身风尘的疲惫，那张脸，在曦微的晨光中还是带着骄傲的神色。因为，他此行塞外一月，破获了七年前的公门悬案铁家庄惨案，并将通缉多年的要犯柳栽果抓获。
林渡风转过长乐街，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穿过这条小巷，末端那座红砖绿瓦的院落便是他的家。林渡风沉重的步伐忽然变的欢快和轻松起来，因为，那座温脉的庭院里有个人在等着他。
晨风掠过，林渡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风中湿润而清凉的气息，总是让他的身心有种被涤荡的感觉。等等，这风里有死气！那是只有死人才能发散出来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是在林渡风的面前却是无可遁形。林渡风顿住脚步，仔细的寻找空中死气的痕迹，他静默须臾，然后突地脚尖点地，身影随风飘荡，越过一重房屋，落在隔壁的巷中。
一个更夫突兀的躺在青石板上，一双眼睛大睁着。他左手拿着锣右手拿着锣椎，锣椎正在往锣上打去的途中停顿。那的嘴依然在张着，似乎可以听见他在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痛苦和惊恐。林渡风仔细的看着这个已然死去的人，蹙眉沉思，这个人，死的如此突然。定是他杀，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能够这样迅即的在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别人杀死呢。而且还没有血。林渡风脑海中灵光乍闪，命闻讯赶来的的衙役道，快去传仵作验尸。
在仵作把尸体带回检验的时候，手下已经有人将关于这个死去的更夫的一切资料都查好送来了。那些衙役们看他的阳光都是敬畏和崇拜的，因为，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是公门中公认的神捕，三个月前皇上下令封他为六扇门总捕头，总管天下刑罚之事，直属刑部管辖。林渡风看着手中的资料，疑惑更甚，这个人家境贫寒，不可能是被掠财所杀；为人老实，交际甚少，那也不能是与人结仇被杀。可是这个人究竟为什么要杀他？！
仵作验尸完毕，垂头丧气的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看到一只在外等候的林渡风，便趋上前去禀报说，林大人，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林渡风蹙着的额头松开，眉毛一挑问道，结论是什么呢？
他杀。仵作沉吟半晌，肯定地说道，然后亦是一脸疑惑，接着道，我做了这么多年仵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被杀死的人，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点伤口。而且，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林渡风方才充满期待的脸上忽然暗了下去。本以为案情会随着验尸明朗起来，想不到却更加的扑朔迷离。林渡风的眼落在庭院的凄凄荒草上，点点白霜坠在其上，露华浓重，他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叹息的想，秋深了。
2
林渡风刚刚跨入家门的时候，一袭淡青的人影便一丝不漏的落入眼眶。那个女子，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捡着散落的花瓣。这株桂花树也是奇怪，八月桂花开，而这株花树的花期却是比其他的整整晚了一个月。所以，在这秋天的末尾，依然可以看见桂花。
林渡风的手轻声走到她的身后，用指尖去拣被风吹落在头上的花瓣。那个女子忽然欢欣的说，渡风，你回来了。然后，才慢慢的转过脸来看身后的人。渡风伸手去拂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云淡风轻的说，我回来了。那双手爱恋的抚过她的脸庞。他忽然有些愧疚的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她了。
林渡风看着他手中提的花篮，里面盛着不少花朵。他兴致盎然地问道，琴菱，收集这是做什么的用的？
琴菱羞红了一张脸，浅浅微笑，低头不语。良久，说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他恍然大悟，女为悦己者容。她采这些花瓣，想必是用来洗澡或者服用，滋容养颜。
琴菱忽然有些得惋惜的说道，我，都已经老了。声音中蕴藏着无尽的哀婉和痛惜。
他的心中忽然一阵感动。这么多年来，从自己还是一个小捕快的时候，曾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一直默默地跟着自己身旁，努力的为他活着，却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
林渡风仔细的看着她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眸，里面有一瞬间的波动，荡漾之间，仿佛隐了千言万语。然后，他便看见她眼角的细纹，，果真老了呢，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吃了不少苦，才有在脸上有细纹吧。林渡风的的喉咙忽然有一阵哽咽，他唤，琴菱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打断。
林大人，周大人急召。一个府中的兵差在身后说道。林渡风有些不舍的说，琴菱，我去去就回。周大人急召，怕是有急事。哎连房子都还没有进呢。
琴菱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随即显出浑不在意的样子，习以为常的说，你去吧。公事要紧。林渡风重重点头，将拣的花放到她的手掌上，大踏步地向外面走去，琴菱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手指握着他给她的桂花瓣，眼帘垂了下去，眼中的光彩消失了。
3
刑部大堂，周攀不住地踱着步子来来回回。林渡风站立在一侧，姿态潇洒随意。周大人晃动着头上的乌纱帽说，恭喜林大人破获悬案铁家庄惨案。现在，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多多费心。
哦？林渡风眉毛一挑，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周攀一边搓着手一边说，秋至将至，皇上亦将出行登坛秋祭。我听说今天发生了一间奇怪的命案，凶手居然能够杀人于无形，委实可怕。我朝新立，若那个人是乱党，于秋祭那天试图行刺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你我总管天下治安，这帝都又是你我的治所，若惊了圣驾，轻则乌纱不保，重则杀头。希望你能够在五日之内，也就是秋分之前，能够将凶手缉拿归案。然否？
林渡风想也不想，点头答应。随后径直去内堂处理公务，然后会不断的想起他在命案现场所见的一切。他常常回想案发的现场，很多时候在那里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那些被人忽略的蛛丝马迹总是能够让他发现案情的本质所在，原本迷雾般的案情就会豁然开朗。他想了半天，却无奈的发现，除了让自己更加无绪以外，什么发现都没有。
不知何时。他俯在案几上倦怠的睡着了。实在是太困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的睡过一场觉了。
林大人，东城烟霞绣庄王老板被人杀死了。而且，死状及其奇怪。清晨慌忙奔入的衙役对尚睡眼朦胧的他禀报道，有什么奇怪？那个少年的眼眸豁然明亮。
这衙役支吾片刻竟是说不出所以然来。林渡风一振衣袖说，带我去。两个人便出门骑了快门向东城直奔而去。
烟霞绣庄是京城最大的绣庄，所以庄主王老板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有钱人。然而，他却又是个吝啬鬼，在家中建了一座金库，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他的金库里数那永远也数不尽的钱。当林渡风看到金库的情景时，王老板愉悦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手上的夜明珠上，夜明珠发出的微白的光芒映出一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昭示着这个人的死亡。空中飘然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想来是炉中的薰香吧。
林渡风俯下身去，细细的查看死因。他的眉头渐渐的蹙了起来。这个人的死，赫然和昨天的更夫一摸一样！在他的身上发现不了任何伤口，而且，都是一击毕杀，甚至在来不及感到痛苦之前，就已经死去。他蓦然抬头，换身旁的管家道，你点一点你们库中的财物可有丢失？
烟霞绣庄的老管家一脸悲痛的说，回林大人，自从发现庄主被杀，我就立刻清点了一下。庄中财物没为丝毫损失。林渡风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深了，既然不是为财，难道是他和更夫曾经有一个共同的仇人？一念及此，他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在烟霞绣庄和更夫家来回奔跑，一天下来沮丧的发现，更夫和王老板之间实在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更不可能有共同的仇人。
他失望的回到家中，两天前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迈入家门便被家中周大人叫走了。如今，他回到这个唯一能够让自己安心的家，好好的平静一下，理一理思绪。
琴菱见到林渡风一脸忧虑之色，抚慰道，渡风，我来为你抚琴一曲，聊消愁绪。然后焚香捧琴，香烟袅袅而升，满室盈香。琴菱手指轻捻琴弦，一曲卜算子自口中吐落，如玉珠落玉盘，字字绝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曲声婉转哀怨，林渡风心为之侧，自从被封为神捕以来，整日公务缠身，已是很久没有好好的在她身边待过。一直想，等哪一天安静下来，一定好好的待她，可是哪一天才可以清闲下来呢？无边无尽的倦意涌了上来，已是一个多月没有好好休息，此时身心放松之下，沉沉的睡去。
4
这一觉，也没有如他所想的好好睡去，在凌晨时分他被刑部派来的人给唤醒了。琴菱给他点上灯，他面看见那个衙役惊慌的脸，他说，林大人，吏部侍郎孔大人被刺杀！
林渡风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身影立刻湮没于夜色中。他在空中向着孔府急行而去，冷冷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让他无比的清醒。
当他看见死去的孔大人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些许轻松：确如他所料，他和更夫以及王老板的死状一模一样！孔大人的动作定格与翻书的瞬间。
接着，林渡风便问到一阵香气，馥郁清新。似及了昨天在王老板金库里的气息，然而却不似他那般淡。他陡然响起，这香味很熟悉——这是琴菱身上的桂花香！他随即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刚才孔大人被杀的时候，琴菱一直睡在自己的身边，定然不是她杀的。桂花即便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了，香粉店里卖的还是有桂花香粉的，想必是另有其人。再者，她有什么理由去杀这些毫不相干的人呢？
周大人在一旁焦急的念叨着，他居然刺杀朝廷命官，定然是前朝余孽，恐怖还要不利于当今皇上。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林大人，你我人头难保。林渡风想到这个人神鬼莫辨的身手，心中陡然涌起一阵寒意，他若真的对皇上不利，自己，能挡得住吗？
看着门外渐渐升起的太阳，新的一天已然开始。周大人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恨恨的说，今天已经是第四天，明天正值秋分，皇上登坛拜天。林渡风，我命你在明天之前将凶手缉拿归案。否则他冷笑一声，我们就一块死好了。然后他一甩衣袖，留下林渡风在这里独自走了。
林渡风呆呆的看着死去的孔大人良久，也走了出去，他走的急慢，迎着朝阳。他那张本来意气风发的脸忽然苍老了起来，完全不似一张少年的脸。
他走在大街上，凝眉沉思。忽然身形腾空而起，落在附近一座高楼的屋顶上，然后他便躺在屋顶上，浮云苍狗在高远的天空奔跑，天空一片湛蓝，而身下是繁华集市的喧嚣声。他怡然的享受属于自己的世界，仿佛是在自知必死的情况下坦然享受生命的最后一刻安宁。
当太阳从东方移到西方，然后轰然隐去代之以如墨的夜色时，他翩然飞身而下，叩开了邻近的一座酒楼，沽一壶酒，往巷子更深处的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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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菱端上做好的饭菜，摆上已被温好的酒，然后坐在对面。空气中盈满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林渡风低头看着酒杯中的酒，忽然感慨地说道，屋里很香啊。
琴菱巧笑道，这是我拿桂花熏的。
可惜，以后再也闻不到了。林渡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含着凛冽的酒气说。
为什么？琴菱讶然问道。
林渡风却并不回答，举杯相邀，和琴菱一同又饮下一杯酒。他的目光落在那株院落里的桂花树，秋寒一天重似一天，长风吹过，那一树桂花所剩无几了。林渡风波澜不惊的说，从我回京那天起，城中已经接连发生三件命案，而我却毫无头绪。明天之前若不能将犯人缉拿归案，我轻则丢官弃职，重则人头难保。
哐——琴菱手中的酒杯拿捏不稳，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颤声问道，你说你会死？
林渡风忽然悲凉的一笑，蓦然抬头，眼中闪过一道清亮的光芒，错！是你和我都会死！然后，他不无惋惜的说，琴菱，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若不是那些弥留的桂花香，若不是我察觉到我昨晚睡过去的很蹊跷，应是中了迷香，我恐怕还查不到你。杀人偿命，我是捕快，职务所在，当然要缉拿你归案，可是，你又是我所爱的人，所以，我在这酒中下了鹤顶红，我们一块死去，我对官府对你才都有交待。语毕，腹中的疼痛一阵阵的传来，撕心裂肺。
琴菱只喝了一杯，中毒较少，她勉力站起身来，一个踉跄倒在林渡风的脚下，她喘息的说，还是被你发现了啊，我用银针淬从桂花花蕊中提炼出来的无色无味的丹桂毒，刺人百会穴，可一击毙命，再取出银针便查不到伤口，我以为天衣无逢，想不到最终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杀那些人，不过是想布下疑案，令你破不了案，皇上一怒之下，便会免你官职，而你，便可每日夜留在我的身边。她的眼中忽然泪水朦胧，不知是因为剧烈疼痛还是感伤于由爱而生的纠缠。
林渡风的眼睛一暗，喃喃说道，琴菱，是我对不起你。他身子一歪，也摔倒在地，人面相对，那壶酒也被他撞倒，散落一地，所过之处，一片乌黑。他用力抑制住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住颤抖的手，握向琴菱的手，他说，琴菱，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是愧疚的，我一直都在想，某一天我们可以长相厮守。然而，却再也不会有了。
琴菱欢喜而怆然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变调，渡风，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我，好欢喜。可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如今我们都要死了。其实，那些人我并没有杀死。丹桂毒只是让他们处于假死状态，我想把你逼离官职后就解他们的毒，现在，只能让他们陪我们一起死了。
林渡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气息减弱的他不可置信的反问，真的？只要他们没死，你就没有犯法。琴菱遗憾的点了点头。他瑟瑟的自怀中取出了一包东西，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夹杂着欢喜，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包在外面的纸，手指抖动间洒落出来的粉末落在地上的酒水中，那片乌黑迅速的变淡了。那粉末，赫然是鹤顶红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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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京城里流传着一则奇闻，离奇死去的三人又离奇的活过来了。而被奇闻盖过的另一个传闻就是林渡风挂印飘然而去。
岁岁年年，帝都深处一座庭院里，有一株桂树在九月开开谢谢。那株桂树上用小篆刻着一首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