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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彻底的告别过去,告别爱情带来的伤痛,告别那个懵懂无知的年代。
——题记
1
我和米朵的关系,追溯到十几年前。
那是我们的孩提时代。
我出生在一个边缘的小城的铁路旁边的平房里,两层楼。一楼是黑漆漆的杂物房,黑色的泥土地板,潮湿,有发霉的味道。全家住二楼。若要上去必须经过楼梯。楼梯在房屋的转角处,木制的,踩上去咚咚咚的响。二楼的楼板也是木制的,用力踩上去会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懂事的时候,常常害怕楼板突然断裂或有巨大的窟窿,我从洞里掉下去,掉进无尽的深渊里。这种幻想从来也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楼板破旧却也结实。
楼与楼之间是狭小得只能侧身而过的道路,伸手便可以拿到对面人家的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坐在二楼的窗户旁边,可以看见呼啸而过的火车,耳边是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震耳欲聋。后来我常常怀疑,在这样嘈杂的地方我居然能够安稳的入睡。
楼道口,常常坐在一些面目苍白神情萎缩的人,面色苍白。转角处丢着许多使用过的注射器和针头。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母亲从来不让我碰那些东西,她说,脏。而我明明看到那个削瘦的高个子在自己的手臂上注射。当我知到他们是吸毒者,那些是他们注射毒品的工具的时候,我已经十岁。那时,我已经为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地方而自卑。在这之前,我是快乐而自由的,像居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那样,不懂自卑和难过,也不知道这是这个城市最阴暗最潮湿的角落,居住着城市最底层的人。
我的父母在铁路对面的租了一间小小的店铺卖杂货。卖一些零碎的东西,仅仅能够糊口。他们没有能力给我买漂亮的衣服,我的着装总是破烂的,却是干净的,整齐的,我是个从小便爱干净的孩子。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洁。虽然出生在一个肮脏的地方。
铁路的对面,是有雪白的墙壁,宽大而明亮玻璃的窗户的楼房,还有电梯。那时,对电梯的概念是飞,瞬间,飞到了十楼。抵达那扇窗户旁。那是一个隐藏着的梦想,始终希望有一天能够住在那样的地方,清晨醒来,推开窗,临空鸟瞰,清晰的空气飘进来,放肆的呼吸着。我会感觉生命原来那么美好。
而米朵,就住在对面楼房中某一幢楼房的十楼。她常常穿着漂亮的鲜艳的连衣裙,从十楼的电梯下来,穿过对面的街道,一路蹦蹦跳跳的向前走,留给我一个漂亮的背影。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幻想,我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扎着高高的蝴蝶结,沿着宽阔的街道走,旁边有翠绿的常青树和羡慕的眼光,旁若无人,一直往前走,我是骄傲的。而实际上,此时的我,爬在狭小的窗户上,看着她越走越远,那样楚楚可怜。
米朵一直往前走,那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街道上有漂亮的时装店,有花店,有书店,有零食店,我父母的店就在那里,他们拥有的是最狭小最破旧的小店。我常常拒绝去那里,在那里,我会自卑。小时候,我就学会了自卑。
2
真正认识米朵的那一年,我们已经六岁。
那一年,母亲把我带到那个高高的肥胖的老师面前之后,就急急忙忙去了她的小店,仿佛小店是她的生命。我跟着老师来到教室,第一眼便看见了米朵,那个常常从对面高楼里一蹦一跳下来的女孩。她是在一群人当中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扎着美丽的蝴蝶结和白色的布鞋。脸庞干净而剔透,圆圆的,很可爱,像洋娃娃一样,每个人见到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赞美几句。
我们成了同桌。坐在第三排。我想这个世界是奇怪的,明明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会因为一些没有理由的巧合认识,并且熟稔,然后成为好朋友,形影不离。这个世界,存在太多巧合。
那时,我穿着破旧但干净的衣服,坐在米朵的旁边,和她那鲜艳的服饰形成鲜明的对比。常常有同学回过头来看我们,我的心开始自卑开始妒忌。我怨恨这个世界不公平,怨恨我的父母没有给我一个良好的家世,不能给我买漂亮的裙子和白布鞋。心理渐渐的扭曲,那里隐藏着太多不健康的东西,或许是妒忌,或许是颓废,那时,我知道却不会为了未来而奋发图强。而是一味自卑和玩耍。于是,有意疏远米朵。甚至不与她讲话,低着头看地板或抬头看黑板。
然而,她微笑着,把她手中的巧克力塞在我的手里。眼神明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有这个年纪的孩子那种纯洁的渴望友谊的光芒。我看着她,接过她递过来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不再妒忌和怨恨。她突然笑了,笑容很纯净。我也笑了,在她的眼里,我看到自己的笑容,甜美的,干净的。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成了朋友。她是我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直到现在。
从米朵的口中得知她父亲是某家公司经理,母亲居家,典型的贤妻良母。与我一样,她是独生女。我拒绝对她说我的家里,我会自卑,会害怕,不知道害怕什么,也许,是害怕米朵因为我的家世而远离我,除了米朵,我没有朋友。
其实,米朵应该自傲的,也应该像那个趾高气扬的自认为出生高贵并不屑与同学为伍的娜娜一样,目中无人,因为在我眼里,她有那样美好的背景,那样高贵的出生。可是,她没有。她接受了我这人与她生活格格不入的孩子做朋友。在别人的眼里,是怪异的。所有人都会认为,能成为朋友必须是非常相似,我知道我们不是,只是,我们都不在乎。那时的米朵是快乐的,张扬的。我是沉默的,安静的。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有轻微的自闭,除了面对米朵,在她面前,我毫无顾忌。我会和她讲很多东西,讲我的梦想我的未来我的渴望,但拒绝对她说我的家庭和父母。因为那是我自卑的源泉。
与我在一起,米朵没有感染我的沉默和孤寂,她总是快乐着,微笑着,开心着,幸福着。我们是两条永恒的平行线,无限向前延伸,直到永远,虽然我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心里却明白,我的友谊不会终止。
3
一晃,我们到了十岁。五年级。
下课回家的时候会经过我家对面那家宽阔的街道。我便长时间在街上晃荡,慢慢的行走,背向家的方向,走很远很远。我不想回家。小小的我开始厌倦那黑暗的地方,我想逃离那种地方,我想我不应该属于那里。米朵常常跟在我的后边在马路上瞎逛,很晚才回家。我说,我讨厌我家,讨厌那地方,讨厌听到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但是,米朵,你不应该跟着我胡乱行走,你应该早早的回家。她说,我也不想回家。一年前开始,父亲常常晚归,甚至彻夜不回。母亲常常在外打麻将,通宵,家里很冷清,只有一个保姆给她准备早餐和晚餐。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孤独,她有些害怕。
我伸出手,握紧她的手。我开始有些了解她,我想,一个要在家里感受,没经历过无法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是孤独而渴望的,她需要一个真诚的朋友。与我一样,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不愿承受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后来才明白,那是我们难以承载的压力。
我们回家吧。我拉着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我们走得太远了。秋天的夜晚,开始起风,她的手指冰凉。
两旁昏黄而暧昧的桔黄街灯已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我们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岔路口,她要回到她的高楼里孤独的面对冷清的家,我要回到我阴暗的家里,听着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睡觉。在分手的路口,我看着米朵走远,头顶的蝴蝶结一上一下的跳动着,表面的她是那样的快乐和幸福。
我想我是害怕米朵知道我住在这样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所以常常目送她离开。
直到她不见了,我转过身,往回走,穿过狭小的道路,经过那个摆满了注射器的转角,沿着木梯上楼。父母已打开门等待着我进来。
经过一天的劳累,他们已经疲倦了。有些瘫软的坐在地上。吃饭吧。母亲说。我们便沉默的吃饭,没有言语。他们从来不过问我的成绩怎样,我在学校干了些什么。我会在语文课上读连环画,上数学课看小人书。这一切,他们不知道,或许,他们根本不想知道。能送我上学,已经尽到他们的责任,现在,他们只关心他们的生意好不好,今天挣了多少钱。钱,钱,钱,是一个沉重的枷锁,紧紧的套住了他们,无法摆脱。
我和米朵就这样常常在那条街上行走,没有目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什么也不说,手拉着手,感受彼此的温暖。然后在岔路口分手,各自回家。我从来没去过她家,也拒绝她来我家。我是一只刺猬,防备着一切可以伤害到我自尊的事情。少年生活就这样在和米朵一起牵着手行走,还有回家后的沉默着吃饭中度过。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走近米朵的家,米朵也没有来我家,偶尔她说想来我家里玩,也会邀请我去她家玩,我都会拒绝。因为我自卑。后来,米朵便不再提起。
4
十五岁那年,我们上了高中。
学校是城市的西部,而我家却在城市的东边,靠近郊区的地方。由于遥远的路途,父亲说每天赶回来太累,我开始寄宿。父亲这个小小的决定使我开心起来,竟然感觉到幸福,一种脱离的快感。我想我是容易满足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想着终于不需要每天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面对沉默的父母和阴暗的屋子,心情舒畅起来。
米朵依然走读,因为她的家里人不放心她寄宿,也担心学校宿舍是否干净的问题。只是,她开始了骑车代步的生活。每天骑着自行车从城东赶到城西。需要半个小时。本来,她父亲每天接送她,但她拒绝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理由,更何况拒绝。拒绝常常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想她应该与我一样害怕失去自由,我们都需要呼吸自由的空气,需要自由自在的天空。
寄宿后,我的生活依然孤独。在班上,除了米朵根本没有朋友。总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角落里,不允许别人靠近,也不许自己走出去。米朵亦没有结交新的朋友,走读的她常常一个人骑着车,冲着我说声再见就转身离去。
我常常在米朵回家以后去学校的后花园。那里有一个干净的水池,里边有红色的寂寞的鲤鱼,还有一只人造的仙鹤,仙鹤的头上仰,嘴里喷出水来,仙鹤的旁边是一座假山。假山上什么也没有,除了排列凌乱的石头。就这样站在水池边,看着小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嘴角泛起微微的笑意。随后离开,回到宿舍,蒙着头睡觉。在这里,心里很平静,仿佛自己就是那些小鱼,自由自在的游动着,游动着,只是,我是一尾孤单的鱼。
这个时候的米朵,应该经过那条宽阔的道路,迎着夕阳的方向,时慢时快的向前走,穿过第七个十字路口,快到家了。
每逢周末,我便坐在米朵自行车的后座上,沿着宽敞的马路回家。路过那些摆满鲜花散发着清香味道的花店,阵阵清香转入鼻孔,心情突然好起来。我说我们走回去吧,像小时候那样。我们下了车,她推着车子与我并排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暗,直到黑暗吞没了整个城市。我们快到家了。
我说,将来,我会离开这个城市,走很远很远,我不知道那个城市是什么样子,但我相信一定比这里好,我不会永远呆在这个小城里,在这里,我会窒息。
她说,我不知道我未来会怎样,我不敢想,亦不能想,我的未来并不掌握在我手中,我的父母已经给我安排了一切。虽然我感觉他们并不爱我。米朵的眼里有些忧郁,我知道她的心开始隐藏,一些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米朵,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注定有不一样的生活。我说。
不,颜儿,也许某一天,我会厌倦被安排过的生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十六岁那年。我站在后花园看自由自在游泳的鱼的时候,有人给米朵写情书。我和米朵双双逃课,在这个后花园里,坐在池塘旁边的草地上,看那个男生给她的情书,纸上用漂亮的方块字写着:你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深的吸引了我;你那淡淡的眉,给我无限遐思;我多么希望我的双手,穿过你那柔软的头发。
我们大笑起来,米朵飞快的撕碎了那一张纸,她说虽然他的明亮的眼睛,他有干净柔软短发,但她现在不需要爱情。十六岁米朵的嘴里已经开始说爱情。我说,这是否是琼瑶笔下的诗句,如此唯美。是的,那个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安静的角落里读琼瑶,然后渴望爱情,希望有人写情诗偷偷的塞在我的课桌里。后来,我们手牵着手并肩走在后花园里,然后停在水池前,亲吻,深情的,专注的,我闭上眼睛。
我认真的打量米朵。这才发现,米朵的身段开始凹凸有致,出水芙蓉一样亭亭玉立,我诧异的发现,我们都长大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米朵定定的看着前方,眼神坚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坚定,也许像她说的那样,她不需要爱情,但我感觉到她内心里隐藏着另外的秘密,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我想此刻的米朵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一直拒绝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米朵。我坐在她旁边,心里自卑起来,如果有人给我写诗,我会不顾一切的投向他的怀抱。顺着米朵的视线向前看,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试图淹没我们的黑暗。
我的高中生活是失败的,竟然没能够谈一场恋爱。枯燥无味的生活,与米朵这个格格不入的女孩形影不离的度过。我不了解她的内心,她也不能真正明白我的想法。我们原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人,因为缘份这东西,我们相识,相知。
其实,我们是那般那般的相似,我们不是懵懂无知,不是不懂爱情,只是一个不要爱情,一个没有爱情。我们也没有努力学习,米朵常常坐在教室里发呆,她说她弄不懂方程式,米朵的成绩总是不高不低,从小学开始直到现在。我埋着头读小说,我能够从隔壁班的某女生手里借琼瑶,席慕容。我的成绩是不需要理会的,老师曾经对我说,小颜,如果你能够认真学习,你会有出息。我看着着装时尚,身体削瘦的年轻女教师,无言以对。她是对的,如果我努力,我会有出息。可我不想努力,我的思想是不健康的颓废,我甚至讨厌学习,讨厌读书。从十岁那年开始。
米朵的表面依然是纯真而快乐的,虽然她不懂做题,她说她有光明的前途,不懂也无所谓。其实她的内心焦躁而彷徨,我了解。我知道我不纯真,也不快乐,我始终无法靠近我想要的生活,我的未来一片朦胧。尽管老师说我努力将会有另一个结果。
高中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
毕业前夕,同学们努力备考的阶段,我和米朵却在校外的大街上乱逛,在内衣店里挑选款式保守的内衣,服务员热情的推荐,小姐,看看这边的新款,刚到货。我们都没有为升学而焦头烂额,理所当然,我因为明白自己的成绩和家境而放弃了高考。而米朵,早在所有人艰难的在几个学校之间徘徊不定的时候,由父母为她选择了一个学校,交了一笔我不敢想像的建校费,不管成绩如何,毕业后会顺利的进入那所学校,去那个有寒冷冬天的北方城市,每年冬天都飘雪,得穿厚厚的袄子和毛裤的地方。开始她的大学生活。大学毕来后回到他父亲的身边。一切,井井有条。
就在米朵拿到入学通知的那天,我打算南下。去投奔一个通过网络聊天认识的朋友,他叫允诺,我不知道允诺什么样子,我们才认识三个月,从未见面。但我已经决定去投奔他。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以呆在一个城市里,孤独的终老。我将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的眼神淡定而明亮。从那时起,血管里流动着不安定的血液,冥冥中知道自己在几年以后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开始漂泊。是的,离开的那年,我十六。
走前一个小时,我向米朵道别,说一个小时后将离开这个城市,我还是很留恋,但必须得走。她说她不敢挽留,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挽留,一颗执着离开的心,无法挽留。况且,我们谁也没有挽留的资格。一个月后,她也将去一个遥远的城市求学,我们的距离开始遥远,谁也无法控制。
走的时候,她来火车站送我,戴着黑色眼镜,我微笑着看着她,你今天真的很酷。然后看到米朵的眼镜背后流下一行泪。我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没有温度。火车要出发了,汹涌的人潮把我们推开,我握不住她的手。她的手依然冰凉。像十岁的时候那样冰冷无比,这次,我没法将温暖传递给她。然后,她消失在人海。只有她的话飘荡在我的耳边。
颜儿,记得联系我。
5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是深夜,霓虹有些眩目,闪烁着迷离的光芒。离别的伤痛和独自远行的落寞在霓虹的绚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把允诺从睡梦中吵醒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说,我在火车站。来接我吧。我想他应该是诧异的,在此之前,我没有告诉他我会来见他。原本,我也没想到来这个城市,决定,只在一瞬间。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是他,因为深夜的站台上空空落落。并且只有他东张西望的寻找。我安静的站着,等着他过来轻轻的问,是你吗?小颜。这时的我心里很平静。因为从来没有抱什么希望。琼瑶的小说给我太多幻想,我脑海里有固定情人的样子,他应该是比我大十来岁的男人,应该有稳定的工作,或许他有家庭和孩子。但他喜欢上了我,刚好我也喜欢上了他。我们住在一起,彼此温暖,用身体。而来接我的男人,太年轻,他才二十二岁。有明亮的眼睛和干净洁白的脖子,手里竟然拿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安静的看着他,他也安静的看着我。然后,他提着我的行李,我跟着他的后边,在迷离的霓虹里向前走。上车,下车,后来,停留在一幢高楼前。电梯关上的瞬间,我看到他按的红色的十字。他住十楼。
第二天醒来后细细打量他的屋子,有明亮的窗子的洁白的墙壁,还有天蓝色地板,推开窗,清晰的空气飘进来,站在十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很远的地方,那边有模糊的高楼,有青山,还有蓝蓝的天空。
我给米朵打电话。告诉她,我住进了我梦想了整整十年的房间里。她比我还欣喜,声音来微微的颤抖,问我地址。我说打电话吧,方便。她说她有太多话想说,讲电话的时候什么也想不起来,怕遗漏些什么。
三个月后,收到米朵从北方城市寄来的信,那时,她已经开学两个月。漂亮的印着洁白雪花的天蓝色信纸,粉红色的信封。在新的学校里,没有我的陪伴,她感觉落寞和孤独
我给她回信,絮絮叨叨的说以前的日子,说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那暧昧的灯光和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然后各自回家,还说高中时候喜欢她的男生,那个有明亮眼睛的男生,而从来没有人喜欢我。
三个月后,我的生活已经开始变质。我不工作,已经开始了与允诺的同居生活。或许我的生活一直都有些许变质,因为无所事事的孤寂,我学会了陷在黑暗的夜色当中,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喝酒,抽烟。看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红色烟头,没有青烟袅袅。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我依然是孤独的,与我住在一起的男人无法了解我的心,或许我是拒绝他来了解,他无可奈何。那个漆黑的夜晚,允诺轻轻的从背后抱住我,告诉我,他喜欢我,在他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深深的喜欢上了我,不可自拔。于是,我将自己交给了他,没有想明天。明天,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成了模糊的概念。依稀记得,那一个夜晚,是我十七岁生日的夜晚,我们都喝了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允诺将我拥在怀里,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我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无言以对,我不爱他,可是我需要他的温暖和保护。
十七岁的时候,我依然没有爱情,因为不爱他,那个占有我身子的男人。只是需要他,需要他温暖的身体和他温柔的抚摸,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他是爱我的。
米朵说,我依然没有遇见梦中的白马王子。虽然常常收到男生的信,但是我没感觉到爱情,或许,爱情对我来说是奢侈的东西,我要不起。
她的话让人隐隐的担心,十七岁的她,那样的渴望爱情。
6
米朵写信反复描述一个男人。
明亮的眼睛,清辙的眼神,有迷人的五官,高挑的个子。面容让人感觉温暖。他,典型的北方人。也有北方人的自傲和不可一世。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那个有大风的黄昏,她去学校对面的书店买琼瑶的书,这时的米朵已经迷恋上了琼瑶,迷恋她笔下的爱情。他站在马路的对面,穿着黑色的风衣。她看着他,心突然就触动了,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她知道那就是爱情。很久以后,米朵还常常说起那个黄昏,那一瞬间,我爱上了这个有忧郁内心世界的男人。她说她真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她就不会疼痛。然后,他们坐在一个小茶馆里喝茶,茶馆里放着那首经典的老歌yesterday once more,他坐在她对前,微微笑着,她忽略了他眼神的飘乎不定。透过他,她看到外边的天气,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天完全黑了。
一个月后,他们已经手牵着手逛街。他是个有耐心的男人,会陪着米朵买东西,给米朵买时尚漂亮的衣服,带着米朵去看一场午夜电影。他给了米朵最初对爱情美丽的幻想。他深知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对爱情的定义。在这米朵的爱情里,他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
我来不及告诉米朵,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是危险的,他们喜欢游戏,他们游刃有余的周旋在漂亮女孩之间,他们有颓废的灵魂。或者我是不愿意打碎米朵对爱情的幻想,我不希望米朵受到任何的伤害,可是,我的犹豫让米朵遭受更大的灾难。
那一年,米朵十九岁。大三。年底的时候,她搬出了学校宿舍,与他同居。米朵事先并没有告诉她的父母,事后才对他们说她爱上了个男人并且和他居住在一起。米朵,其实也是一个大胆而坚决的女子。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她的母亲坚决反对,然后打电话给我。小颜,她最听你的话,你劝劝她吧。这是唯一一次与米朵的母亲通电话,她的声音甜美而温柔,我想她应该是一个优雅美丽风韵犹存的女子。伯母,有些事情,我们都无法控制,您也了解米朵,我们都无法改变她。我听见轻轻叹气的声音,然后挂了电话。
米朵告诉我她与他同居后不久,我遇见一个男人。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穿着允诺宽大的t恤和牛仔,穿过楼房下边的干净街道,去买红双喜烟。那一段时间,我平均两天抽完一包烟。夜里常常失眠,然后抽烟,坐在电脑前发呆,或者看着熟睡中的允诺,轻轻的叹息。有时,我身边的男人,允诺,他醒了过来,心疼的望着我,眼神写满无可奈何。他常说,别抽烟,对身体不好。我说我戒不了,戒不了啊,就像我戒不了你的亲怀和爱护。他纵容的把我抱在怀里,不再说话。他还是那样小心翼翼,把我当成瓷器,怕一不小心摔破了。然后给我足够的钱,让我挥霍,让我继续抽烟。
这是一个年纪比我大十来岁的男人。叫阿ken。
我们面对面的站在街上互相对望,我走过去,向他问好。他微笑着说,他喜欢看我这样年轻的女孩,但有受伤的痕迹,让人心疼。我说,我喜欢看你的成熟和稳重,像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半个小时后,我们坐在离我住的地方隔两条街的一间大排档里喝早茶。
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有让我着迷的干净脸庞,还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幽默而睿智。我喜欢这样的男人,符合我十五岁时候的构想。然后我知道在上海,有爱他的老婆。那是一个优雅的女人,穿清爽的吊带裙,有蕾丝的花边,纤细的脚踝,穿白色凉鞋。有温柔的长发,会说话的眼神,还有温和的个性,看不出喜怒哀乐。还有一个将近十岁的女儿。说起这些,他的眼神突然坚定起来,我看到幸福的光芒。她远在上海。而他本应该在上海,却因为工作暂时居住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干净的南方城市,他单身,也孤独。他需要一些不合适的遇见来打发寂寞的时光。
我喜欢上了他,虽然知道我的喜欢将没有结果。可喜欢是不被思想所控制的,而且常常犯错。我直觉我应该喜欢允诺并爱上他,可我无法做到,虽然与他如此亲密。
米朵的信像雪片一样飞来。她写很多很多感受,一些零散的句子。说她的甜蜜她的快乐。他带着她去城东的广场放风筝,他的技术很好,风筝飞得很高很高,但线在他手里,风筝注定要被线牵绊一生。颜儿,我就是那风筝,他就是那线,我无法挣脱,就算挣脱也无法高飞,颜儿,风筝离不开线,我离不开他。他们在起风的暗夜里相拥亲吻,他的嘴唇性感而温柔,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颜儿,我感觉到幸福。
我和ken在街口深深的吻别。ken说,他不可能离开他老婆。我说,我知道,我从来没有要求。秋末初冬的黄昏,我穿宽大的男式t恤,破旧的牛仔裤,咖啡色男式短发。在ken那干净的西装面前显得那样楚楚可怜。开始起风,这个城市的早晨和夜晚是寒冷的,这让我手指冰凉,ken的手是温暖的,可是我够不着,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可是无法将热量传递过来,或者说我吸收不到他身体的温度,只能够感觉。
我抽ken的相思鸟,因为我的红双喜被我抽完。他看着我,捉摸不透的眼神。他说,你是个让人感觉疼痛的女孩,你只是个女孩,要你自我颓废,你不应该这样的,你知道吗,你应该拥有甜蜜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来理会,只要你对我的爱多一些我就满足了。我对ken说。
允诺还是温柔的对我,躺在他的怀里,我是柔软的。他的身体很温暖。我的心很平静。我知道我和ken没有将来,但是允诺,可以给我安定和温暖。他会给我一个幸福的将来,也许我们会拥有自己的孩子,细腻的皮肤,柔软的头发。
米朵的信写得很简单,简单的报告平安。她说她很好,只是感觉冷,无法适应的冷。冬天的北方下起了雪,温度降到了零以下。近来,他常常晚归,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等他,等来的是满声酒气的他,还恶狠狠的对她发火。醒来后向她道歉,说因为工作喝醉了,他保证不会有下次,一定不会。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他拒绝告诉她。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ken走了,在我认识他半年后,他结束这边的工作回了上海,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城市,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他只是暂时居住在这个城市,他会离开这里,永远,没有一丝痕迹。走前他只是打电话过来,说他在飞机场,半个小时后离开这个城市,或许永远不会再回来。我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或都只是疼惜我?他沉默着,然后挂了电话。我坐在我们吻别的地方抽红双喜。这个南方城市没有下雪,风却刺骨。有些恨恨的想着ken的眼睛,模糊又清晰。三个小时内抽完了一红双喜。这个冬天的风,特别的刺骨。结束了不是恋爱的恋爱,感觉自己迅速的老去。
我赖在允诺怀里不肯起来,紧紧的抱着他,眼泪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允诺讶异我突然的改变,平时我总是等待着他轻轻的拥着我,坐在窗前,看灯火辉煌的夜色。我对他坦白我和ken的事情,他说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看到我和ken在街口吻别,他的心很疼,但他装作毫不知情。他只是在等我回头。因为他爱我。爱一个人便可以容忍她所犯的错。允诺在我耳边轻轻的说。我说ken走了,他不会再回来。允诺搂紧我,不要想他了,好么,那是过去式。他怜惜而疼痛的目光让我感觉哀伤。我希望他别对我这么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罪的人,我对不起他。
米朵来信说到,她梦见自己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了下来,血肉模糊。她害怕这样的梦境。他们在头一天吵架了,因为他与另一个女人像八爪鱼一样赤裸裸躺在她曾经躺过的地方。她无法忍受。那天,她上课去了,却发现忘记了带课本,她返回家里拿书。打开门的时候看到这样一个让她心碎的画面。她没有吵闹,而选择了沉默。关上门等着他们穿好衣服。坐在沙发里谈判,问他,到底要跟谁在一起。或许,她早应该明白,这样的男人只是喜欢游戏,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停下脚步。他坐在她对面,沉默不语。
她搬回了学校宿舍。室友们热烈欢迎她的归来,开了一个小小的party。她们是那样的热情,只是,都不知道她心里的疼痛和绝望。米朵在信里,已经开始绝望。她说,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原因是她爸爸面临破产,她的母亲是虚荣的,无法忍受贫穷的日子。祸不单行的米朵,生活也开始慢慢变质。她学会了抽烟,常常在寝室里抽烟,不顾室友的反对,她渐渐的成为叛逆的孩子。
我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ken已经成了遥远的梦。他在上海,在他温暖的家里,和那个优雅的女人和漂亮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幸福而且美满。他打过一次电话过来,什么也没有说,简单的问候。允诺在我身边,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我感觉到温暖和力量。偶尔夜里失眠会抽两支烟。停留在某个bbs里说些心情。允诺说真想快些娶你回家,你那样小啊,还那样小,才十九岁,让人疼惜。我说,允诺,给我一颗戒指吧,五块钱的就好,套住我,别让我走掉,但别说婚姻,我们这样生活着就好。
三年没有回家,家对我来说,概念模糊,映象中只有那黑漆漆的楼道口和木地板还有注射器。偶尔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在这边很好。也会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她店里的生意如何,问我怎么样,他说他们担心我。
米朵在信里说他向她道歉,说他错了,希望原谅。她原谅了他。在她面前,他居然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让血一直不停的流,她心疼了,于是原谅了他。但始终没有搬回他们的家,而住在宿舍里,他每个晚上来接她一起吃晚餐然后送她回来。她依然抽烟,在他面前亦然,他没有任何表示,不反对亦不肯定。
她父亲的事业居然有了起色,母亲便不再闹离婚。假期她只在那里呆了一个礼拜便回到学校,她说,她的家里冷清得让人窒息,她无法住下去。
然后,米朵要毕业了,四年时候仿佛只是一晃的工夫。她留在了那个城市,与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她依然需要他,虽然她渐渐感觉他不爱她,她也没有当初那种深刻的爱意。但与他生活在一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她的父母一致反对,并且已经给她安排了一个光明的前途,他们不懂她为什么会放弃,在他们的心目中,回到他们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7
三个月后。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米朵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在这以前,米朵对我说他对她很好,也不再与任何女人有关系。我对也说允诺还是温柔和对我,他永远都是那样温暖,细心的照顾我。与允诺生活在一起,是一种习惯,我已离不开他。我确定我慢慢的爱上了允诺,我不再怀疑日久生情。
颜儿。我无处可去。她说。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五年未见的她,因为奔波而憔悴不堪,满身风尘。脸像一张苍白的纸,身体瘦得厉害,只剩皮包骨,也许与她的生活习性有关,她曾对我说,她会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酗酒,抽烟。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包括自己。看到她,心里一股寒流轻轻划过。心疼的看着她苍白而削瘦的脸庞,伸的手抚弄她零乱的头发,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疲惫。我无法获取我想要的信息。她靠在我的肩上,说她很累,很累,想休息。
我们两人相拥着将自己陷在柔软的床上,她瘦弱的身体像一张薄薄的纸片。眼里突然浮现出米朵所有的信,我想我清楚了她突然到来的原因。只有爱情,会让一个人彻底的改变,因为有了爱情,女人可以更美丽,也会因为爱情而憔悴。
颜儿,当他再次背叛我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曾经他信誓旦旦的说会爱我一辈子。我无语的搂着米朵,一滴温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臂上。她哭了。可是,我爱他,我是那样爱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米朵,爱情是可以预见的。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结束,是轮回,注定的。往往开始就是结束,不是么?爱情,是一场悲剧。
我递给米朵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红双喜。近来,我已经很少抽烟,而米朵,她说她无法戒烟,就像无法将他戒掉一样,所以她只能逃离那个地方。她以为可以来距离来遗忘。
只是,错了。她整日里有些魂不守舍。我担心的守候在她的身边,我真担心她有什么事情。她变得脆弱起来。我们手牵着手去街上散步,像小时那样。
十岁那年我就说我会离开那城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说。
十岁的时候我是懵懂无知的,那时我的生活是被安排好的,只是有些意外安排不到。米朵说。我紧紧的握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一个月后,米朵回到了北方,她说,那个城市她依然留恋,她已经习惯了那样寒冷的冬季,在风雪中行走。我无法阻止,就像当初我不顾一切南下那样。她走的时候坚决不让我送,她说会不忍离去。我说,她应该先回家,她摇摇头,颜儿,从我母亲闹离婚开始,我脑海里已经没有家的概念,虽然有个人我叫爸爸,另一个人我叫妈妈。
在那个城市,她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她上大学的专业是外贸,这是一份满意的工作。因为正常的生活,她很少再酗酒,烟也越抽越少。看到她寄来的相片,笑容甜美,脸色红润。她的父母终于合好如初。母亲常常去她所在的地方去看她,母亲常常一个人发呆,然后说她应该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她渐渐的感觉母亲的孤独和渴望,于是,她让母亲留在了她身边。颜儿,你也回家看看吧,你的父母其实是爱你的。
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邂逅了一个男人,比她大五岁,成熟而且稳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他喜欢她,给她送玫瑰,每天一束,有浓郁的香味。虽然她不爱他,但接受了他,颜儿,婚姻,可以不需要爱情,只会有一个温暖而安静的家庭。她说他们牵着手走在长安街上,那条街的银杏叶全黄了,金黄金黄的洒满一整条街。走在上边,感觉到未来是那样美好,也感觉到幸福,颜儿,幸福原来是有轨迹可循的。
我会彻底的告别过去,告别爱情带来的伤害,告别那个懵懂无知的年代。米朵说。
我要回家的时候,允诺休了假。他说他要陪我回家。之前,我一直拒绝对允诺提起我的家,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我说我可以一个人回去。允诺坚持陪我一起回去。于是,我带在允诺回到离开了几年的家。
回到家里才知道,我住地方拆了,一个月前。父母搬迁至对面的高楼里住,明亮的窗户,雪白的墙壁,阳台上放着几盆不知名的小花。父母见到我们的时候,异常的欣喜和快乐。他们热情的招呼我们,像小时候招呼客人那样。我的心被家的温暖填满。母亲对我说,政府每年有适当的补贴,小店的生意也不错,日子好了许多,只是想念我。说着,母亲落泪了,母亲的头发开始花白,我了解那是操劳过度的缘故,我的眼睛湿了。
我带着允诺去我常去的那个条街上走,和他说我和米朵的过去,说我的自卑和向往,说两个年少的女孩手牵着手压马路。带着允诺穿过铁路到对面,那个我住了十六年的地方,那里正在施工,轰隆隆的机器声嘈杂不已。我对允诺说曾经这里有些楼房,说那木楼梯和转角处的针筒和毒品。
一切,恍若隔世。
允诺的手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温暖而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