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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山村有一些萧条,树的叶子全部落光了。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太阳还没有出来,我有一些冷,冷不冷?
我背上竹背篓,拿了铁扫把,用帕子包了脸,得趁孩子熟睡之际去扫点树叶。梨林里很静,我挥动长长的扫把,麻利的把树叶扫到了树底下,并把它们堆成一堆,点上火,让叶子慢慢燃烧,再背上一大背回家,把这些叶子丢在猪圈里,让猪猪们有一个温暖的窝。嘿嘿,你知道吗?俺家的肥猪可是全村最大最肥的哦。
老大已经起床了,正在灶房里生火呢。这孩子懂事早,总要帮我很多忙呢,她早就会自己做饭、喂猪,甚至带着弟妹去磨面呢!我也开始切土豆片和酸菜。馒头出锅了,白白胖胖的,老大快速地把它们捡到蒸笼里,我在锅底抹了点油,趁热炒了下去,上下翻动几下放点盐加点葱花,我们的土豆片就好了,热热的一大盆,然后再烧一个酸汤。我们的四个孩子和母亲一起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偶尔就会想起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猪儿一样的娃娃们正在渐渐长大。
我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天天老去,直到孩子们都长大。如今家里有四位老师,他们都继承了你的衣钵,我们唯一的儿子做了警察,老母亲已经九十五岁高龄了。
前年春天开始,我的肝区就一直疼痛,我在村上的卫生所里看了一下,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输了两天液,就说没什么了,我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后来又陆陆续续的痛,断断续续的医治。直到去年的秋天,我已痛得无法直立走路了,在老二的带领下,我到县医院做了个b超,医生神色严肃的告诉老二,说是肝上长了一块5。5x5。2的包块,边上有许多不规则的延伸,肯定不是血管瘤,还悄悄告诫老二,说可能是肝癌,脆弱的老二坚持不住给她姐姐打电话,老二开始骂我,说我平时不来看医生,现在好了,成了血管瘤了!我问了医生血管瘤的严重性和该怎样治疗后,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中午的时候我们在老大的家里去了,老大现在教育局工作。一进门,我们娘母几个就哭作一团,老大边哭边说,去州医院复查。她找了几件衣服给我和老二穿上,当天中午就叫上二女婿还有老三、老四都一起去了州医院,一起去医院的路上,一家人虽然红肿着眼睛却还是嘻嘻哈哈地说着笑话。儿子还说“老妈呀,叫你爱惜身体你不爱惜,专门来吓我们哈。”我晕里糊涂的被孩子们牵着去这里那里检查,做ct的时候抽了好多的血,躺在那个火化箱一样的检查室里,我有点害怕。侄儿站在旁边安慰我说没事。
晚上我和孩子一起睡在老大老二还有小四睡在一张两米多宽的床上,我突然想吃烧烤,小四就出去烤了,老大和老二陪我玩纸牌,儿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禁不住埋怨自己,生什么病,害孩子们耽搁了工作。可我还是快乐着,因为孩子们全和我在一起!
儿子脸色苍白,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也摇头否认。
老大和儿媳拿着ct请肝病专家诊断,专家对她们说98%是肝癌,而任何病都不可能说是百分百的,孩子们的心情沉重,他们姐弟几个坐在房顶上说话,我说我要睡一会儿就下楼了。
“唉,我们再朝省医院拉吧,去了再说!”老大的声音。“妈妈才五十岁。”小四哽咽着“以前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在给了奶奶,奶奶已经九十多岁了,以为妈妈还年轻!”是老二的声音。儿子的双手绞进了头发里,闷在那里一言不发。小四说“我要去跟妈妈睡了。”我加快脚步回到了房间,孩子们都下来了,围着温暖的炉火,一家人又说笑开去,我心里隐隐地不安烟消云散了。
下午血检报告出来了,ct上与血液有些不符。血液正常。医生们束手无策了,要求转入省医院。说来也怪,这几天我的肝区又一点儿都不痛了。
二、
没想到我还会到成都,而且儿女们都在,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小四的同学帮忙排好了专家门诊,周三的下午,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医生看了我的ct和血检报告又让我做了一个彩超,他扶了扶下滑到鼻梁的眼镜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得的是肝癌!我感觉眼前一黑,耳边弥留医生剩下的半句话“病人有知情权!”后来他们再说些什么我就再也听不见了。我其实没有晕倒,我只是太意外了,我得了肝癌,我才五十岁!我的儿女刚刚长成,我的身体有一些发软,就想蹲下去,儿子扶着我,在怎么安慰我我没有听清楚。当天晚上就入了院,在病房里只能允许一个人陪床。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现在只剩下我和小四了,小四伏在床上跟我说话,同室的都是肝癌患者,整个医院气氛有一些沉闷。我和小四说着话,也不知道究意说了多久,反正感觉有一些累了,小四就伏在病床上睡着了。我突然间开始清醒起来,回忆我这不长的一生,所有的一切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幕一幕从我眼前闪过。
母亲四十岁生下我,我十七岁嫁给你,因为你是长子我是独女,我们的婚事被你妈妈阻挠,你妈妈不愿意把你倒插门,而我的双亲已经即将六十,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所以我们的结合没有被老人们看好。
还记得在学校我们并列被老师称为“两大状元”呢,你是才子我是才女,呵呵,那时我背着爸爸给我缝制的花布(各种布料拼起来的)书包去上学,而我们村里女娃娃去读书的是那样的少,我就在别人的羡慕中白天去上学,放学以后就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布袋子,采摘枸杞菜,从学校到家有一段路,我总是比伙伴们采摘得多很多。我们的晚饭就是玉米面搅成糊糊里面加上很多很多的枸杞菜,灰灰菜等,吃饭的时候,爸爸总是用勺子舀饭,我的碗里全是玉米面汤汤,妈妈的加了一些枸杞菜,而他自己的碗里几乎全是野菜。我在我就这样在父母的宠爱中渐渐长大。
我们从结婚到你离开我们一直是那么穷,三间平房窝着我们猪儿一样可爱的儿女,他们是那么小,但我们从没有因为生活的琐事和负累淡减了那份当初的热烈,月圆的时候,我们煮一点茅豆果把孩子交给妈妈就跑到房顶上去,靠着背,对着唐诗宋词,偶尔递过来的一个茅豆果都是充满了爱意的。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圆,而这寂静的山乡,这只有六户人家的土地里却有一对不怎么懂事的青年夫妇,在月光下感受属于自己的生活。
离家不远有一座庙子,庙不大,老人说是当年乾隆打金川时留下的痕迹。我们常去那庙里看看,庙前有一块大草坪,我们曾经去那里点过两根烛,记得我们曾经一起跪下也不知默念了一些什么,然后就在草坪上坐。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两只蜡烛一枝燃尽了,还有一枝只燃了半截,当时我们彼些的心里可能都有一些不安吧,但我们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更加牵紧了手。
小四是我们意外的收获,生小四的时候正是领导把你调到藏寨中学教书的那一年,而你们父女仅仅一起呆了半个月,而那年那一别,就成了永别!你去救别人的孩子,却扔下了我们的四个孩子,你走了,走得决绝,没有一点点征兆。对你的行为,我是支持也理解的,虽然无数个不眠的长夜里,我抱着我们的孩子彻夜难眠。都说,人死后是有魂灵的,我非常的相信,即使在那样一个独坐的夜里,我也相信,我是靠着你的肩膀在一同抚爱我们的孩子。
我每天很忙很忙,忙得你只有晚上才出现。三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如今最小的那个女儿也成了一名美丽的英语老师。我想,这一切你一定是看到了的
我看着同室的病人也跟我一样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吧,孩子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想要安慰她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我悄悄地披了衣服,起身下床。
沿着府南河边明亮的玉兰灯,我走在春寒料峭的初春的凌晨,冷风一阵阵袭来,我打了个冷颤,想起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想起走过的艰难,而刚刚走过生命的冬天,孩子们都已长大成材,九十五岁高龄的母亲依然健在。而我却得了不治之症。
想起前一阵子著名演员傅彪得肝癌换肝后依然没能挽留得住生命,而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且不说换肝能否延续生命。即使能够,我那几个工薪层的儿女们即使倾家荡产,又能维护我多久?我活着又有多少意义?冷风再次袭来,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我要回家,把有限的时间留给我的老妈妈,了结我未完的心愿。主意一定,我打电话给老大,风中,我听到老大哭泣的声音“妈妈,你可别想不开啊,你在哪里?”我不由一阵哽咽,半天,我才对她说:“娃娃,我不会想不开,只是我不想做手术了,我现在在府南河边。你们办好出院手续过来找我,我要回家,今天就走!”我听见老大说“好的,我们不做手术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你在哪里等我?我来找你。”我告诉了我的方向后,老大在很快的时间打车过来,我们说好一起回家!
我和儿女们一起坐在旅馆里,无论他们怎么劝,我也只是坚持。直到过了这次手术的时间。
女婿的车越开越快,成都在我的眼前越来越远,我似乎听见生命渐渐离开的声音,眼泪悄悄地漫出眼眶,其实我想活!我还没有为自己活过呢!可是我没有时间了!上天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只让我在你离开的日子里迅速成长
终于回到了我自己的家,看着我亲自经营的家园,一草一木,甚至院子里那两棵见证我们这个家园变故的梨树。我在梨树的旁边悄悄地撒下了几粒婴粟的种子,我听说肝癌病人都是痛死的,婴粟是能止痛的。
在家里呆了几天,来看我的乡邻络绎不绝,听着别人的安慰和赞叹,对比自己和别人的一生。我的心里渐渐生出许多感慨,这一生值了。人不都是有一死吗,迟和早的问题。心里一坦然,心胸也就开阔了许多。我把孩子们每月给的零花钱拿出来,买了一些新的衣服
偶尔上街打打麻将,下午从街上买一些熟食回家,和老母亲一起煮点素菜汤喝。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孩子们买了熊胆和藏药,听说那是治肝病的好药,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黄色透明的东西,我每次和着温开水吞服,也不知道究竟吃了多少。说也奇怪,我的肝区居然很少再痛。
日子一晃已过两年了,跟我一起患病的人先后离开了人世,我依然独立于世。我把每一天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活,做着自己想以前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每了结一件事,心中便多了一份坦然。如今,儿女孝顺,老人健康,生活无忧,这似乎是我们当年的努力的奋斗的目标吧,我想天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