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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靠在书房窗边,口中吟诵着白居易的《忆江南》,双眼中蕴含着说不出的愁怨。
他淡淡地说:“世人只道江南千好万好,可在我眼中远不及塞北,哪怕是一片塞北的雪,也远远胜过西湖的景色与苏州的园林……”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哎……我们金陵慕容在南方创下再大的威名又有何用,谁人能真正明白我们的所思,是在那万里之外的龙城,是那曾经强盛的大燕啊……”
别看这男子是文人打扮,却是金陵燕回院的家主慕容邦。他一身武功虽算不上独步江湖,倒也大小数十战从未败绩,创出了“神剑公子”的名头,可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自从他娶了幽家大小姐幽芳兰后,便一心放在了妻子和门中事务上,武功有些荒废了,只在心情好时才练上一练。
或许是上了一点岁数的原因,抑或是妻子即将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的缘故,他近日对“杀回龙城,重建大燕”的祖训格外重视。
“夫君……”这时房外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很快那女人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虽已三十出头,皮肤却如二十岁一般,吹弹可破。一身华贵的丝绸长裙、一对圆润无比的珍珠耳环,以及那用无暇美玉打造的手镯,无不衬得这个女人雍容华贵,只有出身高贵的名媛贵妇才会如此装扮。她腹部高高隆起,显是快要临盆了。
慕容邦闻声回头,看见自己的夫人幽芳兰走进门来,这时他脸上才有了一抹笑意,站起来,扶着夫人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夫人有孕在身,为何不让弟子、下人来喊我,却自己从暖香阁跑来这瀚墨院了?莫不是要找几本书读给未来的孩子听?若是还没出生就听诸子百家的圣人之言,抑或名门大派的武功之意,那孩子出生了还了得?”他一边说笑着,一边用手拂向幽夫人的腹部。
慕容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你可好些年不来这里了。我让你来陪我读书,你却总说这儿比不上幽家的万经宝库,今儿怎么主动来了?”慕容邦问。幽夫人随即握住丈夫慕容邦的手,“还不是想着孩子快生了,让你给起个名字吗,今儿见你一早就来这了,便想这事儿早些定了也好安心。”神情间显出一种欢喜之色。
一听这话慕容邦不由笑道:“夫人能将这瀚墨院中所有的书过目成诵,却不记得那天我酒后所言吗?男孩便叫慕容燕云,女孩儿便叫慕容柳。”
幽夫人听慕容邦之言一时不语,脸色有些难看。
“莫非夫人觉得不妥?”慕容邦见夫人半晌不语,面色不对,不由问道,“如果夫人不喜欢那便叫慕容慧,通个“恢”字,男女都能用,倒也方便。”
幽夫人这时忍不住道:“夫君,为妻认为,这三个都不好。”慕容邦问道,“夫人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要知道自从幽夫人嫁过来后,凡事都是听丈夫慕容邦的,还没一次反驳过他的,今日情形使得慕容邦感到有些奇怪。
幽夫人一反常态严肃道:“夫君,这都几百年了,难道还不放手吗,世世代代慕容家为了它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该结束了,我真的不想让我们的儿子再重蹈慕容家无数先祖以及夫君你的覆辙了。孩子应该有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
“你闭嘴!”慕容邦突然变了脸色,大吼道:“夫人,别的事我慕容邦全可依你,这事万万莫要再提。”慕容邦显然是气的不轻,此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缓了一口气,才用有些发抖的声音继续说道:“族人或许已经放弃了,但是,我慕容邦还不会放弃。至少我这一生、我孩子的一生,绝不允许放弃,至于再以后,我不管了,也管不了了,要放弃,便在那时放弃吧……”
幽夫人被丈夫训斥倒也不生气,只是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无奈。她明白,人的心灵里都会有不可侵犯的人或事。而在夫君慕容邦,以及大多数慕容家人心中,那不可侵犯的便是,历经数百年,在十多代慕容家先祖心中根深地固、不可动摇的梦想——重建大燕,恢复那属于鲜卑,属于慕容家的无上荣光。
半晌慕容邦才缓过气来,神色又变得如湖水般波澜不惊。
他默然不语,沉浸在慕容家的往事中,不知那如画如血的夕阳早已满天……
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夜里,慕容邦正负手立于暖香阁外的一棵桃树之下。桃花开得正艳,天上没有一片浮云,星星也是那么明亮,美丽的夜空尽收眼底。阵阵微风吹过,偶尔带起几片花瓣。花瓣在风中摇曳,似真似幻,恍如梦境。
慕容邦那俊朗潇洒的脸上,带着许久未有的微笑,那淡淡的微笑如同眼前这夜色一般充满光彩。
他抬头望天,看到一颗流星,转瞬的璀璨是那么短暂,而又那么耀眼,那么神圣,那么迷离,虽不再永恒,却让人难以忘怀。
“流星啊流星,你好像我大燕,那么短暂,又那么让人思恋……”慕容邦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屋里。
幽夫人已经睡熟了,她梦到北辰星落入自己的腹中。睡梦中的幽夫人忽觉一阵剧烈的腹痛,从梦中惊醒。
“夫君,快叫人来,我怕是要生了……”幽夫人忍着剧痛有气无力得朝刚推开房门的慕容邦喊道。
“快叫张婆过来,夫人要生了!”慕容邦慌张得朝厢房里喊道。他心想,“刚见星辰坠落,夫人便要生产,莫非我儿是星宿转世不成,果真是那样,或许我慕容一族就有希望了……”。
“来了,来了”,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女人声音响起,随后张婆从厢房中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还带着两个丫鬟,来不及和慕容邦施礼,急忙走进夫人的房间,准备接生。
几个时辰后,慕容邦的思绪被婴儿的啼哭声打断。
只听见那哭声中气十足,划破寂静的夜空,震撼着慕容邦的心灵,让他抑制不住地激动,“夫人生的肯定是个男孩,我慕容家有后了,我大燕有望了!有望了!”
很快张婆就出来了,满脸堆笑地对慕容邦道;“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慕容邦大喜,“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小燕云终于出世了。”
慕容邦一个箭步进了屋子:“夫人,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云儿!”说着忙把幽夫人身边用绸缎被裹着的婴儿抱了起来。
慕容邦抱着儿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一脸的宠爱。
幽夫人笑了,慕容邦笑了,小燕云则在慕容邦怀中睡着了……
时光如水,转瞬十五年过去了。
如今的小燕云已经比幽夫人还高出了半个头,模样十分俊朗,既有他父亲的潇洒,又有他母亲的文静,只是毕竟还小,少了些慕容邦身上的成熟与霸气。
自从六岁开始,慕容邦便天天教他习武,幽夫人则教他读书。慕容燕云不但极爱读书,更是过目成诵,甚至还能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与想法,使得慕容家的弟子、门客、下人们也都打心眼儿里喜爱他。
这天,慕容燕云与慕容邦在演武场中切磋,父子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对,慕容邦竟只略占上风。
只见慕容邦右拳带着乎乎的劲风打向慕容燕云面门,慕容燕云身子向左一晃,便躲过慕容邦的一拳。慕容邦笑道,“好小子,有进步!小心接招!”话音未落,慕容邦左拳从左向右横扫,出手时又加了一成力。
慕容燕云心中一惊,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可慕容邦武艺非凡,他的左臂竟在快要落空的一瞬间猛地长了一截,左拳刚好能打到慕容燕云的左肋。慕容燕云身子狼狈地后撤,同时双掌下意识地推向慕容邦的肘弯。
慕容邦被慕容燕云的双掌一推,加之原本用力就有点过猛,左臂竟不受控制地向自己的前胸打来。幸好慕容邦未用十成的劲力,这才勉强收住手,没被自己的拳头打中。
“云儿,这是什么武功?跟谁学的?”慕容邦有些好奇道。慕容家虽不能说是藏尽天下武学,可也记载了许多名门大派的武功,而这些武功慕容邦都熟记于心,其中绝没有刚才慕容燕云用的那一招。
“父亲,这招是我胡乱打出的。”慕容燕云有些惊慌,也有些得意。
“胡乱打出的?这么厉害的招数你是胡乱打出的?”慕容邦不敢相信。他一生中不是没有败过,他也想到或许有一天儿子会打败自己,可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而且还是被儿子用自己领悟的武功打败。
“那天我去抓蝴蝶,刚一伸手,蝴蝶却突然飞了起来。我跳起来没抓到,一生气忘了运气,身子重重得落在了地上,把我脚扭了一下。”慕容燕云娓娓说道。
慕容邦却更糊涂了,“云儿,你抓蝴蝶和武功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应该是和擒拿之术,或是轻功有关吧,与你刚才用的那招有什么关系?”
慕容燕云道:“我脚疼躺在床上,开始想蝴蝶真讨厌,为什么早不飞晚不飞,偏偏我去抓他时飞了呢。想着想着,忽然发现,是我去打搅了它,是我不对,不干蝴蝶的事。于是我又怪起地来,但是地本身没有力量为什么会把我脚伤到呢?”慕容燕云说着卖起关子来,“父亲,你说为什么?”
慕容邦笑着摇头,“为父不知道,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大地反弹了我的力量,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的缘故。”慕容燕云道。
“好个反弹,好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慕容邦兴奋道,“云儿,你的确是个奇才啊。你才多大,竟能从这么一件小事中领悟这样一门武功,你若长大了这江湖只怕没谁是你的对手了,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慕容邦之幸、慕容家族之幸,为父的愿望或许会在你的手中得以实现啊!”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实现数代先祖的愿望。恢复大燕,一统天下!”
“云儿,你有如此大志为父甚感欣慰,不过希望你能量力而行。”
虽说慕容邦这十五年里淡漠了恢复大燕的夙愿。在他眼里只有妻子和云儿这母子俩人,他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可慕容燕云在他的影响下,复国的志向却与日俱增。
“师父,不好了!”这时弟子穆廖匆匆忙忙地跑向演武场,神色十分慌张。
穆廖是慕容邦最得意的弟子,在三个弟子中穆廖是大师兄,为人最稳重,武功也最高,一直受慕容邦的额外关照,是唯一进过瀚墨院的外姓人。
“穆叔叔,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呀。”慕容燕云和穆廖打趣道。
慕容燕云与穆廖十分亲近,甚至可以说是除了慕容邦和幽夫人外最亲近的人。穆廖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稳重的,以至于穆廖才三十出头,他却觉得不该叫他哥哥,只有叫叔叔才合适。今天慕容燕云还是第一次见到穆廖如此慌张,让他感到有些滑稽。
“师弟,你别笑,是真的出事了。”穆廖板着脸说。
“穆廖,出什么事了?”慕容邦问道。
“师父有两个高手……”
还没等穆廖说完,一个阴恻恻的笑声突然响起。
“哈哈哈,当初的神剑公子慕容邦竟沦落到满脑子只有老婆和孩子的地步,实在可悲、可叹、可笑啊!”随着笑声两道人影从远处一闪便到了三人面前。
“什么人?敢闯我燕回院!”慕容邦喝道。
“什么人?替先祖报仇的人!尔等如果识相就速速交出《天人剑法》,还可留个全尸,否则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声音未落,两人已到眼前。
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头发、胡子已经花白,原本英俊的面庞已饱经风霜,年纪应该和慕容邦差不多,可能是因为没有慕容邦这样养尊处优式的生活,显得好像老了十多岁。他一身粗布黑衣,背后一把宝剑,内力收放间不怒自威。另一个少年与慕容燕云年龄相仿,十五六的样子,长方脸,一双星目,两道剑眉,背着一把宝剑,气质非凡,甚是俊美,与慕容燕云不相上下。
“替先祖报仇的人,不知先祖是哪位?”慕容邦淡淡问道,他心中已隐隐猜到了,这两个人应该是慕容仁的后代,从外貌上看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果然如慕容邦所料,那老者道:“我是慕容国,这是我儿子慕容平州,辽东公慕容仁的后人。你先祖慕容皝杀了我先祖慕容仁,这事虽已过去了几百年,为先祖报仇一直是我慕容仁后代的两大心愿之一。慕容邦,拿命来!”
慕容国刚要移动身躯,身旁的少年道,“父亲,杀慕容邦和两个武功不入流的家伙还用不到您出手。”慕容国退到一旁点头道,“州儿你小心点。”慕容平州笑道,“料也无妨。”
慕容邦见慕容平州一人出手,不禁笑道:“小子,你是找死吗,打死打伤了你我可不负责。”慕容平州闻言笑得更狂,“慕容邦,我算你们三个人一起上,或许还有一丝胜算,不然小爷我杀了你,再放火烧了你的燕回院,让你们金陵慕容从此鸡鸭不剩、猪狗不留!”
慕容邦大怒,从旁边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宝剑。倏地拔出手中长剑,腕子一抖,幻化出万千剑影,刹那间将慕容平州全身尽围在剑影之中,不留一点空隙。
慕容平州淡淡地道:“华山的万花袭影,这种雕虫小技也配拿出来对付小爷,实在是不知小爷的厉害。”
慕容邦一楞,慕容平州早已长剑出鞘,只见一道白光,如神龙一闪,慕容邦的剑影便被尽数化解。慕容邦不敢置信地看向慕容平州,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一个毛头小子竟能一剑破了自己的万花袭影,他不由心神一凛。
正当慕容邦心神震颤之时,慕容平州又是一剑如灵蛇一般,从慕容邦的剑身缠向他的右腕。慕容邦这时只得把宝剑放开,身子向后猛纵三丈,这才没被慕容平州削去右腕。慕容邦此时彻底被慕容平州的武功所震惊,额角渗出冷汗。
慕容平州见慕容邦被自己打得如此狼狈,疯狂地大笑,他的笑声中内功激荡,在场众人闻得慕容平州的笑声,无不感觉耳中脑中如有刀割斧凿,体内真气不由控制得在全身经脉中暴走。就连慕容国也在慕容平州的笑声中痛苦地皱起眉头。
慕容平州笑了许久,这才缓缓停下。
慕容邦趁慕容平州停住笑声的刹那,强撑着痛苦,快步移身来到慕容平州的近前,左手一晃慕容平州面门,右手极快的在地上捡起宝剑,随后身子极速退回刚才三丈外所占之地,手掐剑诀,屏气凝神看着慕容平州。
穆廖见师父不是慕容平州的对手,回身取过一柄刀,站在慕容邦身边。
慕容平州道:“小子,连慕容邦我都不放在眼里,就凭你也想攒鸡毛凑掸子,实在不知死活!”说着便一个越身,来到慕容邦和穆廖身边,刚一越近便是一剑。
慕容邦先前小看慕容平州,并未使出全力,此时方知慕容平州功力实在惊人,于是拿出了十成功力。穆廖也护师心切,功力大增,两人一时与慕容平州你来我往,倒是难分胜负。
慕容国见慕容平州拖住了慕容邦和穆廖,而慕容燕云却是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慕容国暗笑,身子忽地欺近慕容燕云,手中长剑恶狠狠地向慕容燕云横扫过来。
慕容邦眼见云儿要遭不测,却苦于无法脱身。慕容燕云见慕容国忽然攻向自己,不禁全身一颤。他出生以来还未真正与人生死相斗,此时慕容国却是真的要取自己性命,心中不禁一阵惶恐。
慕容燕云虽然惶恐,可他手上没停。如刚才与父亲慕容邦切磋时一样,身子在慕容国长剑劈来那一刻向右一闪,顺势双掌在慕容国肘弯处拼尽全力一推,心中暗道,“上天保佑,此招得手。”
慕容国哪能料到慕容燕云会有这么一手,他扫这一剑时已把全身力量尽赋予剑锋上,本已极难控制,加之慕容燕云又把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推上,此时再想收剑已不可能。慕容国眼见宝剑向自己项间砍来,他还未来得及叫一声,宝剑竟已把自己的头颅割了下来,鲜血霎时横空喷出!
慕容燕云见慕容国死尸倒地,心中震颤,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慕容平州听见那边情况不对,回头望去,只见慕容国人头落地。慕容平州心中一阵恐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慕容国竟会死在这里,死在一个还没自己大的毛头小子手中。慕容平州正欲上前与慕容燕云拼命,这时慕容邦的另外两个弟子钱坤、王丹带着一众门客赶到。而同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诡异的琴音,随着琴音一道白色身影也到了武场,正是幽夫人。慕容邦见众人来了,精神大振,对慕容平州道,“小子,当初虽是我先祖杀了你先祖,不过是你先祖咎由自取,如今你父亲慕容国已死,只剩你一个人,你走吧,此事你我两不相欠了!”
慕容平州见来了这么多人,已是寡不敌众,他不能与这么多人硬拼,只好抱起父亲慕容国的尸身和头颅,惨笑几声,一道怨毒的目光射向众人,目光如刀般刺向众人灵魂深处。
他冰冷冷地说道:“慕容邦休要假仁假义,你等着,先祖的仇,杀父的恨,我慕容平州定要儿等血债血偿……”
随着慕容平州的话音越来越小,只见他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天际的尽头,沉入进了那抹血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