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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50年代初期，暮春时节，渤海湾的早晨。
此时，旭日东升，海上风平浪静，一架苏制拉—9，从华北与东北交界处的某军用机场起飞后不久，却一头扎向了大海
这是一架具有前后舱的教练机。前舱是学员—陆军大尉仝达俊，来航校前是某炮团副参谋长。后舱是苏军少校、教官伊万诺夫。别看仝副参谋长指挥炮兵打仗，能让每门炮都百发百中，将敌人阵地一轰而平，可学起开飞机来，却显得笨手笨脚。这不，在这几天的飞行训练中，仝达俊经常挨伊万诺夫的臭骂。空中只要一个动作不标准，伊万诺夫就会把后舱的驾驶杆狠狠地左右晃动，把前舱的仝达俊打得两腿红肿，疼得要命。今天是第三次挨打了。第四圈航线起飞后，他在第二转弯时，爬高的油门不仅没减下来，反而加大了。伊万诺夫又狠狠地晃了几下驾驶杆。气的仝达俊也顾不得疼了，嘴里骂着“伊老毛子！我叫你打”在第三边上猛加油门，狠压驾驶杆，一猛子就越过了沙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伊万诺夫终于驯服了驾驶杆，果断地把飞机拉了起来，尾轮像蜻蜓点水一样，在海面上涮了一下。生死关头，仝达俊是否主动松了手，谁也说不清楚。意外的收获是，他学会了蜻蜓点水，为后来他时不时到海上涮涮尾轮，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就在仝达俊的飞机向大海扎去的瞬间，塔台指挥王道团长，急呼：“23！拉起来！23！拉起来！”整个机场陷入紧张状态！右航线停止起飞，左航线准备着陆的，命令复飞，去前面寻找23号飞机。那架复飞飞机很快向塔台报告：“海南，海南！23已经拉起来！”这时，王团长也已看到23号从海面上飞回来，随即命令其对准t字布，直接着陆。23号在伊万诺夫的操纵下，终于安全落地，平稳地滑向停机线。一场恶性飞行事故，终于没有发生！
二
飞机停稳后，伊万诺夫首先打开座舱盖，背着降落伞，两脚迈出座舱，停到中翼上，笑容可掬的把脸伸到前舱，用熟练的汉语对仝达俊轻轻地说：“亲爱的，记住，你是被我打晕了！”说完还不放心，又重复一遍：“记住，要好好配合！”这时，仝达俊愤怒、疑惑且忐忑的脸上，顿时现出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边直腰边点头。伊万诺夫搀扶着他下了飞机，王团长和战友们也都围了上来。仝达俊两腿可拉可拉地迈着艰难的步伐，一个战友帮他卸下降落伞。王团长也没问为甚么，命人用担架把他抬上了救护车，直送医院。然后拍拍伊万诺夫的肩膀“谢谢您！”遂命令部队收场，打道回府
仝达俊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心里七上八下：伊老毛子还真他妈的讲义气！我本打算一下飞机就俯首就擒，先蹲禁闭再说。谁想到啊，他却叫我密切配合！我只好顺坡下驴，将错就错—就这么的，谁叫他对我这么狠呢！更没想到的是，救护车一颠簸，他一睁眼，车上坐的，除了两个女护士外，王团长和伊教官都在自己身边！仝达俊眼睛湿润了，遂又闭上双眼，挤出两滴泪水，一句话也没说。
伊万诺夫在救护车上也陷入了沉思。他在想：我来中国海航任教三年多来，为中国海军航空兵培养了一批又一批飞行员，想来想去，这众多的小伙子当中，要数仝达俊最英俊了！我为甚么要打他呢？我是恨铁不成钢啊！不过，这次也太狠了，差点同归于尽，去渤海里喂鱼！这个27岁的中国陆军炮团的副参谋长，多像当年的伊万诺夫呀？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中国海军航空兵的出色飞行员、聪明的飞行指挥官。我喜欢他，我要保护他。天大的责任，我要揽过来，自己承当。
王道团长，用仝达俊脖子上的飞行围巾，为他拭了拭泪水。仝达俊这个年轻人，还是他亲自从沈阳部队选拔来的飞行学员，是为航校和飞行部队培养飞行指挥干部的优秀苗子，也许就是他王道的接班人。他可不希望仝达俊出任何问题呀！至于伊万诺夫，那可是他在苏联的老同学、老战友啊！东北刚一解放，时任陆军副团长的他，就被派往苏联海军一航校学飞行，和伊万诺夫同在驾驶系学理论，跟同一个教官在外场学飞行技术。回国后不久，就在航校当了团长。第二年，伊万诺夫被派往中国从教，恰好分配到王道这个团。斯大林时代，中苏两军关系十分密切，哥俩更是亲密无间。伊万的为人，王道是十分了解的，他绝不会把自己的爱徒推向火坑的。王道对伊万深信无疑。
三
王团长和伊万把仝达俊送进医院以后，经检查，两腿软组织严重损伤，须住院治疗。无骨折。只是大脑，由于受过严重刺激（愤怒），曾出现一过性昏迷，休养几天就会好的，不影响日后飞行。出院后，航医作了明确的结论意见。这样一来，就给后来的飞行事故鉴定会提供了一个确凿的证据：伊万诺夫的陈述是完全正确的—仝达俊不是故意压杆儿下海。当然，伊万诺夫对自己的军阀作风、体罚学员，也作了深刻的检查，并受到苏联专家组的相应处分。伊万诺夫姿态越高，仝达俊的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一有机会总想把当时的心理状态表白一番，但每次都被伊万诺夫巧妙地压了下去。仝达俊完全“解放”了，出院后立马投入了飞行训练。
王团长和伊万诺夫没有白疼爱自己的高徒仝达俊。他虽然因住院耽误了七八天的飞行训练，出院后却更加刻苦了，仅仅用了6个多小时（空中时间），航线飞行就第一个放了单飞，成为全大队最优秀的学员！在以后的空域特技飞行训练中，伊万诺夫教得巧妙，仝达俊掌握得快捷，在大坡度盘旋上升、盘旋下降，在横滚、倒飞、垂直上升、螺旋下降等等高难度动作中，仝达俊凭自己的机警和智慧，轻松地拿了一个个满分。伊万诺夫满意极了，王团长满意极了，全大队官兵为他欢呼！接下来，仝达俊开始为后放单飞的学员压座—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教员的责任，有资格充当教官了！压座是个相当漫长的时间，因为全大队两个中队、60个学员，它是第一个放单飞的，后续放单飞学员，又不会像“蚕老一时”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齐刷刷地都放单飞，得慢慢等待，一个个的来。所以，他压座的时间比谁都长。伊万告诉他，在这段日子里，你尽可以放松一下，体会一下后座飞行要领，尝尝当教员的滋味！你带个没放单飞的笨学员试试，看看该不该打他的腿？仝达俊每听到这句话时，总是对伊万做个鬼脸，一笑了之。
半个月以后，全大队60名学员，陆陆续续都放单飞了。当时，由于朝鲜战场和台海局势紧张的需要，飞行淘汰率很低。再加上从陆军年轻的指挥官中，挑选一批将来充当空军和海军航空兵的飞行指挥官的优秀人才，很不容易，所以，王道这个团的这批学员，经过精心培训，一个也没有淘汰。
新的训练科目开始了，一部分学员进入空域特技飞行训练，一部分开始编队飞行、转场训练。仝达俊在伊万的带领下，开始了双机编队飞行。就在这天编队飞行训练时，师徒二人共同上演了一场“空中流氓”的海上闹剧
四
深秋的渤海湾，喷薄的日出也非常壮观，尤其在这个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早晨，硕大的一轮红日，不拖泥不带水地冉冉升起，海面上立时波光粼粼，映照得渔船的点点白帆和渔家姑娘的红斗篷，格外耀眼
此时的伊万诺夫和仝达俊，也顾不上观赏这壮丽的日出景色，背着朝阳，迎着西北风，每人驾驶一架雅克—18教练机，双双停在起飞线上，等候王道的命令。
“23、25可以起飞！”
“23明白！”
“25明白！”
伊万诺夫飞长机，仝达俊飞右僚机。双机同时起步、离地、升空，飞机状态那个平稳、整齐，每个动作都配合得非常协调、一致，赢得全场一片喝彩！
这次双机编队飞行训练，他们俩的任务是小三角航线。先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周，爬到一定高度后，朝西北方向直飞第一转弯点回马山，然后从回马山转45度弯，朝海上的蛇岛飞去。到蛇岛再转45度弯，直冲机场导航台。就在到达蛇岛上空后，龙头雷达报告机场塔台：“海南，海南！23、25，海上失踪！”这一下，可把塔台的调度们急坏了！航行参谋邵凤江同志，比较沉稳，紧急呼叫：“我是海南，我是海南！23、25请回答！”总指挥官王道团长胸有成竹地说：“我相信，10分钟后，他们都会浮上水面（雷达视野）。邵参谋！命龙头雷达超低空搜索。”
昨天下午，伊万诺夫和仝达俊接到双机编队飞行任务以后，师徒二人在教官宿舍嘀咕了好长时间。“密谋”妥当后，伊万笑呵呵地端起两个高脚杯，对爱徒说：“这是个完整的作战方案，你的明白？”老毛子高兴的说开了日本话，随手递给了仝达俊一杯。“我的明白，大大的明白！”仝达俊一边接杯，一边回答。伊万把杯举得高高的，说：“以咖啡代酒，为明天的胜利干杯！”“干杯！”仝达俊一饮而尽，兴奋地向教官敬了个礼，扭头出门，正好和王道团长撞了个满怀
五
王团长喝令：“站住！”一把将仝达俊推回了教官宿舍。伊万诺夫和仝达俊由欢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两人都在想：莫非刚才的谈话，都让王团长听到了？王道却笑笑说：“你们喝酒也不喊我一声！”随即坐了下来。伊万诺夫和仝达俊这才轻松起来，并表示明天一定出色完成任务
王道团长的回忆，飞转到此，心想：这师徒二人，一定会在海上来次超低空特技飞行表演！只听邵参谋报告说：“龙头雷达已两次报告，23、25两上两下！”王道真是料事如神呀！
伊万诺夫和仝达俊飞越蛇岛后，齐刷刷地向海面俯冲下来，接近海面的瞬间，又突然加大油门拉了起来，两架飞机同时作了蜻蜓点水。这时，如若有人观看海上飞行表演，那才叫好呢！两人同时拉起后，再次作了蜻蜓点水。待到第三次蜻蜓点水时，却刚好飞越那群迎着朝阳作业的渔船！两架飞机的隆隆声，擦帆而过，朝渔船飞掠而来的威猛劲势，早把披红斗篷的渔家姑娘们吓得乱喊乱叫，慌作一团，有一个姑娘竟然失足落水！
两架飞机拉起后，很快爬到预定高度，直飞机场着陆。全场这才归于平静。伊万诺夫走到王团长跟前说：“仝达俊飞得很好，是个出色的僚机！”王团长故作严肃地说：“收场后认真回报！”
第二天下午，机场西南海边渔村的党支部书记高爱军，在三个披红斗篷的渔家姑娘簇拥下，来到部队接待室“告发”机场两架飞机，在海上飞行时，故意惊扰渔民！高书记说：“当时，我们13条渔船上的渔民都吓毁了！”并指着其中一个姑娘说：“这不，随船采访我们的长城日报女记者黎明曦同志吓得落水了。多亏我们救捞及时，否则，她就会采访鲨鱼去了！”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负责接待的王团长和陆政委，见高书记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只听黎明曦说了句：“他们简直是”不好意思说下去，另一个姑娘却把话头抢过来：“空中流氓！”
六
长城日报女记者黎明曦和那个渔村姑娘一块儿说了句“空中流氓！”后，王团长朝黎明曦暗自点头示意，陆政委却坐不住劲了，只听陆政委冲黎明曦笑笑说：“请姑娘消消气，待会儿我们叫他俩亲自来向你们道歉。”王团长接着说：“我这就叫他们过来谢罪！”就连高书记也严肃地看了两个姑娘一眼：“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看看哪俩小伙飞得这么漂亮！”
今儿下午来部队以前，参加海上作业的渔民，虽说即欣喜这次低空飞行的奇遇，却又感到后怕，尤其是这帮姑娘们，在黎明曦落水以后，还真有点生气呢！不少红斗篷舞动起来，非要求高书记到部队告他们去不行。这个拥军模范村的党支部书记，为了缓和一下姑娘们的情绪，也就答应了她们的要求，挑了一个姑娘代表，陪了黎明曦就来了。来得路上，高书记对她俩说：“见了解放军要有礼貌，有话慢慢说，咱们看飞行英雄是主要的。”姑娘们也怀着好奇心，就答应了高书记。谁承想，到了会议室，这个直性子的姑娘憋不住了，就抢过黎明曦的话头放了一炮。
几分钟后，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奉命来到会议室，其中还有个洋毛子！两个姑娘都看呆了，尤其黎明曦，禁不住脱口而出：“原来有你”仝达俊也惊喜的朝黎明曦笑了笑，说：“您来了，小曦曦！”他这一“小曦曦”不当紧，在座的都有些发愣，王团长却心里明镜似的，对大家笑笑说：“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小曦曦受惊了，姑娘们受惊了，让他俩道歉吧！”陆政委知道小仝在搞对象，却不知道姑娘就是黎明曦呀！陆政委心里轻松了，对高书记咬了一下耳朵：“情况有变，情况有变！”高书记此时也明白了三分，笑笑说：“原来二位就是飞行英雄啊！昨天，我们大开眼界，看的非常过瘾！”同时朝着伊万诺夫说：“您是—”王团长把话接过来说：“这是苏联教官伊万诺夫同志，小仝的老师。”高书记：“哦，哦。”并站起来同伊万诺夫和仝达俊一一握手“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过了一会儿，王团长代表他俩和部队，向高书记、两个姑娘和全体渔民道了欠。晚上，陆政委安排并陪同各位在飞行灶就餐，宴请高书记和两位姑娘。席间，伊万诺夫介绍了苏联电影银翼上的红星—他在苏联飞行训练期间“空中流氓”的故事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