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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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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傍晚里,天赤红昏黄一片,林子予站在天桥上望去,觉着世界好像烧起来,太过滚烫。

    “你看到了什么?”林子予直眺前方,问道身旁的林楚汉。她记得米莲娜·布斯克茨说的人们会本能爱上那些跟自己看到同样东西的人。

    “什么都看不到。”林楚汉顺着林子予的视线望去,看了许久,才回答道。

    她双手交叠搭在栏杆上,下巴抵在小臂,“是呢,什么都没有。”她知道这答案意味着什么,毕竟她也看到同样的东西。

    “对不起,林楚汉。”林子予闭上眼睛,她好像不想看见眼前虚无缥缈的世态,不想看见要奔赴的茫然未知的前路,双眼一黑,她多么想就此守着旧梦回忆湮灭沉沦,“我早就该消失的,是我太用力拉扯你了。”

    “那我也对不起你。给你不该有的回应和关心。”林楚汉依旧出了神地望着远处,傍晚的暖风灌进他的衬衣里,他好像一个枯瘦的魂。

    “不该有……吗?可我……”林子予立即睁开眼,转身看向林楚汉,她太难过——林楚汉把话说得太令人心痛。

    “别说了,真的。”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林子予,他大概明白什么,也想阻止什么。

    林子予站在风中,看着林楚汉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着了火的天际。她飘散的头发好像想去哪里,不安分地在空中撕拉着。

    “林楚汉,我曾死死地把你牢靠住,把你的手握得太紧,连你感到苦闷与疼痛我都没有察觉。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给谁圈地为牢,我才是该被困住的人。我也该为曾经的那些自私得到报复了。我早该如此——曾经决定要放手的,就应该放得一干二净;曾经决定过不再见的,就应该转过身永远消失在风和雨里。

    我的爱到底是出自于爱你还是爱我呢?因为这些爱,我常常想跟你道歉。就好像我因被他的家庭拒绝,我也想你尝尽一样的滋味,我们两个一样的可怜人,在火坑中共度。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掺杂许多消沉——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又是脆弱不堪的,总被很消极的那些情绪三番四次打败,好像在一个泥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我就想把你也拖进来,却还希望你能救我,一同生还,再去冒险。

    而今这样的结局可真是完满——谁都不知我曾爱你。爱情……我不知它在我的心里还能不能存活下去,也许它即将消亡。总而言之,我希望它别再蠢蠢欲动、惊扰你的平静生活和好梦;我也不想再使你为谁而犹豫纠结和难过悲伤。我曾不顾一切、毫无保留地爱过你,忍受羞怯,也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单纯热烈,又真挚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十四年……”林子予嘴里呢喃着什么,双眼紧闭,双手十指紧扣抵在唇上,好像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的确,她在祈祷:“上帝啊……请你一定要保佑他,保佑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战胜,都不被挫败,保佑他哪怕哭过多少次,摔倒过多少次,仍有站起来的顽强,保佑他所遇见的人都是内心温暖的人,请一定要保佑他。这就是我的祈祷……”她诵出《我们的存在》,好像早就准备好,好像早就刻画在心,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念叨。

    大概是人生成长的必然,工作太久后,生活使人太过疲倦麻木,身和心的感受力都一点点悄然流失。回到自己的空间里,后知后觉,再也抓不住什么了。以前林子予走在夏日闷热的风中,偶尔还能闻到沿海吹来的咸味;看细雨落下来,会驻足听着闲日里的宁静;踏在每一条绿道和小径上,偶遇到路上卖布林的果摊,就似重走了一遍童年,胸口收紧,是细碎的幸福;等在红绿灯前,若是还能听到一段熟悉的旋律,一天的欢喜就此被填满。可是而今,她是走进一个晴天也好,阴天也罢,它们都只是没有感情的天气,影响她半天或一天的出行。她会抬头望望,打开手机检查天气预报,准备着带上个帽子或一把伞。

    “老婆……嗯……子予,这个月工资发下来了。我有十五万的预算办一场婚礼,婚后我就不做拼命三郎了,顺其自然地工作,我们慢慢存钱打造我们的小窝,我们好好地恋爱、度蜜月,先把你喜欢的事情做个够,我们再考虑小孩和家庭,我们……”林子予接通电话,手机里传来任书彬兴奋的声音,他好像考了满分的孩子,蹦蹦跳跳走在放学路上,和家人们说起自己的激动。

    “书彬……”林子予被他的坚毅和不动声色惊撼到,也感动着,她觉得任书彬有点像自己的父亲——那时候的林山或许忘了照顾陈晓妍的情绪、也忘了贴近的陪伴,可是他终日奔波筹钱,只为一个一家五口的未来。

    “真的真的放心!老婆,我看过的书不多,也不是很会说话和表达,所以关于你的那些大段大段对未来设想的话,我太难回答和驳斥了。只是,我能肯定我不能让你受委屈的。要你抛了恐惧来到我身边,我怎能、怎敢、怎舍得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么多可怕的目光?即使是在我的家人面前,我也必须护你安好的。以后,我是你的铜墙铁壁,我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谁也不能要挟我,你是我此生自己选择的唯一责任了。”他好像急急忙忙地走在车间里,林子予听到电话里“任工”的招呼声,听到机械工程的嘈杂噪音,听到任书彬快步走时或兴奋不已说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那种激越的喘气声息。

    “任书彬……你要来见见我……要见我!”林子予听着他的话,听着他习惯性的“老婆”,她哭着也笑,笑着也一边哭,手边整理的个案分析报告都打湿了一片。

    “我见你!我马上就要去见你!一定要回去的!你马上要生日了!老婆,你要检查你的日程安排,你可以随便地请假,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我已经有了好些积蓄,可就是为我们的婚事准备的!哈哈……对了,你呢,可以去做一下美容、逛一下街、挑选你喜欢的婚纱……那些你喜欢的婚礼地点、婚礼上用的什么花啊……我都不懂,你要是喜欢你都可以自己布置嘛!不过我听说好像是有专门搞这个婚礼设计的人啊?说新娘只要保养、只要美就可以了,那你做这个新娘也太简单了……老婆,我现……”任书彬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许多,林子予的泪落在桌上蓄了一大片,又一点点顺着桌沿滴落在地面。

    林子予的泪里除了对任书彬的爱意、愧意、感动,对林楚汉永别的决心、遗憾,还有她对此生枉费时光、耽误真切爱与陪伴的悔恨,她好像终于领悟,她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举动都恰恰错过正当年华里最该爱的那个人。

    任书彬刚说到“现”,林子予的手机里“嘟”一声,世界里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一切戛然而止。

    林子予以为是任书彬机车间的信号断了,模糊着视线,怀揣着可爱的幸福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电。

    可是半个小时了,林子予已经把沾了泪水湿透的个案报告重新整理出来,依然没有等到任书彬的回电。她看着电脑屏幕的白底黑字,密密麻麻的令她有些发晕,一边摸索着周边的手机。

    她连续拨打了好几个电话,漫长的等待下都等不来任书彬的接通。她皱着眉头有些生气:“怎么回事啊,话没说完就跑掉了……”她愤愤地把手机扣在桌上,继续敲着键盘。

    枯燥的个案整理使得她昏昏欲睡,她的工作还是不如她想的那般顺意——好不容易申请成为初级心理咨询师,却还不配拥有一个码字整理个案的助理。她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忽而她清醒了过来,双手撑在键盘上,好像借力一般竖直站了起来,转椅被她直立的膝盖撞到了身后,碰到了落地玻璃窗前,发出“嘭”的一声,她失了神一般地杵在办公桌前。空气里一片寂静,只有时钟秒针“嗒嗒嗒”走动的声音,饮水机、空调运作的“呜呜”声,电脑屏幕前是林子予撑在键盘上的双手按出的一大片乱码。

    她想到了很多机车间里发生的事故。曾经任书彬还只是个机械工人时,她就总会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后来他进了设计部门,林子予叮嘱他:“你没什么事就别进机车间,你是个设计师了,不需要进去的,里面那么多机械,又热又闷……”但是任书彬总是憨实热心肠,见机械工人对设计图有所不解、对机械构造有点疑惑,他就好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总会下到机车间里亲自指点迷津。

    林子予回想刚刚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机车间机械运作的嘈杂噪音,她愈发不安,她慌乱地翻着桌面,要抓住什么,她根本看不到眼前的手机,

    她最终抓住了那部危险的手机,焦虑地胡乱摁着点着,拨通了任书彬同事的电话,“阿润,阿润!你能听见吗!”她只觉得吴德润那头人声鼎沸,也没听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听见吗!”

    “哦……林子予……这会儿情况有些紧急……回头……”吴德润是听见了,也无法装聋作哑,只好敷衍着,却很快被林子予打断了:“让任书彬接电话!”

    吴德润沉默着,电话那头的聒噪不曾间断。

    “你让他接电话!我打了七八个电话过去,他一个不接!是没信号还是怎么?也不给我打回来!你们很忙吗?”林子予不想知道是什么紧急情况——她不想知道为什么吴德润能接电话而任书彬却不能。

    “他……我现在说不清楚……我没看到发生了什么……救护车刚到把他人带走了……说是最近的医院没车了,要调动远一些的……来了都半小时……刚抬走的……我们这边炸开了锅……我是要保守企业秘密的……这怎么好跟你说……”吴德润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林子予分明是听到了“救护车”三个字,她往后退到了转椅边上,膝盖碰到椅子便迅速地跌坐下去,身体有一股惯性力量带来的冲击,把她冲昏。下午的烈日照进来,逆光的林子予漆黑一片,好像逝去的魂灵孤独地守着自己的墓碑。

    “企业秘密……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吗……”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冷漠办公环境,颤颤巍巍地说着。

    “现在还不清楚情况,我们都是不允许外传的……我很为难的。你只是他女朋友,公司只会通知他的家人,实情估计也只会告诉他的家人的……我……”吴德润很为难,也知道这些话已经伤害到了林子予。林子予也确实恨自己这么尴尬的身份地位,却也不再想逼迫吴德润做什么违害自己前途的事情,她已经决定亲自问候任书彬的企业或家人,在联系不到任书彬的情况下,她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吴德润似乎作了一番心理斗争,鼓起勇气,也叹了口气,说:“唉,算了……豁出去吧……子予姐,有个年轻工人上报说看不懂彬哥的设计图,我和他一起下了机车间指导工人。讲解着结构图,公司这时发了工资条,他看着就说要去打个电话。我估计有什么急事吧,要上班时候在这么吵的环境里打电话,我就让他自己去了,我留下继续帮忙指点工人。接下来的事情我都是听来的……彬哥似乎真的很急吧,一边走就一边打电话了,当时机车厂里还在进行着起重作业……”吴德润有些说不下去,“据说是起升机构的零件发生损坏,就是制动器失灵了,不知道这么说你懂不懂……反正就是吊绳吊着挂钩一直在拐弯、在转,停不下来……上面操控台坐着的工人也慌了手脚,他根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电源来不及切断……彬哥他在电话,本是能躲得过的,速度不快,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