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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汉康复的一年内,林子予和校内不同的男生在一起过。
同班后桌的徐嘉文总在她到教室之前为她接好热水放在课桌上,跑步的时候先给她提好钉鞋,夏天的体育课下课会给她买好冰水,课间课后都会与她同行,这曾遭许瑞彤的各种嫌弃。他们晚修后都会一同在校园里到处晃荡,直到返舍铃声打响,徐嘉文才将她送回宿舍,道一句“我爱你,晚安”,然后再自己冲刺回宿舍楼。
生物化学实验楼里平时就不怎么有学生老师会上课,晚修放学后楼道里熄灯就更加寂静漆黑。徐嘉文和林子予习惯晚上到实验楼的教室里聊天,或到操场跑道和足球场上散步,或到食堂里吃夜宵。一次晚上他们在实验楼里被值班老师逮住,但由于俩人什么都没做,老师只是带着怀疑的心情离开了。
在林子予眼里,徐嘉文幽默阳光、温柔体贴,但她忍不住用来和林楚汉比较,她觉得徐嘉文就像弟弟,她更想念林楚汉有力的臂弯,她希望有人像林楚汉一样将她用力抱在怀里,然后亲吻她——她喜欢那种热切的肌肤之亲。
或许她对亲热之事尚未娴熟到成为主动的一方,又或许她心有所挂,她无法亲吻眼前月光雕刻素净、微闭双眼的徐嘉文,她只是许久打量着,打量着。
徐嘉文告白的契机是一个愚人节。
同班的陆婉婷暗恋了徐嘉文许久,她决定借着这个节日作出一些努力。早读大课间陆婉婷见徐嘉文在教室后空地的护栏旁休息,她满怀着期许,紧张地向他走去。
“嘿!我喜欢你!”她伸手拍了拍徐嘉文的肩膀,绽开了笑颜。
徐嘉文转过身,却恰好看到了此时正要从教室后门出来却又折返的林子予,他不知道林子予是否看到这一切,但是他的眼神一直固定在林子予的身上,彻底无视了陆婉婷。
陆婉婷见徐嘉文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尴尬,讪讪地说着:“开玩笑的!愚人节快乐!”然后站到徐嘉文身旁,想一同望向护栏下的风景。不料,徐嘉文却走开了,他回到了教室。
徐嘉文找到林子予:“你找我?”
林子予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早读的默写要收,今天的要抽查。”他们是六个语文科代表中的两个。
“行。”徐嘉文默许。
过了愚人节后,徐嘉文突然对林子予说:“我只交过两个女朋友,初恋你认识,唐心,转学走了。”
林子予感觉他今天莫名其妙的:“然后呢?”
“现在这个女朋友你也认识。”他正经地说着。
“嚯?”林子予确实是在乎的。
“林子予。”
“干嘛?”林子予其实是反应过来了,但是她不能确定,她不敢相信。那种自卑的心理又在作祟。
“从我说’我爱你’的时候开始。”
林子予有些猝不及防。在她的认识当中,大多数男生说“我爱你”都是儿戏,他们对待感情不会认真和投入,他们失去才会开始珍惜,他们更喜欢暧昧不清,更喜欢追求的滋味。大多数男生的告白都仓促而随便、苍白而虚伪,或是大段大段的花言巧语。徐嘉文不说情话,但坚持每天的陪伴,于是林子予想:值得试试吗?
“多多指教。”明明正在下楼梯,她又重新走到上面的台阶去,站在和徐嘉文同样高的位置,恰好两个人的脸在一个水平面上,这一次她的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这或许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身体火花的碰撞。
没过一个月,他们分开了。但是徐嘉文对林子予一如既往,他不说这是喜欢或是爱,他只是对林子予好,一直好,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辈子很好的朋友。
“我记得村上春树的一句话:“你要记住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对我来说,你是我生命里的那个人。我好像一直被你保护在身后,严严实实,那么牢靠。可是,我也很想成为你回家路上的灯,让你有些安全感,给你陪伴和慰藉。我有点难过,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开头美好,结局落寞。
我当然喜欢你。但如果说我是喜欢你的,那我对林楚汉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对他好像更甚于你,或许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更丰富吗?丰富到连恨都被归纳成爱。我恨人的感情复杂又简单。我们会比较——明显地清楚你在我身边对我更好,但是因为自己的用情极深,却常常忘了会有别人在爱自己。我觉得我还不能处理这么重大的事情。或许这是我们早恋的一种副作用。我们体会到那些未知和神秘里的浪漫,却也被潘多拉盒子里释放的邪恶报复了。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我想让它结束了。明天早晨醒了,会结束吗?”
她已经说不清一些人,她不在意那些人。
林楚汉的同学朋友圈子大多了解了他和林子予的关系发展。他们之间有些人早就对林子予产生兴趣和好感,有的甚至在他们关系稳定时就公然挑衅林楚汉,开玩笑说“抢新娘子”。
叶梓安早之前和林楚汉见面时就见过林子予。他曾在聚会中偶然地与林子予的视线发生触碰,他想一直捕捉她的眼神,却被林子予迅速地避开了。一整个聚会,他心不在焉。之后叶梓安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关注着林子予的动态,他发现林子予清空了和林楚汉的互动消息,而林楚汉则是清空了微博所有动态。
“林楚汉……怎么样……”叶梓安试探着问道。
林子予打开信息,映入眼前的是林楚汉的名字,她心里是无奈又是不甘,但也有出于本能的争气:“你问他。”
叶梓安总觉着她比清水镇里的好些女孩子有气质、有深度——她喜欢独处和阅读,她的特长爱好广泛,她的思考和感悟总是牵引、牵绕着人;她受家教的规矩束缚,有着尝试去破格和追求自由的勇气,却又以自己的规定严格限制自己。林子予本是对叶梓安没有以男女感情的对象来看待,她对叶梓安没有像林楚汉那般的小心翼翼,她的确不怕失去叶梓安。他们存在着朋友关系之间的顽皮打闹和嬉笑玩耍,她和叶梓安高谈阔论,谈天说地,也偶尔聊日常、小埋怨。在叶梓安面前,她的懂事隐忍显得更加适度。在叶梓安看来,她宁静内敛又甜蜜可人。
林楚汉在康复中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互动。就在林子予初一的炎炎暑日,他眼看叶梓安对林子予展开的追求似乎就要成功了,急切地发了最新一条动态。
“被抢走的玩具显得更加珍贵。”
他嫉妒怨恨自己的朋友叶梓安。他故意要激怒林子予,他要林子予注意他,他要霸占林子予的所有时间、空间和情绪感受。
“你在哪里?”他直接打电话给林子予,他早已经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烂熟于心。他完全不想从林子予清水镇里闺蜜邝洛婷的口中打听林子予的所在之处,他能想象邝洛婷嘲讽的语气,甚至是手机另一头夸张的鄙夷表情,他更怕的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林子予和叶梓安在一起的消息。
“你不说我就去你家敲门了。”他知道这是对家教严格的林子予的一种威胁:早以前他为林子予网购准备惊喜就知道了她的地址,她的小区内只要是陌生人入内便会通知业主——她的父亲。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林楚汉终于等到林子予的消息,但他猜疑林子予是否和别人在一起,才会不便于让自己去找她。这时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尽快见到林子予,他忽然觉得自己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不再是需要注意调理的病人,他想奔跑起来,跑向林子予。
他们约在小镇中心一座老旧的商厦。说它老旧,主要是在小镇里建起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但是商厦实际上看起来还是很新。商厦在刚建起没多久,商家很多就已经撤资了。里面的供以出租的店铺偏小,投资的商家也多是个人,基本就是小型的服装、美甲、美容等。与其说是商厦,不如说是“楼里的步行街”。后来这座大楼就只剩一个躯壳,楼道里基本都是空的,只有底商还在运营,还有少数楼层里有一两家合并店铺开起来的健身房或培训机构。这座大楼虽然是任由人随意出入,但是却没有多少人会来。因为里面的灯再也不会亮,就连上个厕所都会害怕遇到恶匪。林楚汉曾经却会带林子予到这个“约会圣地”来亲热。
林楚汉在商厦广场的安全通道见到林子予后,伸手要牵她。但林子予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说话。”
他彻底被激怒了。
他直接迎面贴近林子予,双手分别抓住她的腿,将她环抱起跨在自己腰上。他庆幸林子予身材娇小玲珑,否则这都能让他现在的身体吃了亏。林子予没有办法喊出声音,她并不想成为焦点惹出事情,就在这一点,她完全败给了林楚汉。她只能一边任由林楚汉抱着她,一边小声喊着“放我下来”,她的手拍着林楚汉的肩膀,却让林楚汉想起往日打情骂俏的美好,他咧嘴一笑:“你乖。”
林楚汉转身上楼梯。上了楼后就是完全寂静无人的空楼道。他坐在楼梯上,顺势搂着林子予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很剧烈的运动了,他忘了距离上次喘气有多久,原来顺畅呼吸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他本能地摸了摸自己肺部动刀的地方,这时林子予已经按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却因为害怕回音而用力地说着悄悄话:“你干嘛!”林楚汉见她这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他伸手去拉她,一把将她又拉回来自己的怀里,这次林子予侧坐在林楚汉的一条大腿上。林楚汉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他想好好看看这个女孩。
“你先别动,我想你。”林楚汉看了林子予好一会儿,拨弄了她的刘海,将她脸颊旁的头发挽到耳后:“头发长了。”林楚汉说道,然后捧着林子予的脸,亲吻了她。
林子予本能地推开林楚汉后站了起来,她站在楼梯下:“你想我,想和我亲热吧?当我是妓女吗?还是玩具?”林子予故作冷静。她并不想说出这样的话,她也想念林楚汉,她早就想见林楚汉,她只是在生气,她气林楚汉的消失,气他突然的出现,气他戏谑的动态,气他的一切。
林楚汉皱了皱眉,他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他没有回答林子予,他发现林子予的确在关注着自己的动态。但他依然很难过,他尽他所能在保护林子予,而林子予是这么想他的。他知道自己不优秀,而林子予则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成长,她身边的男生大多家世显赫、前途光明、英俊绅士,他似乎没有资格去保护林子予,他也曾不安:她怎么会选择自己这样的人?这样……在她口中“变态”的人……
十六七岁的男生血气方刚,林楚汉的兄弟朋友总在一起讨论着女性和性爱的话题,他们用自己的性能力来相互较量。他们大胆地分享着自己的初次性体验,他们共享处女与非处女的名单信息,他们在女人里如鱼得水……林楚汉反感他们问起林子予,他恨这些人猥琐的思想践踏林子予,他恨任何人打林子予的主意,他不放心任何人靠近林子予。这个小镇的人多数游手好闲、享乐主义,他害怕的不是自己失去林子予,他可以得不到她的爱,但他不允许她被践踏而变成一具空壳。他最怕林子予变成不是眼前的林子予。
他当然也偷食过禁果。他难以抑制青春期的性冲动,女性酥软的身体与男性截然不同。加之对他主动积极、投怀送抱的女性本就不少,他无法拒绝各式各样的诱惑。但是他遇见并执着于林子予,为了林子予,他做到了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那些忍耐。他明明是觉得林子予比其他的女性更富有性的诱惑,他喜欢林子予曼妙而微有肉感的身材,她娇小玲珑、晶莹剔透,她柔软而轻盈,让林楚汉对她的动作都那么的轻而易举。林楚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林子予的身体总是透着一丝冰凉,她的体温似乎要比其他女人低一些;她的身上没有化学制品的刺鼻气味,只散发着沐浴露的柠檬清香;她的头发未经烫染,细软而柔顺。
林楚汉心底清楚一个事实:尽管林子予早熟而倾慕于自己,但她是那么优秀的人,在那些同龄人里,她想到自己的这些,她会羞耻于堕落,她会畏惧于出格。她追求进步和成功,她的前途似锦,她是林楚汉永远都要高攀的人。但她为了自己,隐忍了那些“难忍”,她明明可以更自在也更磊落。
所以他也会心疼、难过、愤怒,人们可以随便看待他,但不能对林子予有任何不好的评论,包括林子予自己。
“只是,林子予,你不是玩具也不是妓女,我曾以为我们不会相爱然后在一起。但人真的很奇怪。
你看,明明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要是住在旁边见面次数多了,突然搬走的话竟然也会舍不得;听久了听腻了的歌曲,在路边听起来就显得特别动听,回去后又会搜索着去下载回来循环着听;明明已经是走过上百次的上学路,漠不关心的风景突然明亮起来时,却能被自己很敏感地捕捉到;看过很多类似的、要跟着回家的流浪猫,从不投喂,以为自己不爱不顾,但慢慢地都能把它们分辨出来,还知道它们的变化;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有些人我们擦肩而过,甚至撞个满怀也没有相识的缘分,但有些人,只是在人海里看了对方一眼,就胜似万年。
你再看,人要是困了为什么还要熬夜,怎么就带着手机上床刷到天亮呢?垃圾食品我们都知道当然不能多吃,做个饭有什么难的?冬天出门前勤快点先开窗感受一下温度,就能很有效地避免感冒。如果很累、很忙、很烦的话,那就暂时放空自己,什么都不要做。生病了那就看医生、吃药、打针,多喝水喝多睡觉。觉得无聊那就约会、看电影、泡咖啡厅、看书、睡觉、吃甜品、坐过山车,只要开心就好……我们很爱自己却总让自己不开心,我们都离不开戳坏自己的东西。
我是不小心爱上你,我是想努力地变好去匹配于你、去爱护你,但我总是把事情搞砸了,我在拼命地堕落,我学不会变得和那些你身边的人那样强……我明明爱你,也正在让你感到失望和伤心。我太害怕了,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呢?
子予,也许人都倾向于自我毁灭吗?”
林子予见林楚汉皱着眉头用手掌盖住胸膛沉默了一段时间了,她不习惯这样的林楚汉。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向林楚汉,站在他双腿中间,轻轻抓住他胸膛前的手指尖。这时恰好林楚汉抬头,他们的眼神碰到一起,林楚汉知道林子予要做什么,他没有抵抗。林子予这一次主动地面对面跨坐到他的大腿上,他自然地扶着林子予的腰。林子予解开他衬衫的纽扣,随即映入眼前的是他左胸上比一元硬币稍大的不规则红色伤疤。
林子予定在空气里,她失去了语言。她此时的内疚差点摧毁了她。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林楚汉。她感受到林楚汉的手掌从腰部滑到后背,温柔地裹住了她。她无声地流着泪,肩膀微微地耸动着。她第一次在林楚汉面前哭。
“一定很痛吧。我想,你当时一定很难熬。我多想一直这么拥抱着你,一直这么被你拥抱着。我们浪费了好多的时间,我们体验太多没有意义的伤悲。你消失后的每一个夜晚里,我都会想起来你,想起你安慰我的时候会轻轻抚拍我的后背,想起你曾用整个身躯向着我、包围我,好像整个世界都落在我身上一般的安全感。但是我心疼,我想起就心疼,我想就心疼,我越是想,就越是疼……我竟做不到你这般的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我的不善表达和冰冷一定令你很不安吧……”
林子予开始后悔当时自己决然不联系的行为,她也低估了自己在林楚汉心中的地位。她本身也不记恨林楚汉,她责怪自己的淡漠,而现在,她又开始愧疚——她必然是爱林楚汉的,但她到底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说她对林楚汉没有信心?
她擦过眼泪,帮林楚汉系好纽扣,她觉得林楚汉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她觉得上次见他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她捧着林楚汉的脸,看见他熟悉的笑颜,她听见他开口叫她的名字,她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又流泪,她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站在他学校门口等了他五分钟,然后他就立刻出现在眼前,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冲着她:“我马上就过来!”。
她主动吻了林楚汉。
释迦牟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他们在这一场“斗争”里,彼此都消损了,最后才明白,这些青春里的爱情,只能珍惜每一个“当下”。如果可以,不要患得患失,活在当下,不要回忆,也不要期待;如果可以,不要感到不安,随性而活,随心而动,但不要走失。
“谢谢你啊,林楚汉。你仍旧是我枯燥乏味的生活里那个暗无天日、狭小郁闷的小屋中想要迫切打开窗户去迎接的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