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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刺史再次出现在容祁和萧长清面前是被抬着过来的, 彼时他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滚圆肥胖, 整个人都被阴冷的死气笼罩着,极为消瘦突兀。
容祁在主位上优雅端坐,他眉眼恬淡的看着汴州刺史, 问道:“虞大人今日过来,是想清楚了要怎么做了吗?”
汴州刺史艰难的抬起眼皮, 与容祁的视线相对,不过瞬息, 他的眼中便有惊惶恐惧划过。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 似乎是想向容祁和萧长清行礼,奈何他已经病态奄奄,连稍微激烈些的呼吸都能让他浑身刺痛, 大的动作自然是做不来的。
容祁免了汴州刺史的礼, 再次询问了之前的问题。
汴州刺史的厚嘴唇反复蠕动许多次,却只是发出几个微弱且简单不全的音节, 汴州刺史枯黄的脸上闪过氤氲的焦急, 他加大了开口的力气,依然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容祁见状,转过头不急不缓的对冬霜开口:“去给虞大人送杯清茶。”
喝过冬霜斟的茶水之后,汴州刺史觉得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没有呼吸沉重压抑, 也没有浑身刺痛无力,他仿佛顷刻之间回到了未曾中毒的时候。然而,眼光所到之处的青黄肤色清楚明白的告知他, 他现在还是受制于人的。
汴州刺史突兀的喉结微动,酝酿了一会儿才沙哑开口:“公主,微臣想清楚了,以前是微臣混账,不将百姓生机铭刻于心,微臣想将所有家产拿出,用于此次赈灾,为百姓也出一分力。”
汴州刺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心都在滴血,不过在沉痛思考之后,他还是觉得他的性命更加重要一些。只要留住了性命,他今日拿出去的,不出几年,就能全部拿回来。
汴州刺史的情态虽然作得隐晦,却也没有逃过容祁和萧长清的眼睛。容祁倒是无所谓,只冷眼看着汴州刺史在心底谋算。萧长清却是瞬息间变了脸色,他眸色深沉凝重,望向汴州刺史的眼中蕴满了冷意。
容祁淡笑道:“虞大人能有此想法自是最好,本宫相信,待父皇知晓了大人的心意定然也欣慰非常,本宫就先替这汴州的百姓谢过大人了。”
如此温和恬雅的容祁让汴州刺史的心中很是不安,他犹记得,容祁是以这幅姿态亲自端了一杯有毒的茶水给他,让他自此活得生不如死。
汴州刺史微垂着眼睑,仔细感受着脊背上莫名升起的凉意,他心中一颤,忙又开口:“除了微臣,汴州本地大户见百姓于泥泞中求存,也心生不忍,决意拿出大部分家产帮助贫苦百姓度过生死难关。”
容祁脸上的笑意略微淡薄了些,说道:“原来汴州还有大户呢?本宫一直以为汴州除了虞大人都尽是些老弱病残了,他们吃不饱暖不暖,现下连活命都是问题。不想……”
容祁话犹未尽,汴州刺史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容祁来汴州如此长的时间,不入城,未动作,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们朝中人不作恶人,却将离人心的事情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真的是好恶毒的心思。
汴州刺史心中被怨恨填满,浑浊的眼睛也在刹那间变得猩红,他盯着容祁和萧长清的眸色里充斥着杀意,却在转瞬即逝。
不管汴州刺史如何怨恨不满,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打落牙和血吞,除了忍,别无他法。
容祁和萧长清对此都装作没有看见,又与汴州刺史说了几句,便笑着说:“汴州本地大户心善,本宫也少不得亲自感谢他们一番,不如这样,就由本宫出面,明日入城摆上几桌宴席,请本地的员外们喝上几杯清酒,算作谢意,虞大人以为如何?”
汴州刺史心中正悬浮汹涌,容祁的话音落了许久,他才嘶哑着声音道:“公主做主就是。”
萧长清道:“赈灾事宜刻不容缓,既然虞大人和本地大户都有心为百姓出力几分,本王现在就派人协助虞大人。”
汴州刺史心不甘情不愿的向萧长清和容祁道谢,之后再不多留,让家丁抬了他回去。
萧长清是说做就做的人,汴州刺史刚离开不久,他立刻就点派了人手,让他们去协助汴州刺史处理赈灾物资。
汴州刺史是本地的地头蛇,他的话比朝中来的过江龙要好使得多。在当天下午,汴州刺史便将本地大户捐赠物资的册子递了上来。
虽然在看之前就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汴州刺史递上来的结果还是让容祁的眼神冷了两分,他沉默着将账册递给了萧长清,萧长清看完之后也肃了神情。
第二天大早,容祁和萧长清便带着人入城,同行的还有终于有些空闲的容逸,容逸也看到了那份账册,当时就将汴州本地的大户通通骂了一遍。
入了城,容祁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汴州城内的景象,与城外的不堪困顿相比,城中简直就是圣地。百姓虽也多有菜色,但好歹衣帽周全。街道上行人不多,却也不见衣衫褴褛的流浪者。
容逸风姿潇洒的打着折扇,惊奇的说:“这虞刺史也不是那般无用嘛,至少城中还是能看过眼的。”
容祁淡漠的往周围扫了几眼,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萧长清沉默须臾,还是开口道:“在皇城尚且有贫病交加之人,汴州怎会没有,至于现在的这种情形……”萧长清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静默的容祁,才继续道:“虞刺史怕是遣人将所有的难民都赶到了城外。”
容逸正在晃折扇的手猛然停下,俊逸的脸瞬间因不可遏的怒意而变得扭曲,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容祁和萧长清都没有再接话,冬霜亦步亦趋的跟在容祁身后,小心翼翼的去看周围的情景。礼郡王和三殿下刚才的话她也听清楚了,若真是如此,那汴州刺史还真是该死。将难民赶到城外,和逼着他们去死不是一样的么?
容祁一行到定下的酒楼的时候,汴州刺史和本地大户都已经在等着了,汴州刺史的脸色比昨日稍微好了些,所以整个人都透着几分精神意气。
汴州刺史带着本地大户给容祁几人行过礼,就一起进了包厢。
容逸脸色铁青的盯着这些衣着光鲜满面红光的本地大户,他本想说些讽刺的话语,但转念想到他曾经的华食锦衣,又觉得无力。
与本地大户见礼落座之后,容祁便言明了今日宴客的缘由:“想来诸位员外也听虞大人说了本宫宴客的因由,诸位心善,能救灾民于水火之中,本宫心生感激,在此先敬诸位一杯。”
本地大户好一阵面面相觑,却见容祁已经端起了酒杯,便纷纷离座而起,端着酒杯与容祁三人客套,东拉西扯,就是不提赈灾一事。
容逸心急,本来想开口说的,却被容祁和萧长清再三制止,他心中愤懑,就只顾着喝酒吃菜,等他吃完,宴客也差不多结束了。
宴客临近结束之时,容祁又说:“诸位出手大方,不仅本宫对诸位心生感激,想必灾民们也想亲自感谢诸位一番,不如诸位员外与本宫一起,去探查灾民一番。”
容祁话音才落,本地大户便纷纷变了脸色,连忙推脱。
容逸眼神微闪,笑着说:“前些时候,本皇子去派发粮食的时候,听到灾民讲,天灾人祸,求存艰难,不如与放手一搏,就算是死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不然得多死不瞑目。”
容祁道:“兄长,你还是莫要危言耸听了,汴州天灾已续数年,怎不见灾民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萧长清道:“许是还未到孤注一掷的时候。”
容逸道:“我问过赈灾主事官张谦,张谦说若是灾民暴动,又与赈灾没有关系的话,是可以不管的。”
也不知道本地大户们是想到了什么,他们的面色变来变去的甚是精彩,青白交加,红紫相错,都不好看。
宴客潦草结束,容祁一行离开之后,本地大户更是心不得安,在商议得面红耳赤之后,都怀着惴惴心事归家。
要钱还是要命,这个问题现下不仅困扰了刺史虞大人,也将他们囚困其中,不得自在。长喜长公主会用毒,他们谁也不知道在刚才的酒水饭菜中有没有被下了毒,他们更不知道在明天,或者是未来的几天,他们会不会也变得和刺史虞大人一般,变得不人不鬼,活得生死不能?
两日后,汴州本地大户纷纷重新清算账册,然后带着账册和钱粮前往城外求见两位殿下和礼郡王。在看过汴州大户们忍血新递的册子后,容祁过分清明的眼中总算是露出了几分含喜笑意。
有了这些钱和粮食,灾民们今年算是性命无忧了。
钱粮到位,张谦和孙岳立刻井然有序安排处理,让灾民能够得到真正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