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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时,我小学时的班主任过世了,才五十岁。就在去年春节,我们还集体到老师家看望她,那是我们从她身边离去后的第一次师生相聚。我清楚记得当时在老师宽敞的客厅里,大家围在她身边侃侃笑谈。没想到仅仅一年后,当我们还想着去庆贺老师五十岁生日时,就得知她因患癌症而去世的噩耗。想象中师生在寿宴上的相聚竟成为在殡仪馆的送别。往事如昨,怎不令人感慨。
我又想起几年前,我一个从小要好的伙伴的父亲也因不治之症带着他正值中年原本敦实的身骨与世长辞。葬礼在他的家乡举行,以至于他的死对周围的人而言象是悄悄的离去。对我的感觉就只是听到了“死亡”这样一个人类普遍而又简单得过于残酷的噩讯,从此在我常去的那位朋友家里就再也见不到这位熟悉的叔叔。似乎一个人的生死就是一句话,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死,这是人类的一个伤感和无奈的概念。我已经很久未在心中念及生与死这个古老的话题了。虽然我已经不象孩童一样初次对人的消亡怀着不解与恐惧的臆想。但当我静下心来想着生与死,想着身边的人存在与消失,我经常会回到属于幼时就存在的对死亡的善感与恐慌之中。似乎一条噩讯,瞬间的变化,就意味着一个原本鲜活生动的身躯从此消失,是一件残酷得难以理解并可恐惧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为死的问题而犯过愁。说来似乎有些可笑,那时大概是三岁,刚刚得知人总有一天会在这个世上消失,于是为此忧愁,就象孙悟空出世后也曾为不能长生不老而伤感一样。有一个很清楚的图象至今留在脑海里:我在幼儿圆操场上,望着地,为自己终有一天会死而不知所措。我向一位已经没有印象的大人倾诉了自己的忧虑,她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说“人何必活那么久,活久了没意思。”尽管我从感情上不可接受,但总认为大人的话是对的,因此人要死也是对的,不必为此不满。从此,我就算解了这个心结,以后就不去想生死大限的事了。
每一个人在孩童时代第一次明白了“死”的概念时,就已初步懂得了人世;长大以后,面对人生的成败,世事的冷暖又第二次看懂了人世;到了日暮年岁,安度晚年时大概对人世就已彻底看透了。当幼儿明知自己终有一死还能快快乐乐地玩耍,仿佛并不奇怪,其实对幼儿来说却是彻悟的表现。这是地球上的生命经过万亿年的修炼才达到的境界。作为生物,因为它要代代繁衍,要力争与自然的抗争中生存下去,在物竞天择的法则下必然被迫产生一种生物机制,那就是面对死亡威胁表现的麻木。既然死是普遍和永恒的,那么死就不再是一种对心灵的“刺激”了,除非死期将至,否则不会为死而悲伤,不会因终有一死而丧失活力和斗志,惟有如此,才能在严酷的大自然中繁衍奋斗至今。所以,从来不会有人为自己将老死于世而郁郁终生,这种情况早已被万亿年来所进化成的那种生物机制所限制。
小时侯我曾对我那慈祥的外婆说,长大要当医生,发明一种长生不老的药给外婆吃,那样外婆就永远不会死了。她听了乐开了花。那时,在我的理想中,人要是不死该多好啊。然而,外婆终于没能等到我发明长生不老的药就走了。三年前,我的外公也没有留给儿女任何负担与劳累地溘然长逝。原因是一贯的心脏病突发,未来得及吃药。我是看着他的身体在人生最后一次剧烈的抽搐下走的。就在此前一天他还是个步履稳健的老人,如无这次意外,也许还能活十年。然而他就这么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当一个人生的时候,人们会用十个月的时间隆重地迎接他(她)的到来;而死,经常是一瞬间,猝不及防地就已发现这个人不存在了。外公与外婆的骨灰葬到了一起,一小块土地。这块小小的泥土里曾是我的两个很亲的人,我的两个很亲的人现在在宇宙中是以这样一小块泥土进行表示。
许多乡下老人,在他们依然身体硬朗的时候,就早早为自己备好了棺材,并不时向人炫耀自己未来的“房屋”这是对死亡的坦荡。
我,一个年轻人,谈论着关于死的问题,不是颓丧,而是自励。在我不长的人生经历中已目睹了不少人“莫名其妙”的消失。每当我体味到一具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说有笑的躯体神奇般转瞬不在,一个人一生坎坷之后,最终只是一尘一土,我就真正知道了生命的渺小与无常。想到前进时的挫折,生活中的遗憾,这些只是浩瀚的宇宙中电光石火,瞬间流逝的东西。而渺小的我只有一次生命,我是否依然没有宽广的胸怀,依然在无谓的琐事中喜怒纠缠,还有我的闲散慵懒,我的虚度光阴。
二零零一年五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