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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鹊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完整的句子,秀荪有些着急,只好道,“你慢慢想,把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我,不要落下任何细节。”
小喜鹊渐渐平复了紧张的心情,一边侧着脸回忆,一边小声道,“莫姨娘先是用帕子擦了擦汗,又看到院子里的木香花好看,就上前去揪了一朵……”
秀荪无语,她很想打断,可是要是打断了,这丫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且,方才是她自己说,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了,朝令夕改是上位者的大忌。
好吧,说出去的话,跪着也要算数。
“莫姨娘说,太太要威风就让她暂且威风着吧,等那一位生下了儿子,且看太太还能不能威风起来。”小喜鹊学着莫姨娘擦汗的样子,捏着嗓子竟将那故作娇媚的语调也模仿了个十成十,秀荪忽然觉得她家小喜鹊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接着小喜鹊拉拉杂杂说了好多,大都是莫姨娘怎么摘花,怎么揪花瓣,再没什么实质的信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直到莺歌进来催她休息才歇下了。
秀荪躺在床上懒懒地想,小喜鹊虽不机灵,起码观察力好,记忆力也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只是……儿子?那一位?指的是谁?
——我是月儿弯弯的分割线——
月上中天,光华如薄纱,乌黑方梁,白绫无声垂下,无风,自掀动。
清丽女子,发如泼墨,身着轻纱。
不知哪儿来的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衫和头发,一下又一下。
女子缓步走向白绫,一步又一步,虚浮又飘渺,她的身影早没了烟火气。
“你是谁呀!”秀荪很害怕,她想大声质问,喉咙口却好像被什么塞住了,只呼气不出声,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都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要做什么呀!”她见那女子继续往白绫的方向走去,莫名地害怕。
“不要啊,”秀荪不知怎么,最初的害怕之后,内心竟然涌出一股浓浓的痛苦,就好像有一并刀子正从心尖挖下什么,一旦被挖走了,就再也补不起来了。
“你回来,不要啊。”令人窒息的恐惧驱使着秀荪几欲疯狂,她想跑过去抱住那女子不让她去寻死,却好像全身都被绑住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
哀痛,无力,悔恨,愤怒,种种情绪如疾风骤雨瞬间将秀荪包围,如密集的羽箭,将她每一寸身躯都射了个对穿。
“不要,不要啊……”秀荪哀哭着,捶打着,张牙舞爪的,却丝毫也靠近不了那绝然而去的身影。
只见她还是缓缓地,缓缓地,登上那鼓凳,缓缓缓缓地将脖子伸进那白绫的环中,又丝毫没有犹豫地蹬开了凳子。
秀荪眼睁睁看着,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热量也在一点一点流逝,眼看着那纤瘦的躯体慢慢瘫软下来,只挂在那白绫的结扣里,在如霜冰冷的月光中飘来荡去。
“不要,不要,不要……”秀荪觉得脑袋要涨开了,似乎终于可以出声,一睁眼,周身的黑暗迅速消散,露出暖融烛火的清明。
她抬起酸痛的手臂拥被坐起,转动眼珠看向帐子外面,金豆般的烛光在帐帘上晕开,越来越亮,姜黄色的帐帘被从外面掀开,莺歌的巴掌小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小。
秀荪松了口气,脑袋开始继续运转,头皮还有些麻麻的。
原来是梦,怎么会有这么痛彻心扉的梦。
“小姐,你怎么了,梦魇了吗?”莺歌见秀荪神情呆滞,有些焦急,小姐爱梦魇,不是一回两回了,多数时候都要大病一场。
秀荪缓缓定睛看见莺歌焦急的眼眸,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喝水。”
莺歌观察着秀荪的神色,见她没有害怕紧张之类的情绪,放下帐帘倒水去了。
秀荪双手握着熟悉的葵口小杯,一口一口啜着温热的清水,口中咸涩的感觉渐渐稀释。
帐子里仍然昏暗,秀荪眯着眼,阻止莺歌去点灯,“去睡吧,把妆台前的鼓凳移到床边来就行了。”
莺歌应声而去。
秀荪一个人在黑暗中拥着被子慢慢地又喝了两口水,方才有些温热的清水已经有些沁凉。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转眼望见窗外的月光探进室内,在姜黄色的帐子上织就一片白霜。
这个梦太真实了,久久无法回神。
电光火石间,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有人说梦预示着未来,不会……
秀荪忽然觉得一股寒气自后背爬上头顶,她忽然想起阮氏这几天的烦躁!
阮氏平日里无论是对姨娘还是对庶女都淡淡的,要是惹到了她虽发落得狠,却也不往心里去,最近的反常,让她很不安。
莫姨娘说那人,还有生儿子,这是什么意思?不可能是这园子里有哪个丫头怀上了?或者是哪个姨娘通房怀上了却捂着不说?
这种可能性不大,太太管家可是拿出了年少时在娘家管铺子的架势,里里外外所有的管事小厮媳妇子丫头婆子都有详细的权责,且晋升制度严谨详细,赏罚分明,是以整个佛手湖别院看上去松散安逸,实际上有条不紊。
有人怀孕是有可能的,可是连赵姨娘莫姨娘之流都已经知道的事情太太还不知道,这就不可能了。
那么只可能是,外面了。
八老爷去灵谷寺闭门苦读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三个多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对于八老爷又犯错误这件事,阮氏应该习惯了才对,可终究,阮氏是个普通的女子,是个女子,谁不希望与夫婿和睦相处,即使没有相亲相爱蜜里调油,怎么也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吧。
可是,这两夫妻简直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哇。
希望阮氏不要在这样长期的战斗状态中慢慢耗尽了生活的希望。
手中的水杯已经冰凉,刺着秀荪的手指微微地痛,她借着苍茫的月光撩起帐帘,将水杯摆在床边的鼓凳上,翻身躺回枕头上。
——俺们秀荪睡着了的分割线——
昨晚思虑过甚,秀荪早上起来觉得头晕脑胀,垂着脑袋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好,急得要请大夫,秀荪忙拉住祖母的胳膊,正待撒娇,秀莞秀芷和秀芊过来请安了。
秀荪忙立在一边,等着她们几个给老太太请过安,再上去和几位姐妹互相见礼。
秀莞和秀芷一改昨日的张狂和从容,难得整齐地看上去有些局促,两人捧上罚抄的女戒,再去看二人眼睛,眼白上都有红丝,明显是连夜抄的。
老太太粗略扫了两眼,将两份纸笺合二为一,摆在身边的卷书案上。
两人垂首恭立等待祖母训斥,老太太责怪的话都没有,只道,“方嬷嬷的侄媳妇怀孕了,需要照料,今天就家去了。”
“祖母!”秀莞惊呼了一声,她方才还和方嬷嬷说过话,这件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秀芷瞥了她一眼,继续垂头。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秀莞,余光扫了一眼秀芷,再次垂下眼帘,道,“可是方嬷嬷走了,你们几个又不能没人管,这样吧,以后每天下午,跟我到佛堂礼佛。”
秀莞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怎么办,她最近每天赶工绣炕屏,剩下的时间全部拿来练习琵琶,指尖都磨出了硬茧,觉都不敢多睡,现在从此每天要抽出半天来礼佛,那么她起码两三个月没时间弹琵琶了,还有诗词书画都没时间学了。
秀莞觉得万分沮丧,她知道自己身为庶女,难有什么好人家,以太太对她姨娘的厌恶,在她的婚事上太太也不大会尽心的,她绞尽脑汁想讨好老太太,老太太一直淡淡的,爹爹又在金陵城够不着。
这些可以决定她命运的人都没办法改变,她至少可以让自己更加出色,虽起不到决定作用,做好准备总没错,所以她日夜用功,片刻也不敢懈怠,而如今,她忽然觉得无助得想哭。
无意间瞥见站在旁边的秀荪,身体羸弱,皮肤蜡黄,头发稀疏枯干,四姐妹中,就她长得最丑了,还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知道玩儿,哼,她也配做嫡女。
不知不觉间,秀莞盯着秀荪的目光就有些凌厉。
秀荪看到了,装作没看见,秀芷看到了,默默垂下眼。
老太太却不客气,直问秀莞,“你不愿?”
秀莞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收回视线垂眸对着老太太一福身,低声道,“孙女不敢。”
秀荪借着这当口冲着老太太眨眨眼,意思是,老太太你学我。
老太太翘了翘嘴角,表示你现在知道了吧。
请安过后,秀莞和秀芷被打发回了各自的院子,秀荪和秀芊被留在浣石山房用早饭。
莫姨娘因这件事兴奋了半天,走路的时候差点飞起来。
当天下午,四姐妹开始了第一次集体礼佛,具体科目是净手焚香抄经书,抄多少全看个人效率,但老太太就坐在一旁念经,谁也不敢偷懒,连秀芊都由方妈妈抱着教她握笔写字。
秀荪抄了半天,眼睛有些酸,张口咬着湘妃竹的笔管透过万字流水纹的隔扇,看见后院池塘岸边的垂柳,暖暖的微风吹拂,丝绦上悄悄腾起一片一片雪花般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