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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芳芳来了,唐辉可能还不会醒,我想他得了嗜睡症。当精神被掏空时,要么失眠,要么嗜睡,谁也都逃脱不了这样的规律。
当然,燕雁的死亡以及对他的痴爱并不是致使唐辉嗜睡的根本的原因,这只是根导火线,其实他的精神早就在数不清的说谎中变成了一根空心的玻璃丝。
他嗜睡,表明他一直是清醒的。
黎明来临时,唐辉真正沉入了梦乡,失去了梦呓的睡眠便如天使一样纯洁。
望着熟睡中的唐辉,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动。与那多形形色色的人同床共枕,从来不注意他们的睡态,当情欲释放完之后,我只看见放在枕边的钱。
现在没有钱,只一个嗜睡中的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曾经给了我亲情一样的友谊;在他最失落的时候,他睡在了我的床上。
他的呼吸很均匀,也许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觉。我替他轻轻地拉好被角,他动了动,又沉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唐辉,你就做一场关于风花雪月的好梦吧!
芳芳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我在阳台上看见了她,她的脚步里有些局促不安。这时,我把她与夕阳连在了一起。
她很年轻,才20多岁,而实际上她已不年轻了,正如我自己一样。
芳芳是来叫我回她那里的,她告诉我,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洗了一遍,而且熏了香,我再也不会闻到那个老头的气息了。
真是个傻女孩!我很冲动地吻了她,她有些羞涩地回应着我,她的嘴里有股消化不良的味道。她说:“跟我回去吧!”
我说:“再等一等。”
她走进了房间,看到了睡在床上的唐辉,就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把我拉到客厅里,问:“他是谁?”
我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她又问:“你就是为了和他同居才离开我的?”
干过这一行的,这一方面真的是很敏感,如果是一个社会上看似单纯实际复杂的女人,看见两个男人住在一起,也决不会往那一层上想。
我恶作剧地说:“你应该知道,大多数的‘鸭’都是男女通吃,我也不例外。”
我这一说,她顿时有了眼泪。
她说:“我告诉你,只有一个女人会对一个男人死心踏地,而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决不可能是这样的。”
她说完以后,用火柴点上一根烟,但没有吸,而是望着我,她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抚摸着她深棕色的头发,说:“愿意跟我去流浪吗?”
她咧开嘴凄然地笑说:“流浪的日子我过够了,现在我只想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
我说:“看来,你也正在变老。”
她吸了几口烟,朝我邪么地笑了一下,离开了我的住所。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一脸自信地说:“凌剑,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就刻在你身上,你离不了我的!咱们走着瞧!”
我听见了她咚咚的下楼声。
容不得我喘口气,唐辉走了出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凝重。我问:“没睡好吗?”
他反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是的,我准备继续去流浪。”
唐辉打开手机,立刻有几个电话切了进来。他接完电话,对我说:“我得走了。”
我说:“已经这么晚了!”
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出了我的房门,后来他又执回来,问:“燕雁最后说了什么没有?”
我告诉他,燕雁最后说的只有“妈妈”两个字。唐辉长叹了口气,低头深思了片刻,等他抬起头,他的眼睛里闪着熠熠地光芒。
他笑问:“你看我出国怎么样?”
我反问:“你在寻找自由?”
他摇摇头说:“不是自由,是自我。”
我说:“一回事。没有自由,哪来自我?不过,当你自由的时候,同时也是孤独的。”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几秒钟之后,他无奈地摇摇头说:“这都是说着玩的!”
唐辉离开了,但我并没有回到芳芳那里。我做着流浪的一切准备,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未来是茫然,但是我还是很投入地做着一切。
先到银行把所有的积蓄都存入信用卡,然后开始整理东西,该扔的都扔了,有些舍不得的,都给了房东。
房东俩口子到我的房间里,说了好多知冷知热的话,最终我才发现他们的真正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租房合同还有两个月才到期,我得给他们一些赔偿。
这真是座充满着冷漠的城市,在他们热情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对金钱的贪婪,一切都是交易,这就是这座城市里凡夫俗子们的本质。
在一阵讨价还价之后,他们终于同意我再多付给他们一个月的房租。他们又对我说了好多知冷知热的话,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那晚,传过来的麻将声里充满了喜悦。
我接到了臭虫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很孤独。
他当然会孤独,因为他失去了对手,我就是他的对手,现在我与他一样成了性无能者,他也就失去了对手,他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黯然无光。
夜色中的行人,总是孤独的。
只是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能给他什么?难道他也会像唐辉那样向我敞开心扉吗?当然不会。
但他在电话里跟我谈了很多,我差一点就被他感动了,可是当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他联手搞一个什么性保健药品销售时,那点感动一下子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为了这事,犯得着说那么多废话吗?他跟房东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我谢绝了他,然后掐断了手机,然而我却感到了无边的孤独。
天黑了,夜幕笼罩着这座城市。
夜色中的城市其实比白天要繁华得多,它的繁华不是来自那些光怪陆离的霓虹,不是来自林立的高楼大厦,不是来自如蚁的人群,而是来自欲望,在这座城市里,润河街散发着欲望,长江街充满着欲望,高楼大厦写满了欲望,霓虹张扬着欲望,人的脸上跃动着欲望。
这是一座欲望的城市,欲望只有在夜色中才露出本来的面目,而在白天,欲望有阳光做面纱,于是它成了阳光下的天使。
行走在欲望中,我感到脚下的路浮在了水面上,于是我的欲望膨胀起来,但是我却不知道这欲望到底是什么。
我走进了“流星花园”布局和装饰还是老样子,不知为什么,我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的“鸭”们,我居然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都比我出道时要年轻;有几个客人在与几个“鸭”在聊天、打趣,客人也都是生脸。
没有生意的“鸭”看见我进来,立刻向我投来猎人的眼光,有的很漠然,有的向我暗送秋波,亦如过去的我。
站吧台的是一个半老徐娘,她看见我,立刻嗲声嗲气说:“先生呀,我们这里的小伙子可棒啦,喜欢什么类型的,跟解放前,包你满意。”
我告诉她不是来找货的,是来找他们老板的。
女人上下打量着我,眼睛放出了光。她说:“我就是老板啦。”
我说:“我是说那个李老板。”
女人“噗哧”一声笑出来:“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李老板一个月前就把店转给我了。”
我一惊:“那她现在到哪儿去了?”
女人警惕地望望我,我告诉她我是李老板的朋友,刚从外地来。
女人的脸上这才舒展开来,她说:“大概到北京去发展了吧。我也不大清楚。”
我身她道了谢,转身走了。女人冲着我的背影喊:“先生以后常来玩!”
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在我要走的那天,却发生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
其实我早就有准备,这件事迟早要发生,好多次“刮台风”我都逃过了,那是我的运气。
现在发生了,那是命中注定的。因此,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天,房东敲开我的门,然后从他们身后冲进几个人来。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便衣。
其中的一个一脸严肃地说:“我们接到举报,你在从事卖淫的罪恶勾当!”
他们开始在我房间里搜查,并把我整理好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
其实我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两个皮箱。
这当儿,我在思索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一个个知道我底细的人从我脑海里闪过,最后疑点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徐怀义,一个是贺燕雁的亲戚。
此时,我没有恨,没有胆怯,只有对未来的茫然,连我自己也奇怪,竟会在这种时候想到了未来,而以前我是从不想这个问题的。
他们开始搜我的身,我的手机、钱包、皮带、钥匙诸如此类的东西,都被他们搜走了。
他们这么做是例行公事,主要是怕嫌疑人自杀。
我才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杀!真正想自杀的人,都是选择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一个走向死亡。
如果在众人面前自杀,实际上他并不真想去死,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威胁或赢得别人的同情。
我不需要威胁谁,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只需要所有的人能用平视的眼光看我,所以我压根就不会在他们面前自杀。
他们要带走我的时候,我请求他们让我打个电话,但是他们回绝了。我说:“这是我的权力。”
他们中的一个重重地给了我一记耳光,顿时我的半边脸仿佛就掉了似的。
这个打我的人非常年轻,我想,他也许很多天没有打人了,正经受着虐待的欲望无法得到发泄的煎熬。
于是,我身他挤出一丝笑,就是那种我在做“先生”时常有的那种笑,邪邪的,那里面有雄性荷尔蒙在飞扬。
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一上,看来是刚出校门不久。
让人不解的是,那么嫩相的人,出手居然那么重,也许他的手是“铜板手”吧。出门时,我听见女房东尖细的声音:“同志,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凌先生确实是好人哟!”
一个便衣突然吼道:“你再闹,把你一起逮进去!”
审问开始了。
他们说掌握了我所有罪恶的证据,让我老实交待。
我当然不会交待,因为我不弱智。
进过一次“宫”了,我知道交待的后果。我只是说我是阳萎患者,不可能去做那档子事。
从他们的审问中,我可以判断,其实举报我的人并没有掌握我什么确凿的证据,那么就可以咬住阳萎这个事实不放,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第一次审问结束后,我被带进了一间房间,他们给我戴上了手铐。
房间的长凳上还坐着四个人,三个年轻的,一个老点的。
那三个年轻的,有两个看样子是民工,还有一个是城市里的小痞子之流,那两个民工的神色很木然,他们都有脚臭,小痞子的那张脸则显得很不安分,那双眼睛滴溜溜地直转;年老点的,看上去是个知识分子。
我进去时,他们的目光都汇向了我,显然那个年老的目光比较特别,我已经猜出他犯的是什么事。
我对他们笑笑,他们的眼神全都收了回去。
带我进来的就是那扇我耳光的“铜板手”他让我老实点,然后打了一下那个小痞子的头,说:“让你那样坐着的?坐回去!”
小痞子便摆出侧身坐的姿势。
这时我闻到了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臭味,有脚臭,有口臭,还有狐臭。
在这复杂而单纯的臭气中,手铐传递给我一种受虐的快意,这种快意很快就传遍全身,我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因为手铐对于我的虐待太平淡太乏味,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嫩相的“铜板手”再给我一记耳光,我一定会哈哈大笑。
你一定会说这真是一个变态的家伙。
得了,我可以告诉你,人人都具有虐待和被虐待的双重性格,只是我的这种双重性格被激发出来,你的没有。
如果你遇上某一个特定的环境,你发现了自己的双重性格,你的欲望没准要比我强烈得多。
后来,我在隔靴搔痒般的快意中睡着了。我又被提审了一次。
提审时,我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房间里的电子钟,正是子夜时分。
换了一位审问官,但问的问题大同异,我还是那句话,我是阳萎患者,就是心里想做那事,身体也不允许我做。
录完口供,我又被送回了那个房间。
这回那个审问官给我下了手铐。
房间里的另外四个人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小痞子的嘴角流下了涎液,但我已无法入眠。此刻,我想起了芳芳。
其实,当我请求打电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要给谁打。
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是想给芳芳打电话,冥冥之中我已将自己与她连在了一起,我甚至以为,自己左胸的文身就是现在的芳芳的名字。
纹身时,那个游医问我,这个芳芳是谁,我说不知道。
他笑着告诉我,这个名字一定是我命里注定的女人。
但奇怪的是,我此刻怎么也想不起来芳芳的容颜来,关于她的一切,我能记起的,只有她喜欢闻火柴燃烧的味道的习惯。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被带到另外一个房间。
那里面坐着好几个人,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副棋的残局,另一桌子上全是零乱的扑克。
其中的一个一脸正气地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之后,命令我脱光裤子。
我知道,他们想证明我是阳萎者的事实。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无法用语言进行描述,因为那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耻。
他们对我进得检查的时候,我在想,这根阳jù疲软的时候就足以让在场的所有的男人自惭形秽,如果它硬起来,他们保不准就会气得喷鼻血。但是它硬不起来了。
做了这些年的“先生”出卖过记不清次数的肉体,我从来都不感到羞耻,但是在这群正人君子面前,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在他们给我验明正身的时候,我的眼前闪过徐怀义的身影,这一时刻,我终于感觉到了他所经历的那种痛苦。
我不仅有了羞耻感,而且滋生了永恒的内疚。
他们没有验出什么,就让我穿起裤子。
这时,那个管事的说:“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你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这回算你运气!以后,给我老实点!”
在我走出这间房间时,我就把这句话还给了他,因为我实在是个好人。饥饿就在这时吞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