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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南疆,群山环绕。
山间的一条商道上,两个衙役押着一个身披枷锁的少年正在赶路。
说是少年,单是看的身形而言,面目却是根本看不清的。
那人头发散乱、满身恶臭,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浑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布料,不过能略作遮羞,整个人看过去怕是比乞丐还要潦倒三分。
许是走得累了,那少年囚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的快,椅住了路边的一棵老树,方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然而他这脚步一顿,却引来了身后一道火辣辣的皮鞭。
“走快点,想什么呢!还说是什么侯府的俊杰,京城的天才,他娘的走个路都走不稳!”伴随着的是一声低沉的喝骂。
少年咬了咬牙,忍住给身后那衙役一拳的冲动,一声不吭继续前行。
他名为陈明夜,前岐国公、北州牧陈白之子,而今却是戴罪之身,从浩明北州流放千里至南疆交州服刑,为期十年方可归去。
十年流放,日日煎熬,于今不过刚刚第三年而已。
出身北州,流放之地却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两地相隔横跨整个浩明疆土,他走至今日,也不过刚刚走了大半路途抵达南疆之地,要到达目的地安顺城,怕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听说再过两天就是南疆这边的火把节,咱们一路上倒是可以顺便看个热闹。”一个衙役说道。
另一个立马笑嘻嘻地回应道:“我也是听说了啊,南疆这边的小姑娘可是会在这火把节上挑选夫婿的。”
前面出声的衙役立马回呛道:“你个老不正经的,就凭你还想占什么便宜不成?”
“那可说不定啊,我老冯运气好就能讨个小老婆回去啊!”后面那个嘻嘻笑道。
“你家那个母老虎不掐死你!”
“别提了,好容易抢到这个美差出来,偏偏这小子是个没有半点油水的孬货!”
“说来我也气,叫他多吃点苦头,还是什么侯府的嫡子,身上半点银两没有!”
这么说着不解气的衙役抬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陈明夜一声不吭,仿若那鞭子不是抽在他的身上,而是抽在一块石头上一般。
南疆群山环绕,往往相隔很远方才见到一座村寨,三人一路控制着脚程赶在入夜前抵达了一座村寨。
这座村寨的族长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听到传信后拄着拐杖从屋内出来接待了两位衙役,说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就暂且在蔽寨落脚歇息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戴枷锁的陈明夜,不禁有些好奇:“这少年小小年纪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竟流放到我们这偏远之地来。”
瘦高个的衙役闻言横了他一眼,说道:“老头,不该问的你别问!”
另一个矮胖些的倒是有些耐性:“我们也是为你们好,这个少年的身世可不一般,得严加看管住了,若是让他跑了,可就是杀头的重罪了!”
瘦小老头被两人一唬,连忙点着头应道:“两位大人放心,我们青木一族向来老实本分,一定注意看着这少年,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那好,你给我们准备个屋子休息,弄点酒菜,银钱不会少你的。”矮胖衙役说道。
老头回道:“刚刚听到两位大人来的消息我就已经让人去准备着了,两位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言罢,他又有些犹豫道:“容小老儿启禀两位大人,今日是我们村子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另一个村子的人到时候也会过来一起过节,到时候恐怕人流有点嘈杂。”
“哦,今天就是火把节了?”瘦高个的衙役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当下说道,“我们方不方便也去看看?”
矮胖衙役拉了他一把道:“老孟,不要胡闹!”
“倒也不妨事,”老头笑道,“两位大人要是信得过小老二,便把这位少年郎交到我的手中,我一定让人严加看管,如若有失,小老二自愿承担责任。”
被唤作老孟的瘦高个当即大喜道:“那就拜托村长了!”
矮胖衙役还要多说什么,却被老孟径直打断了:“老孔不是我说你,一路上从头到尾都在怕东怕西,你想想这可是朝廷钦犯,还有谁敢把他救走不成!况且就算有那什么乱党的余孽人要动手也早就动手了,哪有眼下到了南疆再动手的道理。”
“可……”老孔张口还有说什么,却是又被老孟打断了。
“我看这个青木族的族长一听这个小子是重大犯人都吓了一跳,显然是胆小得很,生怕咱在他这村子出了啥事牵连到他们,这会儿让他们看管恐怕比我们自己还要用心些,咱难得安逸,就放放松吧。”
老孔犹豫了下,终也是想要难得放松一会,便是同意了高个老孟的说法。
老头见两位衙役点了头,当下也是笑呵呵地让人安排酒菜,打算为两个衙役接风洗尘。
是夜,村子的中央空地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寨子里的人手持着火把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庆一年一度的佳节。
陈明夜被锁在一间柴房里,为了确保万一,族长还特意派了两个壮实的汉子在门外负责看管。
赶了这么久的路,一直都被两个衙役紧紧盯着,难得有个清净独处的时候,他倒也是乐得自在。
调整了下坐的姿势,他变戏法般将拷牢的手从枷锁中拿了出来,轻甩了甩被夹得发麻的手腕,他咧了咧嘴喃喃道:“第八百五十三天了。”
八百五十三天,是他从被抄家流放那一天开始,经历的所有日月。
那两个衙役所担心的,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不会有人来救自己,自己也不会逃跑。陈明夜咧了咧嘴,无声的笑。
浩明律规定,流放犯人途中逃跑,全国通缉,并且还要连累家人同罪,一旦抓回,罪加一等。而流放之上,也就是刺配、充军乃至死刑了。
他自小没了母亲,父亲也已不在,如今他孤身一人,自不必担忧牵连之罪。逃跑本是搏命之选,自也不会怕什么罪加一等。
他之所以不逃,只是因为那个身形挺拔,在他心中如巍巍大山的男人早在灭顶之灾前便递给他的一封信。
上书的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小诗。
南疆十万山,一湖玄清潭,鸿雁十万里,咫尺亲揽观。
陈明夜那时尚不明白信的意思,也因好奇曾问老爹信的内容。
老爹只是笑了笑:“信的内容不重要,你见那人,说明来意便好。”
“那人?”他还是不懂。
“去了南疆,你便懂了。”
“我在京都待得好好的,去南疆干什么?”这下他更是一头雾水了。
老爹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一切如噩梦降临,他身披枷锁流放千里的那刻,他才有些明白老爹为他做的安排。
这才有如今八百五十三天的一路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