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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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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板本就很喜欢《求医》,自从知道楼玉宇是穆琼, 对这部小说就更喜欢了。

    他每天都雷打不动地看《求医》, 甚至为了方便看小说开始学认字——每当看小说的时候看到不认识的字, 他就会问张掌柜,等张掌柜将字的读音和意思告诉他, 他便会反复写上几遍, 再把字记到他准备好的一本本子上,然后注音并写上字意。

    当然了, 他的注音不是写拼音,而是在旁边写个他认识的同音字, 这时的字典, 也都是这样注音的。

    比如“煜”, 会在旁边写个“音同玉”。

    今天, 陈老板去西餐馆的路上, 照旧叫住了一个报童:“给我一份大众报,一份申报。”

    “先生,不好意思, 我手上的大众报已经卖完了!”报童给了陈老板一份申报:“申报两个铜元, 新闻报要吗?”

    “大众报怎么没有了?”陈老板付了申报的钱。

    “今天《求医》刊登结局,大众报一下子就卖光了,不过等下还有!”报童道:“我正要去拿。”

    “那你等下给我送一份过来。”陈老板报了自己的地址。

    报童一直在这一块卖报,对这边的店铺熟得很,陈老板也是认识的,当下应了一声。

    陈老板拿着申报来到西餐馆, 有些望眼欲穿。

    《求医》完结了,他现在特别特别想看结局!

    幸好,他很快就等来了大众报,等来了《求医》的结局。

    《求医》这部小说,写法跟《留学》不一样,或者说跟这个时期所有的小说的写法,都不太一样。

    这部小说大量运用倒叙插叙,可以说别出心裁。

    而它的结局,又是回忆。

    疯了的女人已经被关在柴房里很久,只能吃到冷饭冷菜。

    这天,她听到外面传来乐器声,好像是有人在娶妻。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成亲的时候。

    她是她丈夫的第二任妻子。

    她丈夫的上一任妻子生不出孩子来,疯了,所以她的丈夫娶了她。

    她嫁进来的时候,她丈夫的第一任妻子,正被关在柴房里。

    外面的人都说她丈夫一家仁慈,妻子疯了也不赶走,而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坐在新房里,对未来充满期待,然后,她丈夫来了。

    她跟她丈夫的第一个妻子一样,迟迟没有怀孕。

    她的婆婆和丈夫带她四处求医,她开始吃各种各样的药。

    她起初觉得自己的婆婆和丈夫非常好,竟然不嫌弃她不能生,但几年下来,吃药吃得身体越来越差,吃得家里越来越穷,她却隐隐感觉到不对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婆婆说附近有个求子很灵的“神仙”,带她去求子,还将非常害怕的她留在那里一晚上,任由“神仙”做法。

    她失了身,但有了孩子。

    她的丈夫和婆婆非常高兴,给她吃好的喝好的,他们看着她肚子的眼神那么热切,好像她怀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颗金蛋。

    可现在,孩子死了。

    他们又想送她去做法,让她生孩子。

    她不愿意,他们就又要娶妻了。

    而她会死在这个柴房里,就像她丈夫的第一任妻子一样。

    这世间的事情,来来回回,总是重复的,就像壁虎的尾巴,断了长,长了断。

    女人用棍子敲开柴房的窗户跑出去。

    外面漆黑黑的,缺了点红。

    她一把火,把柴房给点燃了,火越烧越大……

    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冷了,暖和起来了,她拥抱大火,好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穆琼这个结尾是个悲剧,这部小说,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底的悲剧。

    所有的怨恨和丑陋,最后全被一把火烧掉了。

    女人最后已经疯了,她的丈夫其实并没有再娶妻,也已经娶不起妻了。

    陈老板看完,心情复杂。

    这个结局,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仔细想想,却又琢磨出很多味道来。

    而且他知道,这写的是现实,多少人,一辈子没别的想法,就惦记着要个儿子?

    陈老板想不出什么评价来,只是将结尾又看了一遍。震旦大学,郑维新和他的同学们,却讨论地热火朝天!

    “这个结尾,当真充满了讽刺意味!”

    “我之前极为厌恶这女子的丈夫,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却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在这部书里,又有谁不是悲剧?”

    “这书里的人都有病,不是身体病了,就是心病了。”

    “迷信当真害人!”

    ……

    郑维新没说话,但他的心里,其实也憋了很多话。

    他跟穆琼一起去义诊过,义诊的时候,看到那些愚昧的人心里是什么感受,现在看到这部小说,他心里就也是什么感受。

    穆琼的这部小说,真的写得很好,细细品味,总能品出酸甜苦辣不同的滋味来。

    “最后这女子砸破的,其实不是柴房的窗户,而是封建礼教。”

    “那一把火,也不是真正的火,这是这女子向往的光明。”

    “代代相传的封建礼教,迟早会被人打碎烧毁。”

    ……

    震旦大学的学生,越想越多。

    怕是穆琼在写的时候,都没想这么多。

    女子中学。

    李珍瑶也在看《求医》。

    追完《留学》之后,她一直在看《求医》,从未落下过。

    这个故事,她看得非常难受,很是憋屈,但这样一个结尾,却让她莫名地觉得痛快。

    可惜的是,这女子也死了……

    “楼玉宇先生,果真跟别人不同。”

    “我每天买大众报看,最喜欢楼玉宇先生的文章,却也会看看别人的。被人夸赞的文达先生的小说,根本就不把女人当人,只当货品一般,但楼玉宇先生……我能看出他对女子的珍重。”

    “还记得我当初看《三国演义》,有人杀了妻子,用妻子的肉款待刘玄德,竟然还受到奖赏,心中着实难受,但看楼玉宇先生的文,却不用担心遇到这种事。”

    “楼玉宇先生,定然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

    李珍瑶听到自己同学这么说,深以为然。

    平安中学。

    傅怀安一大早就买了大众报到学校里看,看完之后,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他以前从不关心别人的日子有多苦,但近来看书看多了,突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有点浅薄无知。

    这世间,很多人都在挣扎求生,而那些女子尤为辛苦。

    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自己父亲的那位太太。

    太太是父亲的原配,但父亲跟她连话都说不了几句,她整日待在家里,不是找他母亲的麻烦,就是找他父亲其他姨太太的麻烦。

    他的母亲,以前一度很受他父亲的喜爱,但当他父亲身边有了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他母亲也就只能靠边站了。

    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呢?她们真的就愿意做他父亲的姨太太?

    傅怀安一时间心乱如麻,干脆就翻开了手上的安徒生童话,这几天,他正在翻译《卖火柴的小女孩》。

    倒是学校里的其他学生,没想那么多。

    “这女子真狠!”

    “她就是被逼到绝境了。”

    “这故事的意思,是这女子的丈夫不能生吧?真没想到……”

    ……

    穆琼一大早到学校的时候,就注意到很多学生在看大众报,在议论《求医》。

    而等他进了办公室……

    “穆琼,你还真狠,竟然一把火,就把人全烧死了!”盛朝辉道。

    其他人也纷纷道:“这么一个结局,还真是出人意料。”

    “不过也挺好……死了干净。”

    “这世上有不能生的女人,也有不能生的男人,一味怪罪女人,着实不应该。”

    “借着神神鬼鬼的东西招摇撞骗的人真的太多了……”

    ……

    这些人都很认真地讨论着《求医》,钟老师则对穆琼道:“穆琼,这书是好书,不过你怕是又要被那些个老学究骂了。

    穆琼也这么觉得。

    事实上,这会儿正有人在骂他。

    “这女子失了身,不跳河不上吊,竟还烧死丈夫婆婆,实在大逆不道!”

    “楼玉宇的书,理应全部封禁!”

    “女子不该看此类书!”

    “荒唐!”

    ……

    当然了,老派人士对穆琼厌恶的很,但新派人士,却对他极为推崇。

    “楼玉宇的书,国人真的都应该好好读读!千万不要像书里的人一样愚昧!”

    “楼玉宇的文,当真越看越有味道,写法也新颖,大家都该看看,好好学习。”

    “等这书出版,我一定要买上一本!”

    ……

    别人的评价,穆琼知道的并不清楚。

    他现在正在高兴一件事——他又拿到了一笔巨额稿费,并且比之前的任何一笔稿费都要来的巨大。

    《求医》已经在大众报正式登完,可以出版了,而商业印书馆财大气粗,首印就打算印四万册!

    不仅如此,《留学》还将再加印两万册。

    这两本书加在一起,穆琼差不多能拿到一千五百个银元的稿费,而他还有另外一本书要出版,就是他写了许久的那本英文短文。

    这部书的售价,章澈也是想定为两角的,但穆琼觉得卖两角太贵,建议章澈卖一角:“这本书是工具书,我希望能多些人来买,因此,售价最好低一些。”

    “印刷英文书籍,成本本就比印刷普通的国文书来的高,更别说运输之类,都是要钱的,如果每册只卖一毛,我们商业印书馆怕是赚不到什么钱。”章澈道。

    “我可以降低版税,这部书,我版税只拿百分之五。”穆琼道。

    《留学》和《求医》就算被人琢磨出很多意思来,也不过是两部小说而已,卖得贵没什么。

    但工具书教科书这一类,穆琼觉得价格必须低一点,好让想买的人都能买到。

    “哪有像你这样,把钱往外推的!”章澈叹气。

    “我又不等米下锅。”穆琼笑起来。

    章澈深深地看了穆琼一眼,最后道:“行,就按你说的来,这部书定价一角,你的版税给百分之五。”

    “多谢章总编。”穆琼笑道。

    “不用谢,这么做对我们商业印书馆来说也是好事,能得个好名声。”

    章澈答应了穆琼的要求之后,穆琼就拿着手上的庄票回了家。

    他觉得,买房子的事情可以尽快提上日程了,至于买什么样的房子……电灯一定要有,房间的话,最好再多两间——总不好让穆昌玉一直和朱婉婉睡。

    另外,新房附近要有学校,可以让穆昌玉去读书。

    穆琼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家中,然后,他就将庄票拿了出来。

    朱婉婉看到庄票,又一次红了眼眶,但谁都看得出来,她这样做并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高兴。

    至于穆昌玉……“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了!”

    “哥,你要不要吃饭?要不要洗澡?”

    ……

    近来忙于学习,常常没空关心穆琼的穆昌玉,这会儿特别殷勤,还发自内心地花样夸穆琼,都把穆琼夸地有点不好意思了。

    今年的立春在正月初三,如今已经是春天了。

    再加上最近天气好,气温一下子就升高很多。

    但霍英有些畏寒,因而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依然让人点了很多炭火,将屋子里烧得格外暖和。

    这会儿,他就待在非常暖和的傅家的大厅里,啃一根甘蔗。

    农历九十月份,甘蔗就已经长成了,这个时候,甘蔗都要发芽长根了,想在新年里想吃个甘蔗,是极为不容易的。

    但霍英有钱,自然有人送上保存完好的甘蔗。

    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霍英坐在八仙桌旁边,一边啃甘蔗,一边看摊开在桌上的大众报。

    他早就已经把《留学》看完了,前几天,还抽空把《求医》看了,现在就剩个今天刚刊登的大结局没看。

    而这个结局,霍英看着不大高兴。

    这穆琼倒是个怜香惜玉的!

    想到穆琼可能喜欢女人,他就不大高兴。

    而他正不高兴着,傅怀安回来了。

    傅怀安是背着书包冲进屋子的。

    进了屋子,发现屋里格外热,跟往常完全不同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调整好了状态,然后朝着霍英有些僵硬地露齿一笑:“二哥。”

    “你每天都这么咋咋呼呼的?”霍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怀安。

    傅怀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这个样子,以后出去会给我们霍家丢脸……”霍英看着傅怀安:“我要在上海多待几天,正好有空。这样吧,从明天早上开始,我盯着你练武,还有社交礼仪也要好好学一学。”

    傅怀安的表情僵硬了,霍英倒是笑得高兴:“就这么说定了。”

    傅怀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傅怀安是拒绝的。

    到了外面,被盯着练拳做各种动作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憋屈。

    而最让他郁闷的是,霍英说是要盯着他练武,可实际上……霍英根本就没有起来,只喊了个身边的亲卫来盯着他!

    该死的霍大江!

    傅怀安心里腹诽起来。

    对了,霍英本名霍大江。

    霍大帅当初就是个农民,自然不可能给儿子起高大上的名字。

    他的长子原名霍大海,后来改成了霍庸,而他的次子原名霍大江,后来改名霍英。

    就连他自己,霍盛平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改的,他原本叫做霍老虎。

    霍英不知道傅怀安心里在想什么,但看到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却也能猜到一些。

    “二哥,你总折腾他做什么?”傅蕴安有些无语地看向自己那个站在二楼窗边的兄长。

    傅怀安这人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讨人厌,所以他和大哥,对他都是无视的,但二哥很喜欢找他的麻烦。

    “什么折腾,我这是在锻炼他。”霍英笑道:“他娘想让他当少帅,可不得好好锻炼?”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双十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