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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如此黑暗。
明明是秋老虎的天,外头阳光灿烂,蓝天一望无际,她一眼看过去,却觉得什么都是灰黑色的。
当然它们不是真的没有别的颜色,只是一切都如此黯淡无光,像被人罩上了灰色的纱帐。
打从台风夜,她自无名的梦中惊醒,无法控制的崩溃痛哭之后,她就对所有的人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她知道她做了一个梦,但她不记得她梦到了什么。
她夜夜从梦中哭醒过来,哭得眼肿鼻痛,泣不成声,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她连那是什么都说不清楚。
每当天亮,她都不想从床上爬起来,踏步想动,只想继续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逃避这灰暗的世界。
即便母亲来电,她都不想接,但她不想母亲看到她这个样子,不接电话只会让湛月暖火速奔来,所以她最终还是接了,只是她厌倦了强颜欢笑,她知道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连假笑都做不到。
“我很好,你不需要过来。”她告诉母亲,眼也不眨的说谎:“只是有点累,大概是生理期要来了。”
母亲似乎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心里,只是重复一句。
“我很好。”
但她一点也不好,她的状况不对劲,她知道。
日夜交替,情况完全没有改善。
她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也不在乎日夜颠倒,她沮丧又痛苦,不管她吃什么、做什么,无论如何就是振作不起来。
唯一改变的,就是那之前她无论如何尝试,却完全无法遏制的泪,停了。
像是它们终于流尽,见了底,完全枯竭干涸。
她红肿的眼消了,只留下淡淡的黑眼圈。
她明明一直在睡,却不觉得自己有休息到。
她的情绪低落得吓人,当她从床上爬起来到厕所去解决生理需要时,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两眼红肿,苍白的没有血色。
她看起来很糟糕,像个精神病患。
说真的,她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想爬回床上埋头睡觉。
可母亲的来电让她知道,如果被湛家的保镖发现她是这幅样子,她会立刻被带回老家,检查他的心理状况。
她不想应付母亲,不想面对任何人。
她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她念过心理学,那是家族里的必须课,她知道她有很严重的忧郁倾向,不知名的痛苦存在她的内心她需要帮助,但她不想和人说话。
外头阳光灿烂,她看见日光从窗帘缝里透了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金色的线,落在一双被她放在门边的慢跑鞋上。
它们看起来闪闪发亮。
我很高兴
恍惚中,有声音影影约约的浮现,但那东西一闪而逝。
她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当她转过头,什么也没有。
屋子里没有别人,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老天,她开始出现幻听了。
她摇摇头,知道自己需要出去走走,跑步总能舒缓她的紧张,或许能缓解她的痛苦。
所以,她强迫自己爬下床,强迫自己拿起梳子梳头,强迫自己开始吃东西,然后她强迫自己穿上运动衣,套上慢跑鞋,下楼出门,开始跑步。
那一天开始,她天天强迫自己去跑。
她跑了又跑,不断地交替双脚,让汗水浸湿她全身上下,让思绪完全放空,让疲倦麻痹一切,让她可以累到晚上粘枕就能睡着。
因为她没有固定的慢跑线路,看守她的那两位保镖,每天轮流跟着她跑她因此让自己放得更空,让脚下的鞋压过一条有一条的大街小巷,知道跑累了才停下来,然后慢慢往回走。
那无名的痛楚阴魂不散,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它。
半个月后,她终于能够和人正常说话,虽然仍无法振奋起来,但她勉强能和人打招呼,也能挤出笑容。
她再次开始开门做生意,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只是,她发现她再也不喜欢黑夜,她变得不再期待睡眠,曾经有一阵子,她睡觉之后,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她再次得到了活下去的力气,可如今,那只像是种苦刑。
她睡起来,总是觉得身体沉重的像铁块,比睡前更累,而且万分痛苦。
睡觉,变成一种必须要做的功课。
她总是在床上躺上好几个小时,又是甚至会醒到天亮,因为太过劳累,才真的能够谁着。
躺在暗沉的夜里,她辗转难眠,到了三点,她累到了极点却仍无法睡着,当天将未明时,她再次翻身,手背却压倒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不想理会它,蛋挞坚硬的角,戳着她的手背,试图将他推开,却发现那东西被压在她的枕头下,只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本书。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上个月去买回来的书,她一直没有看完,她没有被放回书架上,因为她每天睡前才翻看没几页就会睡着,它就这样一直留在她的床上,摊开着,不知何时被她推到枕头底下。
为了某种她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她没有继续将它推开,她只是把它从枕头底下拿了出来,看着它。
那是一本小说,一本一八一八年由玛丽?雪莱书写的小说——
科学怪人
心头,莫名一颤。
她无法将它放下,没有办法把视线移开,她的头隐隐作痛。
科学怪人,是中译名。
它真正的原文书名,被印在书皮上。
franstein
刹那间,仿佛被闪电劈开了迷雾,她喘了口气,紧抓着那本书。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佛兰肯斯坦。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回答着她的问题。
一双湛蓝的瞳眸浮现在眼前,那双眼睛很蓝,像大海那般蓝,似黑夜那样深。
她心跳的飞快,努力抓住那双蓝色的眼,不让它消失在黑夜中,她反射性的抬手,试图抓住他,当然她什么也没抓到,她身前只有空气,可当她抬起手的那一秒,她发现她摸过那个男人,她摸过他,摸过他的脸,不止一次。
她知道,知道他站着是多高,知道他坐着将她拥在怀中时又高她多少,她的手记得,记得他的轮廓,记得他有多温暖,记得他的下巴渗冒出的胡渣时,摸起来的感觉。
他模糊的脸孔,随着手的记忆,在脑海里开始清楚起来。
那双蓝色的眼眸似水,如海,漾着柔情万千。
她疯了,终于疯了。
可楠想着,但她能看见那个男人,那俊美无俦,金发懒眼的男人,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拿混着汗水,雨水,和森林草木的味道。
然后他笑了,唇角轻扬,微勾,让她的心抖,教她的魂颤。
我很高兴你愿意尝试去跑马拉松
她听见他说,满心满眼的温柔。
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毫无预警的泉涌,落下。
告诉我你是谁?
佛兰肯斯坦。
那不是他的名字,她知道。
为什么我醒来之后不记得你?
因为,我只是梦,我的存在,你不需要记得我。
不,不对,他存在,她知道。
我只是梦只是躲在你梦里的鬼魅
他不是,他不只是她的梦,不只是梦里的鬼魅。
你很坚强,你知道的,你很坚强,你并不软弱你不需要我,你知道你不该逃避现实,你知道应该把我忘了把我忘了
他存在,一定存在,所以他才在梦里对她下暗示,所以他才不肯告诉她真正的名字,所以他才要她把他忘了。
你不可以陷在梦里,不要是因为我,别是为了我
痛,从灵魂深处涌了出来,奔窜四肢百骸,充满她身上每一寸细胞。
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她失去的不是东西,不是物品,不只是记忆。
你不需要害怕,永远,永远都不需要害怕
她失去了他。
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她失去那个爱着她,她也真心爱的男人。
泪水再次决堤,难以形容的伤痛让她哭得不能自己。
记忆的牢笼崩了一个缺口,关于他的梦一个个浮现,他陪着她在那迷宫一般的城堡里奔跑,保护她,为她阻挡一切可能的伤害。
她倾尽所有一切去抓住那些幻觉。
不,那不是幻觉,那个男人不是幻觉。
他不是梦,其他的或许是,但他不是,她知道梦是什么样子,梦不会像他那样真实,不会拥有那样强烈的情绪,不会有那么多的细节。
她记得他说话的样子,微笑的样子,走路活动的模样,她甚至记得她尝起来的味道,他摸起来的感觉,她记得他眼角的纹路,他皮肤的温度,头发的触感
或许她真的病了,或许这只是因为她睡前看了这本恐怖小说,所以才将梦与现实搞混,但她无法排除他是真实存在这个念头,没有办法将他存在这件事推出脑海。
她知道他存在,不只是在梦里。
梦不可能描绘不存在的人到如此真实细致的地步,她一定见过他,摸过他,吻过他,拥抱过他
而这一切和她遗失的那两个月有关。
在这之前,她不想去面对,不想知道那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她很害怕。
光是想到就毛骨悚然,莫名恐惧,无端害怕。
可是,想要见他的冲动无比强烈,远远胜过那威胁她的恐惧,她知道她需要看见他,需要碰触他,她需要他,她必须找到他。
她泪流满面的在回神的这瞬间,抓起手机,想要询问母亲关于她遗失的记忆,但她没有按下设定好的快速拨号键,在那一秒,她想起老妈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她失忆的那两个月,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怕到让她不愿意去面对,可怕到让湛月暖打定主意隐瞒那件事。
母亲不会说的,她比任何人都还擅长保守秘密。
医院,她得回那间医院,她必须回到法国,她在那里被送医,她知道如果她要找他,必须先查出自己那两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她移动手机,按下查号台,问了航空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替自己订了一张机票。
要甩掉那两位湛家的保镖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他做的轻而易举,她从小就被保镖跟着,她知道该如何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来。
她没有收拾行李,只拿了手机,护照和钱包,她知道自己不能被那两个保镖发现她要去哪里,或做什么,母亲会让他们阻止她。
所以她坐在床上等,等时间流逝,等人车往来,然后她穿上运动服,套上布鞋,下楼去晨跑,他们其中一个人跟了上来。
她跑到一半时,毫无预警的拐进捷运站,她从来没有在跑步时去搭大众交通工具,她看见他推开拥挤的人群,冲下手扶梯,但捷运车厢的门已经关上,快速驶离。
男人懊恼的看着她,火速压着耳上的蓝牙耳机通知同伴,但她知道他们不可能来得及,现在是上下班时间,到处都在塞车。
直飞的航班晚上才有,她到街上把自己的存款提出来,买了一个新的随身包包和一些必须用品,然后转到机场,搭上了飞机。
飞机上很冷,空中小姐给了她一条毯子,她的位子在最后一排,靠窗,她运气很好,旁边没有其他乘客。
因为将近两天一夜无眠,她不自觉合上了眼。
法国很远,她时睡时醒,恍惚中,画面闪过。
城堡,斧头,森林,暴雨中——
她听见雷响,感觉到白光从眼前闪过。
倒吊的人,崩塌的塔楼,手持斧头的死神,闪电与落雷,完美的骑士——
男人微笑着,她没有办法动弹,没有办法——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差点叫出声,但她很快发现自己人在哪,她看见那个小小的飞机窗,看见窗外乌云满布,不时有阵阵闪电划过夜空,有那么一秒,她只能僵嘬在位子上喘气。
然后她飞快伸出手,将窗子拉了下来,遮住外面的狂风暴雨。
她全身衣物都被汗水浸湿,她以手背遮住眼,感觉手仍然不住的颤抖。
完美的骑士,有着完美的微笑。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一身完美,和那让她害怕的微笑。
至少她可以动,她能动。
这念头无端闪过,让她惊恐,忽然间,一只手轻触她的肩膀,她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然后才发现是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
“小姐,你还好吧?你需要帮助吗?”空姐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不用。”她摇摇头,舔着干涩的唇:“谢谢你。”
“也许你需要我帮你倒一杯水?”见这位客人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空姐好心的说。
她感激的点点头,空姐替她倒来白开水,她和那位好心的女人道了谢,接过手,将水紧紧捧在手中,一点一点地喝着。
飞机飞越暴风雨,不再因为轮流而震动,但她再也无法合眼睡觉,她一路上都睁着眼睛,感觉那无形的恐惧越来越深。
你很坚强,你并不软弱你不需要我
他错了。
她一点也不坚强,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转身逃跑,她真的有种想跳起来要求飞机掉头的冲动。
但她想见他,想见他。
她环抱着自己,忍耐着,压抑着,让这架飞机,载着她飞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