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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月的及笄礼定在了春分时节,那时雪已融,芽亦发,恰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日子。
李令月望了眼搭在刚生出嫩芽枝叶上的鸟儿,嘴角没有旁人的弧度,颔了下首,便随着礼官入内。
大殿上,天皇天后早已入了主座,宾客也尽来齐,一切都同李令月的记忆吻合。可李令月却明显发现她的心变了,曾经她是那么的期盼及笄,她期盼自己长大,期盼自己可以招个好驸马,她想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很灵动,不会像现在这样,嘴角弯着,眼里却是一滩死水。
三拜三加过去,就剩下最后一步聆听教诲。李令月跪在主座前面,头微垂着,耳边听着李治与武后的教诲,一双眼睛却是禁不住向一旁觑了过去,她看到了宾客角落里的婉儿。婉儿站着,她看不到婉儿的脸,但心却仿若被针扎入一般,猝然发疼。
她今天换了发髻,往常揪在脑后的乌发全都盘在了顶上,发髻高高的,上面还插着武后方才亲手簪攒上的云凤纹金簪。她觉得自己真是变了,以往她最爱这类富贵耀眼的饰物,簪多少也不会觉得重,可这时不过一支,她就觉出累来,恨不得抬手就将那支簪扔了。
“愿我儿日后,谨言慎行,一生太平。”武后的结束词在她生出这个念头之后响起,李令月的神色一怔,她方才虽然并未仔细聆听,可最后一句,她却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情谊,她的阿娘和阿耶一样也是希望自己如封号一样一生太平的。只是——
她抬起头,看了武后一眼,见武后面带微笑,显然是一副慈母模样,她想母亲还是关心自己的。只是在权利和她之间更关心哪个,她就不清楚了。唇边泛出一抹不知何意味的笑,李令月按着流程叩首,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礼毕,宾客散去,李治将心爱的小女儿唤到身边,虚乎着眼看她,他的女儿今日着了件绛红色的翟衣,发髻高悬,很有几分新嫁娘的韵味。他禁不住有些感慨,握着女儿的手便道:“阿月终是长大了。”
李令月垂眸莞尔,心道:阿耶当真是惦记她,可惜他二人不同心。又抬眸望向了武后,武后也笑瞥着她道:“是啊,长大了,日后做事就要多掂量些,别总当自己是个小孩子。”
阿娘是在说,她不会总放任自己么?李令月暗哂,乖乖巧巧地施了一礼,“女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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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过,下一个重头戏就是成亲。上一世李令月的婚礼定在长安城附近的万全县,那时她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公主,爱尽豪奢,她想让所有人艳羡,故而翟车建的很大,但万全是个丰饶小县,县门矮窄,容不下她的翟车。队伍浩浩荡荡进万全县时,随从为了让车进去,亲手将围墙拆了。她在车内听见动静,探出头去,却发觉两道的树木皆已烧枯,地上除了残枝便是随从掷下的花果。
那时的她并没有阻止,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人生只要享乐就好,她是公主,没有人敢惹她,她也不用顾虑别人的心。可现在事过境迁,她虽然外表还年少,但心思已经纯熟,她需要人民的拥护,所以一定不能做这样的事。
于是在武后向她询问婚礼事宜时,她也表态不希望自己的婚礼消耗太多,不若将那些钱省下赐给善坊。武后应允,抬起眸深深觑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些什么。
婚礼依旧定在了七月,七月初,李令月在顺天门受过册礼,明日便要出嫁离宫。那日夜,李治和武后感怀疼爱的小女儿即将作他人妇,一齐跑到凤鸣阁来看她。
李令月缩在武后怀里,做足了女儿舍不得离家的姿态,眼眶红红的,武后并没有带着婉儿过来,明日她就要出嫁,离了宫她又将何时再见到婉儿?呜呜咽咽的,她从武后的怀里抬起头,睁着那双惹人怜惜的泪眼说道:“明日女儿便要离宫了,女儿有一个请求。”
李治怜惜女儿,当即便道:“阿月有何请求,阿耶都应你。”
李令月心里有些感动,她抬眼望着武后,乞求着道:“明日女儿想要婉儿陪女儿。”
“这有何难。你既舍不得她,便让她陪你去婚馆。”李治只觉女儿和婉儿是姐妹情深,并不觉得是什么问题,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
李令月浅笑,眼眸却一直望着武后。武后知道女儿对婉儿并没真正断了心思,可碍于李治的颜面,她还是颔首应了,“我会安排婉儿和你一起去婚馆。”
“谢谢阿耶,阿娘。”李令月扑入武后怀里,嘴角蔓延着笑意。
翌日便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成婚的日子,上官婉儿得了武后恩准,得以一直伴在李令月左右。
纤手拖着李令月的下颚,上官婉儿亲手执笔为她画着眉毛,她的阿月今日出嫁,从此就是别人的妻子了。墨笔在眉梢勾勒着,上官婉儿的神情很专注,她知道公主出嫁会在宫外另开宅府居住,以后再在宫里就少了,她要将李令月的容貌刻在心里,待她再次入宫的时候做个对比,看她过得好不好。若是好便也罢了,若是削瘦了,那她即便现在动不了那个男的,日后也会寻着办法给阿月出气。
不过,阿月这么强势的女子,武攸暨又怎么可能伤的了她呢?她相信李令月的真心,她知道她的阿月爱她,眼下只想晾着那个男人。可是日久天长,岁月变迁,他的阿月还会爱她么?上官婉儿垂了眉笔,神色也现出了怅惘。
李令月抬手握上她垂下的手,弯着那双她方才描画好的眉梢看她,道:“婉儿,你放心,我虽然搬出去了,但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上官婉儿淡笑,“你将凝儿留在宫里,独把她姐姐带出去,也不怕人家丫头怪你。”
李令月本意是想说她日后会登上帝位,不过婉儿这样理解倒也没错,她却是存了一分私心,才将苏慕凝留在宫里,独把苏慕蓁带出了宫。这虽然有些对不住她们姐妹,但这方便苏慕凝接受上官婉儿的授课,婉儿孤身在宫里也不会太寂寞,而且还应对着她日后的计划。
目光觑向门扉,门外苏家姐妹正和一众宫女为难武攸暨迎妇,算算时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李令月将目光收回,带着几分歉意地望着婉儿,抚着她的手道:“凝儿托付给你,慕蓁放心,我也放心。我会常回来看你。”
上官婉儿笑道:“我会好好照看她,也会……等你。”
李令月舒悦而笑,内心十分欣喜,她借势将婉儿拉入怀里,对着她的脸颊轻轻一吻。上官婉儿面露几许绯红,用绢帕擦拭着脸颊,还不忘训斥道:“刚给你上好的妆,又弄乱了,也不怕人家郎君等。”
李令月抢过绢帕,沾水轻轻帮她拭着,眼里心里只有上官婉儿,“等就等吧,我又不想嫁给她。”
李令月用脂粉为上官婉儿添着妆,事罢,上官婉儿亦拿起象牙小笔,在胭脂盒里慢慢研磨,胭脂膏在水中融化,渐渐化为一滩红水。上官婉儿执起笔,在李令月的唇上点着,又拖着她的下巴,帮她绘制面花。她端详着李令月的面颊,浓眉凤眸,妆容精致,艳冶得让人心悸,它出自她的手,可她却要将这个美丽的女人送给别人了。
“好了,都过了近一个时辰了,我出去看看,不然等下怕是要摸黑障车了。”唇角弯起一抹笑容,不待李令月阻止,上官婉儿便松手出了门。
门外,武攸暨满头大汗,一直在抹自己的额头,他见门扉开启,眸里透出了光,一见着出来的是上官婉儿,这光又暗了下去,他垂下头,疲疲惫惫地施了一礼,面带几分祈求。
宫女齐齐望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没有说话,宫女们便又开始阻拦。武攸暨看了看身后的随从,无奈又开始作诗。诗之前已做了近十首,待到现在他也开始词穷,腹中没墨的他,竟慌不择路地开始背诵前朝诗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宫女们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不行,不行,郎君给自己作催妆诗!”
“啊。”武攸暨苦了脸色,额上的热汗更多了。
他虽没什么文采,但却是个老实人。上官婉儿并不想太过为难他,从而扰了李令月的婚礼,她不想惹怒武后,亦不想别人说李令月的闲话,故而开口道:“郎君若一时无词,不若我帮你赋上两首?”
武攸暨也知上官婉儿是个才女,此时一听她愿意帮忙,当即深深作了一揖,“多谢上官才人!”
上官婉儿莞尔,略带思量,便吟了两首出来,对词工整,词境比武攸暨高出三个层次,武攸暨深深拜服,敬佩地望着婉儿。宫女明白婉儿的意思,转身开了门。
李令月缓缓从门内走出,上官婉儿看着她,忽而对着武攸暨调侃道:“郎君,公主是因我的诗出来的,是不是应该嫁给我?”
武攸暨怔然,方要迈出去的脚也顿住了,他讶异地看着上官婉儿,嘴巴张着,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恰逢李令月从门内走出,她听到婉儿那句话,心里一揪,手却也攒住了上官婉儿的柔荑,凤眸觑着婉儿的俏脸,李令月笑道:“驸马,我们走吧。”
这句驸马也不知是对着谁,武攸暨抿唇苦笑,转身随着李令月去面见了李治、武后。
李令月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武攸暨却是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拜了下去。
身穿花钗九树翟衣,头带凤冠,他们的小女儿终于出嫁了。李治抚须直笑,当场赐了武攸暨三品散骑常侍的官,又出言督促了几句。武攸暨叩头拜谢。
李令月听过两人叮嘱后,一一拥了父母,恋恋不舍地离去。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了武后叮嘱婉儿的声音,“婉儿,早点回来。”
“是。”上官婉儿应声。
李令月嘴角微勾,待到武后看不到她时,又将婉儿的手牵了起来:阿娘,怕是又要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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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馆定在了长安城郊的华清宫,李令月乘着赤红色的厌翟车,在众人的拥护下浩浩荡荡的去了华清宫。这一次阵容虽然也大,但比上辈子却是少了许多随从,途径善坊时,李令月还特意让苏慕蓁将撒的鲜果送两筐过去。
李旦是个温雅君子,障车并未多加为难,故而这一路行的很快。须臾之后,一行人就到了华清宫。
华清宫早已被布置成了婚馆,红灯笼挂了满堂,李令月顺着婢女的搀扶下了车,脚踏在红色毡席上,她回头开始寻觅婉儿的身影。厌翟车驶在大庭观众之下,虽有珠帘遮挡,但上官婉儿仍存了一丝担忧,她怕自己和李令月忍不住会做些什么,便并未应允李令月的提议,自行换了男装带着帷帽骑马跟在随行队伍里。此时,婉儿见着李令月正在寻她,嘴角微微一扬,她疾步行了过去。
李令月见着她,弯着唇也笑,握上上官婉儿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婚馆。
在宾客的见证下,李令月和武攸暨应着礼官指示,接过小瓢盛着的酒,抿了一口。再接下来便是花烛夜。
李令月是公主,有决定是否和驸马同房的权利。她见婢女要给自己和驸马去衣衫,便挥了挥手,对武攸暨道:“今日宾客众多,你先去外面照应着,大喜的日子,多喝些酒。晚些回来,便在偏房先睡了吧。今日我的身子有些不适。”
武攸暨关切道:“公主怎么了?”
李令月揉了揉额头,“大概是舟车劳累吧。你去吧,我自己歇歇便好。”
“那好吧。”武攸暨老实,洞房花烛未同房,也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他一走,李令月就退了伪装,神色不虞地招了招手,她让侍女继续帮自己除那些繁杂的头饰,又命人将苏慕蓁唤过来。方才抿酒时,她一直注意婉儿的神情,婉儿的嘴角是向上勾的,可眸光却越发暗淡,自己被婢女送入房时,她还笑着祝福她,成心惹她生气!
和紧的眉头渐渐松了开,她忽又叹了口气,依婉儿的性子,现在怕是躲在哪里喝闷酒呢吧。不行,一定要赶在这傻丫头回宫前,把她找出来。
“公主。”苏慕蓁本在屋内伤怀没有妹妹陪伴,此时得到李令月传召,立刻便赶来了。
李令月颔首,看出她神情落寞,出言安抚了几句,便急急切了正题,“慕蓁,去帮我将婉儿带过来,我有急事找她。”
苏慕蓁看出李令月的焦急,急急领命退去。
须臾后,她带着上官婉儿走了进来。
婉儿的脸上带着两抹酡红,目光微微有些迷离,想来是喝了酒,还处于将醉未酔的边缘。李令月看得心疼,当即从苏慕蓁手上把上官婉儿揽回怀里,她吩咐侍女退下,又叮嘱苏慕蓁派心腹看守房门,而后就将婉儿扶了进去。
上官婉儿坐在床上,因为喝了酒,笑得比以往都要灿烂,“公主,今夜洞房花烛,你怎好把驸马晾在一边。”
这丫头真是明知故问!李令月气得笑了,她掐了上官婉儿一把,嗔道:“你又怎好独自喝闷酒,明明不胜酒力。”
“我没有醉。”上官婉儿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模样甚是可爱,她发问,“你有何急事?快说。我还要赶回去面见天后。”
“大晚上的,走什么夜路!”李令月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她忽而俯下|身,将自己和婉儿的靴袜一并除了,又从床边拿起一条五色丝绵,将两人的脚趾缠在了一起。
上官婉儿酒意正浓,迷茫地看着她,“阿月,你在做什么?这不是你要和驸马做的事么?”
“是啊。”李令月莞尔娇笑,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上官婉儿的酒劲彻底醒了,她竟然一件一件地开始解衣衫。
上官婉儿被她的举止骇到,舌头都开始打结,她颤着羽睫问:“阿……阿月,你在做什么?”
李令月发觉上官婉儿起身想逃,一把将她拉回床上,顺手将帐帘放下,她扬起眉毛,理所当然地回道:“自然是洞房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