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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中原大商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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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突然发作的阴冷逼问,似是温文有礼的神态中所骤发的森寒语声,便是这盛夏时节,院中数人都突觉一阵寒意,连耶律明凰都未想到自己心仪的少年发难时会有这等狠辣,不自禁的一颤,这才明白为什么拓拔战会如此忌惮智,这少年的深沉心机,咄咄手段,凌厉之势足使人难挡其锋。【 】

    刀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与智极有默契,当即横移数步,嵌在玄远与忠源之间,也不向他二人看上一眼,直接将背负锯齿刀擎于手中,冷厉杀气从刀锋锯齿闪过,一刹间,满院桂香似也被杀气所凝固。

    面对刀郎突如其来的杀意,入院后一直垂手而立的忠源神色一沉,垂着的双手十指慢慢揉搓,似乎掌中也握有一柄利刃,他的身形亦向刀郎所立之处微微倾斜,虽只是一个轻微到几不易觉察的动作,却立即引来刀郎冷冷目光,院中气氛更添一分紧张。

    “忠源。”玄远忽然开口,初闻智逼问时,他的神情也有些惊异,但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脸上笑意依然,喝住了似是要有所动作的忠源,玄远不带一丝怯意的看着智,忽然有些不符此时情景的长叹了一声,“世间果然英才迭起,一代胜是一代,我在你这年纪时,也无智王你这份冷辣。”

    “玄远先生曾经沧海,你该知道,冷辣之心,亦是为势所迫。”智冷笑道:“若玄远先生不想自误,还望不要逼我做出更无情的事。”

    玄远笑了笑,“智王,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察觉燕云楼有我耳目?”他自承燕云楼是他所有,竟似不介意智要铲除他幽州根基的威胁。

    “燕云楼与卫延居,一处闹集,一处静地,正是安插耳目之地。”智也直言答道,“两处地方都临近太守府,又都是生意繁盛之地,也只有玄远先生才有本事能做下这等生意。”

    “如果我今日真的来者不善,你真有这把握将我在幽州的所有耳目连根拔起?”玄远看了看蓄势待发的刀郎,“若智王手中有十名这样的护卫,那我的根基倒真有倾斜之险,不过,似贵介这等人物,满天下也寻不出几人。要铲除我的耳目,恐怕并不是易事,毕竟智王也已察觉,我在幽州已营役十几年之久。”

    “玄远先生好猖狂!”耶律明凰听他质疑智的本事,顿时动怒,轻叱道:“就算我耶律明凰只有这孤城之势,可我掌中还有一支忠义骁骑,五万铁骑压城如摧,难道就奈何不了你这十几年营役?”

    “公主息怒。”玄远微笑着一躬身,“在下一时狂言,恕罪恕罪。”他口说恕罪,却仍继续向智问道:“

    不知智王会使出什么手段查我耳目,是满城逐户搜查?还是故意放走几条漏之鱼,看看是不是真能为你钓到更多的潜渊之鱼?难道智王就不怕雷霆声势下冤枉无辜?”

    见玄远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耶律明凰也不觉奇怪,心想他无非是想侥幸岔开话题,可听他又莫名其妙的把话题扯到智能否消除他耳目一事上,似乎并不是存心敷衍,而是真的想由此知道智的手段,倒令耶律明凰暗暗纳闷,对玄远的来意也更添好奇。

    “操戈之事,无须玄远先生操心。”智居然也不着急,寒声道:“阴谋诡道正是我所长,我不会牵连一名无辜,同样,我也不会留下一条漏之鱼,至于我的手段,无非是夜深火起,城外追骑,明日之后,城中便会有几处被火烧焚的废墟,城外也会多几具身首异处的尸首曝尸荒野,只是,玄远先生,你真希望等到这样一个明日吗?”

    “我相信智王的本事,不过,我也相信,明日的幽州一定会风平浪静。”玄远一改方才的洒笑之态,整肃神色道:“智王,在下此行既是为商人本色,那便不会受人指使而来,其实我此来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助辽国公主复国成功,商贾之道,虽不能履身沙场,但在下亦愿竭尽家产,为公主扫平叛逆之事奔波。”

    听玄远说的果然如智所料,耶律明凰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你来此只是想以身家性命做一场豪赌,买得我能赢取辽国内乱,为自己求得日后富贵?”

    “公主早已知道?”玄远目光向智一闪,呵呵笑道:“原来智王一番锋锐言辞是为试探我的诚意。”

    “不是试探你,而是不敢尽信。”智冷冷道:“玄远先生,其实你还可以把话说得更伶俐慷慨些。”

    “哦?”玄远讶道:“智王此言何意?”

    智淡然道:“你可以说,因为你想冒些风险,以巨注博大胜,所以你才会在辽国内乱中选公主而非拓拔战,虽然,你和拓拔战一直有些关连,可为了多些收益,宁愿多冒些风险,这样说——不是更符合商人本色吗?”

    “智王好口舌。”玄远苦笑,“在下确实有这心思,才决意站在公主这一边,因为雪中送炭得的人情总要多于锦上添花,没想到智王竟连在下这点心思也已看穿,若在下再说出这以风险换利益的居心,倒显得居心叵测了。”他向智一拱手,“其实在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智王慧眼当能看穿。”

    耶律明凰听到玄远老老实实的说出了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分别,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智的预料之准更是佩服,却也因此更想探清玄远的底细,一敛笑声道:“玄远先生,老实说我对商人一向有些成见,因为你们商人总有些惟利是图,正如此刻,在助我和助拓拔战之间,将来的利益哪边会更大,此时也难以说清,但以你商人的眼光难道就看不出?若你选的是拓拔战,那他虽不会向我一样看重你,可眼下总会有些好处,要官要爵,拓拔战也不会吝啬,可你既决定全力助我,若我复国不成,那你岂不是要落得人财两空,这等算盘,我就不信你会算不出?玄远先生,请你还是如实相告,别再指望用什么商人本色这虚妄之词来应付我,因为我不会相信。”

    “公主,您以为商人本色是什么?”玄远深深的看着耶律明凰,一直浮于他言笑之间的悠然变得深沉,先前流露的老练商人气质忽然隐去,取代的却是一种内敛的精明,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般,长声道:“商人确实重利,但在下不是那些追逐蝇头小利的商贩,商贾之道在于眼光,商可兴国,也可祸国,古往今来,可左右风云时势的巨商大有人在,陶朱公范蠡,春秋吕不韦,都是各中翘楚,在下虽不才,却也想效先贤做一番大事,要做大事便要有长远眼光,在下能有今日家产,靠得正是洞悉眼力,而这一次甘愿冒大险助公主,正是要把这追名逐利的眼光放至将来,为公主复国,为我自家谋取一场遮天富贵。公主,这番说辞,您可愿意相信?”

    “冒大险逐富贵?”耶律明凰神色微震,心里已有所意动,玄远自认其中缘由的坦诚令她不自禁的信服,最主要的是,她也早看出此人所有的绝不只是商人手段,尤其是他受胁迫时的镇定更是深不可测,真能得到他的全力襄助,定是复国强援,心念一起,她语气转柔,“想不到,玄远先生丘壑如此深广,胆略也是惊人,竟是要与吕不韦一般,以国为生意,做一场大富大贵!”但她还是不敢轻易相信,试探着又问,“玄远先生,富贵功名虽然诱人,可吕不韦的最后下场吧,你想必很清楚吧,你就不怕…”耶律明凰说到这儿故意一停,没有把未尽之意说出,又目光炯炯的盯着玄远。

    “一些风险,总是要担的。”玄远泰然自若的应道:“吕不韦得势贪权,恋栈不离,忘了商道需留后福的根本,这才给自己铸下杀身大祸,在下胆略虽大,野心却不大,只求一场富贵而已,不会效那乱世巨蠹,误人误己。”他笑咪咪的看着耶律明凰,又一拱手,“公主言有深意语含机锋,城府渐深,风华初露,已隐有一代英主气象,今日一晤,对选中公主为您复国一事,在下更多胜算。”

    耶律明凰霁然笑道:“这么说,我更要钦佩玄远先生的眼光了。”一边说,她一边看向了智,微笑道:“智,玄远先生一番心意,我们是不是该请他回府,好生商议来日之事?也算一尽我大辽的地主之谊?”她这一说却是在询问智的意思,是否可对这玄远的来意安心,因为她清楚,无论是眼力还是心计,她都比不上身边少年。

    “地主之谊自然要尽,不过,玄远先生还欠我一个回答。”智看着玄远,缓慢而清晰的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拓拔战到底有什么关连,不要说,你与他素不相识。”

    “是啊,玄远先生。”耶律明凰正等着智这一问,当即也同声问道:“你尽可言辞闪烁,可你与拓拔战的关连,总要给我一个解释。”

    “为何公主和智王始终认为在下与拓拔战有关连呢?”玄远一捋颌下鬓须,慢悠悠的说着,只见耶律明凰和智都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一微笑,一漠然,两人都不做回应,只等他自己揭底,玄远不由一笑,也不再掩饰,点了点头,却先看着两人轻轻道,“一君一臣,亦是一对壁人!不羡君之权,不羡君之势,惟羡君之少年,更羡君有良人相伴。”他长长一叹,“这个世道,值得一观的景致实在是太少了,乱世之中,也只有年少真情弥足珍贵,或许,只为二位的情投意合,我此行也算不虚。”

    “你…你说什么?还要闪烁言辞吗?”耶律明凰板着脸问,语气却不冰冷,唇角还露浅浅笑意,又偷偷看了智一眼。

    玄远的神情忽变得复杂,似乎被面前这一对少年男女触动了心底深处的某段记忆,看着两人的眼神也不再变幻难测,眉梢眼底,仿佛泛动着一丝沧桑,这一丝沧桑,悄悄抹去了他矫饰的圆滑,使这位来自中原的商贾忽有了与年纪相符的老态,而他看着耶律明凰与智的神色也象是一位老人在看着一对晚辈。

    智本想出言质问,但看清玄远脸上的怅然,智竟也耐住了不开口,还饶有兴致的看着玄远,似要从他一霎的恍惚中看穿些什么。

    见玄远神情迷惘,忠源低声提醒,“主子,公主和智王还在等你答话。”玄远从惘然中清醒,他尴尬的轻咳几声,“一时失态,请公主与智王海涵。”随即坦然道:“智王所言不错,在下与拓拔战确实有些关连,事实上,在下这十几年里来往辽国的生意,都是拓拔战暗中照料。但我今日来此绝不是拓拔战所遣,也绝无一丝谋害公主之心,这样回答,智王可满意?”

    “说下去。”智淡淡道。

    玄远苦笑了一下,“智王,你很懂得以势逼人。”

    “我也很懂啊。”耶律明凰如智一般淡淡笑问,“你好大的胆子,明知我与拓拔战的深仇,还敢来我幽州,一时助拓拔战,一时助我,玄远先生,你这样做,是不是太首尾两端了?”

    “我是商人,只对钱效忠,那些首尾两端之说与我无干。当然,公主也不必怀疑我对您的诚意,商人重利,谁能给我最大的利益,我就对谁效忠,如今我既已决定帮助公主,自然会一条路走到底。”玄远摇头晃脑的说道:“如果拓拔战真要派人来幽州,那他无非是要行刺或煽动民心,趁乱取事,但幽州民心如铁,再无人能扰乱人心,至于行刺之说,有护龙七王在,又怎会把我这点本事放在眼里,再者说,就算我真的蠢到肯帮拓拔战混入幽州,可我也不该蠢头蠢脑的白送给您这许多军辎吧?这笔生意,换成您,您肯做吗?”

    耶律明凰娇笑道:“生意之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去做什么生意。”

    玄远嘿嘿笑道:“如果公主要做生意,在下甘愿鞍前马后的伺候…”他正要在说笑几句,智已沉声道:“玄远,不必插科打诨,你不是那种贪婪卑鄙之人,我看得出,你身上应该有很深沉的往事和有所必为的未尽之事,所以,你更不必故意用猥琐言语掩饰自己的气度,玄远,我愿意相信你肯帮助殿下,但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一场富贵,实在说一句,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才让你甘心放弃和拓拔战这座靠山,以军辎为礼,换取殿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