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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庄的白障铺天盖地的挂起来。
韩国公顾鸣第二日清晨酒醒之后,终于听闻了丹阳公主逝世的消息,面上呆了片刻,忽的大笑起来,“怎么可能,韩兄不是和小弟开玩笑吧?”神色之间微微怪诞。
“哎哟,”韩雍气道,“怎么不可能,如今外头都传遍了,昨儿个丹阳公主病重不起,长安满皇室的人都去了杨柳庄给公主送行,就连圣人,下朝之后都赶过去了!”伸手指着顾鸣嘴唇哆嗦,“你……,”顾鸣虽与公主一直夫妻不睦,但尚未和离,便一直是公主驸马,在公主宾天之际,竟不是陪在公主身边,而是在外醉酒了整天。瞧着顾鸣,忍不住重重挥袖,
“你可真是,哎!”
顾鸣闻言眼前一片发昏,跌坐在榻上,心头一片空茫: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丹阳是厌恶的,可是这个时候,乍然听闻她去世了,不知怎么的,心中竟涌起一股复杂惆怅之情。
平章县公蓝田别院大门洞开,一队甲胄鲜亮的金吾卫持戟冲了进来,裨将段康径直朝着顾鸣而来,“这位可是韩国公顾鸣?”
昨日姬泽下命金吾卫搜寻韩国公顾鸣的下落,御命戌时到达长安,金吾卫戌时一刻出动,翻转全长安搜寻顾鸣,却不料顾鸣竟根本不在长安,早一日便与友人相约前往蓝田,直至第二日卯时方最终在平章县公蓝田别院中寻到了顾鸣的下落。瞧着一个顾鸣就折腾的整个金吾卫彻夜不休,神情就十分生硬,声道,
“圣人有令,命即刻押解你去杨柳庄。”
顾鸣瞧着面前这些铁血的金吾卫,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都褪去,明白丹阳公主姬长宁怕是这一回真的去世了。一股剧痛倾袭上心头,痛彻肺腑,转头怒视扫风,“扫风,你昨儿个为什么不叫醒我?”
扫风跪在地上,浑身瑟瑟颤抖,“国公饶……命,饶……命,”声音因着惧怕而结巴起来,“昨儿个,杨柳庄上侍卫到国公府禀了公主病重的消息,因着您出门在外不知踪迹,府中便派人出来寻找。小的记起来您和平章县公三郎君有些交情,曾经一起说过日后往蓝田别院饮酒,便驱马赶到这儿,没成想,国公竟是喝醉了,怎么着也叫不醒。小的想着也不差这一时半分,就没有下死力叫您,没想到……”
“蠢货!”顾鸣重重一脚将扫风踹倒,暴怒喝道,“事有轻重缓急你不知道?”
丹阳公主那是什么人?是自己的妻子,皇家娇客,她病重过身是多么大的事情,全皇室都去了,就连圣人知道了也得从宫中匆匆赶过去,想着自己竟因一个小小奴才心中一点小打算误了其事,不由悲痛万分。
扫风“砰”的一声撞到屋子屏风上,跌倒在地,不敢争辩,匆匆爬起来,朝着顾鸣磕头,“国公恕罪,国公恕罪,小的一时糊涂,想的差了,您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顾鸣充耳不闻扫风的求饶之声,昂首挺胸道,“我自行前去。”跨出大堂,迈上一匹棕色骏马。金吾卫兵士瞧着段康,段康望着顾鸣的背影,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无谓之色,“由他去吧!”
顾鸣一路策马向着杨柳庄狂风疾行,到了庄外,勒住骏马,瞧着庄子中铺天盖地的白幔,心中猛然一痛:
丹阳,丹阳,原来你竟真的去了!
绵延的疼痛之中,记忆里温柔如水的丹阳公主泛上心头,新婚燕尔之时扇下瞧了一眼夫婿面上红晕的姬长宁;那个花前月下解语温香会柔声问自己,‘郎君可觉得我美?’,彼此含情默默地公主。他们也曾有过相守默契的时光,也不知怎的,就这么荒废了流年,再一回首,竟是再也不在世上了。
这些年,他嫉恨她尊贵,埋怨她性守固执,不够大度,可是他从未想过,她会这么年纪轻轻就先自己而去。
丹阳,丹阳,如今我还未老,你竟已是去了?
他心绪浮动,抖索着缰绳从马背上下来,竟是一脚没有踏稳,从马背上扑跌下来,摔倒在地上,凝滞了片刻,方爬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走进了庄子。
一轮旭日高挂天空,庄子中一片冷寂,丹阳公主逝世之前留下遗言,喜爱这座庄子,不肯回公主府,就在杨柳庄上发丧。众人不肯违逆她的意愿,就在庄子中布置灵堂。阿顾一身重孝麻服,跪在灵堂之上替阿娘守孝,神情一片悲伤麻木。听闻顾鸣前来,不由微微蹙起眉头,“他怎么来了?”
“县主,”朱姑姑问道,“咱们该如何呀?”
阿顾微微顿默了片刻,“他和阿娘到底是夫妻,让他进来给阿娘上柱香吧!”
顾鸣一步步走上灵堂,瞧着堂中燃起的碗口粗的白色蜡烛,层层白幔随风扬起,一口水晶棺材停在屏风之后,丹阳公主双手微合,静静躺在其中,面上神情平静,犹如只是睡着一般。
他着魔似的一步步走近,唤道,“丹阳,你怎么就走了呢?”声音悲怆。
阿顾瞧着顾鸣“一片深情”的摸样,微微讽刺,“阿爷怎么来了?”
顾鸣止住悲伤,回过头瞧着阿顾。灵堂凄凉,少女披麻戴孝跪在堂上,瘦弱伶仃,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孩儿是丹阳给自己生的女儿啊,她那么娇小伶仃,如今失去了母亲的疼爱,多么可怜。心中泛起无限怜惜之情,“我,”顿了顿开口,“我来看看你阿娘,我们毕竟是一场夫妻,她如今不在了。我总要过来送上一程!”
“免了!”阿顾闻言冷笑,笑容中饱含疏离冷峻之色,“阿娘昨日去的时候你没有前来陪她,如今这个时候又来这般表现。又是何必呢?”
“我不是故意的!”顾鸣急急辩解道,“我前日喝多了酒,昨日一整天宿醉,并不知道此事。”他谆谆道,
“我若是当真知道你母亲病重至此,便是不顾一切,也会赶过来的!”
阿顾垂下眼眸,一个字都不信,“昨儿个国公府人和金吾卫在长安城找了你整整一日,都找寻不到你的踪迹,到现在故意又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声音清冷,流泻在灵堂之上,
“说到底,阿娘昨儿个过身的时候,你到底竟没有陪在身边!”
落下一滴眼泪,“你和阿娘夫妻一场,阿娘病重在榻好些个日子,您却还有心思在外头与人畅快宴饮。又何曾将阿娘放在心中一分半毫?”
“我没有!”顾鸣神情激动,想要辩驳,竟发现讷讷无言。
阿顾心中冰寒,犹如倒影出自己的倒影,情绪愤懑,开口出言,“我真的不懂阿爷,您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您若当初不愿意迎娶阿娘,当年大可上书拒绝。昔日太宗朝房丞相长子文思拒娶公主,太宗皇帝不以为忤,转将高阳公主赐婚房相次子文爱。仁宗皇帝禀性敦厚,疼爱阿娘,定不会为难与您;您既与阿娘成婚,受了妻子的情分承袭国公爵,理当好好敬爱公主,为何竟偏宠小妾庶子女,倒将不肯对妻子多付出一点点关爱?”
“我……”顾鸣面对阿顾的质问,想要说些什么,竟发现自己完全组织不出来话语。
阿顾瞧着顾鸣这般,已经是明白过来,“嗤嗤”一笑,将顾鸣想要说的话截在口边,“阿爷不必对我多说什么,剩下的去向圣人交待去吧!”
灵堂外传来脚步轻轻踢踏声,数名兵士进入灵堂,将顾鸣给扣住了,朗声宣旨“圣人有命,韩国公顾鸣为驸马之职,侍公主不谨,丹阳公主病重,竟不能侍于公主一旁。下宗人狱,听候处置。”
“阿爷,”阿顾开口道,“对于夫君,对于父亲,我和阿娘早已经对你失望,可对于驸马一职,阿爷显然做的并不称职。圣人恼了你侍公主不谨,如何裁决,阿顾无法干涉,还请阿爷多多珍重!”
大理寺狱黑暗无边,顾鸣躺在其中,没有了折腾的力气,翻来覆去一直在想:自己这些年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韩国公府灯火通明,秦老夫人坐在荣和堂上,听着韩国公顾鸣下狱的消息,面色一片铁青。
扫风衣容狼藉跪在堂下,浑身瑟瑟发抖。“老夫人,小的知错,求您瞧着小的一家上下几代伺候国公府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条贱命吧!
秦老夫人瞧着扫风这等颓丧摸样,气恨的心都毒了,公主病重,若非这个贱奴心中做鬼,耽搁了顾鸣,何至于惹怒圣人,降下这等雷霆之罚。厉声吩咐道,“你做下了这等大错,害的国公下狱,连累了整个国公府,还有脸求饶?来人,将这个贱奴拖下去,传我说的话,打死作数!”
扫风不意秦老夫人竟是要自己的面,吃了一惊,面色登时苍白无匹,忍不住投向立在秦老夫人身边的苏妍,张了张口,想要喊出些什么,上前的小厮却拿巾帕堵了他的口,将他的身子拉扯出去,按在春凳上责打,堂中人只听得外头“扑、扑”板声,扫风高昂的叫声一声声传来,不一会儿就低弱下去,没了气息。
苏妍立在一旁,瞧着堂中发生的这等情景,心惊肉跳。当日杨柳庄前来府中报信的时候,她怀着一丝恨嫉心思,稍稍动了一点小手脚,导致顾鸣没有赶上杨柳庄送丹阳公主最后一程。刚刚瞧着扫风受责惊骇不已,生怕扫风将自己招供出来,好在秦老夫人恨极了扫风这个贱仆,竟是不详加审讯,直接下令杖毙。如今扫风这个贱仆魂归黄泉,倒让自己解了一个隐患。
“公主英年早逝,实在让人伤心,”她抹着泪哭泣道,“可国公如今被押解在大理狱中,他出身骄贵,如何受到了这等苦楚,老夫人,您可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他啊!”
秦老夫人瞧着苏妍,心中一片苦气。斥道,“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么?”她心中知晓公主母女怨气而来,大多应在苏妍母女身上。若是可以,宁可舍弃了苏妍一个姨娘去,若能解了皇家的怨气,倒当真是大吉之事了!只是如今境况不同,韩国公唯一的子嗣顾嘉礼乃是苏妍所育,若是动了苏妍,便惹了顾嘉礼离心,便让国公一脉无以为继。一时间竟是两相为难,相持不下。
苏妍一时又羞又惭,讪讪退下。
二郎君顾轩立在一旁,瞧着秦老夫人这般,出声劝道,“是啊,阿娘,”顾轩道,“大兄便是有再多的错处,毕竟是咱们骨肉血亲,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大兄在狱中受苦。”
“我难道不想救我的儿子么?”秦老夫人沉声道,“可是怎么救?”眉宇间露出一丝苍老疲惫之色,国公这一次做的事情实在事太离谱,圣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便是谁去说都要触霉头的。咱们如何救的下?”更不必提,韩国公府这些年得罪了公主,自绝于勋贵之中,根本没有多少知交好友,这个关头,就是想要请人去圣人面前说情都找不到。
“母亲,”顾轩想起阿顾,自知顾家待这个侄女儿着实不好,眉宇之间露出一丝尴尬羞愧之色,可念着兄弟之情,到底说出了口,“若真想要救大兄,咱们可以去找侄女儿。”
“阿顾乃是公主爱女,听说与圣人之间感情很是亲厚,虽然咱们对侄女儿有亏欠的地方,可她到底是大兄亲女,忖想着总是不愿意见阿兄受牢狱之苦的,若是她肯去圣人面前为大兄求几句情,说不得圣人肯放过大兄这一次。”
秦老夫人面上露出犹疑之色,她知晓圣人怜惜阿顾,定是不喜见韩国公府人前往去求扰阿顾的。但理智虽然明白,可是到底疼爱大儿,心中存了一丝侥幸之意,“到底也是个法儿!”慢慢道,
“明儿咱们去杨柳庄试试。”
第二日,秦老夫人前往杨柳庄,马车微微摇晃,一路心中思虑绵延,考虑着到了孙女儿面前,如何痛诉对阿顾的怜惜之意,安抚阿顾失怙之痛,触动心肠,好求的她愿意到圣人面前转圜,到了庄子外头,却见一队侍卫守卫着庄子,见着来人列出刀戟,拦住去路,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杨柳庄?”
秦老夫人瞧着侍卫戟尖的烈烈寒光,心中心惊不已,尽量和蔼了神情道,“老身乃是韩国公府太夫人,宜春县主乃是老身嫡亲孙女,今日前往这儿来探望孙女,还请各位通传这个。”
守庄侍卫半分不肯通融,一板一眼道,“宜春县主如今正在庄中静守母孝,不便见人,还请老夫人请回来吧!”
秦老夫人瞧着这等架势,心中起了深深忌惮之意。阿顾是一介县主,虽身份贵重,驱使不得这等甲胄之士,如今杨柳庄外这干侍卫定然是圣人所置,显然圣人确实是不希望自己等人前往打扰阿顾的。只得收了去向阿顾求情的念头,和声道,“既是如此,请这位小将军为老身传一句话,县主母孝伤悲,尽是有的,只是身子最是重要,还请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老身回去了!”
两仪殿中,顾家人前往杨柳庄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姬泽面前。姬泽冷笑,“这等人真是痴心妄想!”乘着一股怒气发落韩国公顾鸣,着杖刑四十,发还家中。褫夺国公爵位,限令十日内搬离国公府。从前仁宗、先帝所赏功臣田尽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