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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外面似乎下雨了,江南的雨夜,丝丝入扣。雨水浸着庭院里花的冷香,从门缝和窗户的缝隙里一点一点渗进来。红线怎么都睡不着,自从十娘姐姐离开众姐妹之后,她心里一直很不安。那个叫李甲的英俊公子真的就是她杜姐姐一生的幸福吗?她想不明白。

    后半夜时分,红线看见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江边。混浊的江水波浪滔天,一浪接一浪地要将她吞没,她惊恐得四处逃散。她猛然回头,看见了一个青衣女子的背影。那背影既熟悉又陌生。“杜姐姐?!”是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十娘姐姐。

    “姐姐,十娘,十娘姐姐!是你吗?”红线大声地叫着。

    那青衣女子漠然回眸,是一张极俊美,苍白的脸。“好妹妹,你来送我了?”

    “你要走吗?到哪里去?”

    “到没有男人的地方去。”

    “那也带我一起走吧。”

    “不!妹妹,你看,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鲜活,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女子淡淡地说着。

    “那你也不要去好吗?来,到我这里来!”红线感到江水的颜色暗得可怕。

    “好妹妹,我回不去了,是我自己把自己丢了,我要用千年的江水把自己洗刷干净。男人啊,他纵对你诉说千万柔情蜜意,无论多苦也要和你相伴相依。可到了真正依靠他时,他也会变成最软弱的东西。妹妹啊,要快回头啊!不要到我这里来”那女子的青衣浮在水面像一片浮萍,从红线的眼前飘过。红线伸手,想抓住她,可是却离她越来越远。

    “姐姐!十娘!”一个大浪打来,完全淹没了那点绿意。

    红线惊醒了,平生第一次被恶梦惊醒。她叫着十娘的名字,从床上坐了起来。还好只是一场梦,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天,红线起得很早,天才微微有点泛白。她坐在窗前,梳理着她的青丝秀发。铜镜上映出的是一张青春的脸,弯弯的柳叶细眉不描而翠,温润的樱桃小口不点而媚。粉红的脸颊印着晶亮的眸子,更显出异常的光辉。浅浅地蹙眉,悄声吟诵着:“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红线只有十九岁,是盈香院最美丽的女子,也是妈妈的摇钱树。虽然叫妈妈,可并是亲生的。否则怎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去陪着笑脸,伺候那些满身俗气的男人。

    来到盈香院的女子,大多是因家中贫寒,又生得几分姿色才来的,可是红线不是。红线刚出生三个月被人丢在了盈香院的大门外。当时红线的妈妈还是盈香院的花葵,她见红线可怜,便强做主收留了下来。因为当时红线身上只有一根用来扎包袱的红丝线,妈妈就给她取名“红线”岁月如梭,妈妈一天天老了,而红线却一天天俏丽起来。她倒也天资聪慧,琴棋书画诗酒茶,大凡她见过的,就能学个一二。于是妈妈更是加了本钱请老师教她一切本领,不过五年,已经把红线调教成江南一代数一数二的绝色才女。从小红线就满眼是卿卿我我,男欢女爱,小红线看在眼里,并不露声色。她不像其他小女孩一样问这问那,妈妈叫她做什么,她都很听话。除了念书学习之外,也常常会被派到各位姑娘的房间里送水果、茶点。送完之后她只是乖巧地站在一边,姑娘们都喜欢她,也常常拿些碎银子打赏她。

    庭院里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红线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艳压群芳了,早有一帮色狼恶鬼对她垂涎三尺。可妈妈一直舍不得让她接客,丢下狠话,一定要找一个样貌、家势配得上红线的公子。江南的女子是有才情的,哪怕是沦为了烟花女子,也无法抹杀她们的才情。所以在盈香院,红线还是幸运的。

    十六岁的红线,身份已经被抬到了五千两黄金。终于她等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于其说是她等来了,还不如说是她妈妈无法抗拒金灿灿的诱惑。那是一个愿为女人一掷千金的男人,富甲一方,钱财无数。虽然他温柔多情,可是也已经足以做红线的父亲了,年轻时还和红线的那位妈妈有纠缠不清的情债。那一夜,无风无雨。红线亦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挣扎、哭喊,或者惊惶失措。她柔得如一池春水,让男人沐在其中,心神荡漾。纵然五千两黄金,也不足以换此一夜幽梦。所以妈妈说她是天生要来盈香院的。

    三年的时间,红钱的生命里来来往往有过很多男人,红线有爱的,也有不爱的。可是他们没有一个能忘记红线的。自然她和她妈妈在盈香院的地位也就无人能及了。

    “红线姐,你醒了?”小丫环草儿推门进来时,天已经放亮了。草儿是派来照料她起居的。她与红线情如姐妹。

    “草儿,你先去吃饭吧,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红线觉得这一天很不一样,可是又说不清楚。

    “下了一夜的雨,要当心着凉啊!” 说完,草儿掩了门出去了。

    隐约间听到有嘤嘤地哭声。红线刚刚坐定,就只见草儿,哭着闯了进来。

    “红线姐,杜姐姐她”

    “草儿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了。”红线叹了口气说。“该来的,谁也躲不了”

    杜十娘投江的消息传来时,红线显出了一贯的冷静。她终于知道,梦里十娘话中的含义。她不觉得意外反而对于一个薄命的红颜女子,这也许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听说,杜姐姐存了好多金银珠宝,全被沉到了江底。江边上的人见了,立即下水去捞却怎么也捞不到。多可惜呀!”草儿想把她听来的一切都告诉红线。

    “他们怎么会捞得到呢?草儿你去帮我看看,当年杜姐姐送我的那只钗还在不在?”

    “不在了,姐姐你放哪儿了?我记得一直是放在最底层的盒子里,因为是杜姐姐送的,你都不舍得戴的。可是怎么不在了?”

    “不在了也好,你杜姐姐日后还是要用的。那李甲呢?”

    “那个忘恩负义的臭男人,还提他作什么?听说是回老家去了。”

    “噢”杜十娘大红线五岁,是她最要好的姐妹。红线在盈香院,离十娘还有一段距离,平日来往并不多。本以为两个绝世的美女见了会水火不容,可不曾想,她们不见倒好,一见便难舍难分起来。同样的诗情画意,同样的才华横溢,又是同样的飘然若仙,就像是一个枝头的两朵鲜花,怎么会不惺惺相惜?早听说,杜姐姐有一个如意郎君叫李甲,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可因为妈妈怕红线也学十娘那样离开盈香院,之后就一直管着,不随便让红线出门了。所以也一直未能如愿地见上那李甲一面。最后杜十娘走的时候,还是派草儿偷偷地送去了一对翡翠玉镯,不枉姐妹相好一场。可是十娘她就这样走了,临了也只在梦中见了一面。

    红线决定要到江边去祭奠十娘。一捧清香,一杯薄酒,还有她深深的哀痛。可是她没有哭,仿佛她生来就是没有眼泪的,任何的厄运她都能坦然接受。看着江水拍打着礁石,心中的痛又一点点聚集,一个枝头的两朵鲜花,其中一朵早早的凋谢,那另一朵再芬芳也黯然。浪涛声中她又听见十娘说:“妹妹,回头是岸啊!”“岸?可哪里又是岸啊?”红线把酒和香灰都洒进了江里。

    回到盈香院的时候,赵公子已经在等她了。在所有的客人当中赵公子,赵钧是最疼爱她的一个。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红线,你总算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吗?”

    “那你担心什么?担心我会随杜姐姐去吗?如果我真个去了,求菩萨能用什么用?”

    “不要胡说,每人头顶三尺有神灵,不要得罪菩萨。我知道你和十娘是那么好的姐妹,她这么突然的离去,我真怕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如果说杜姑娘是一个火一样的女子,那我的红线,我的美人,就是一个水一样的女子。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怕你伤心啊!”“美人啊,当日李兄带杜姑娘离去,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带一个青楼女子回家,的确不是他那种门庭所能接受的。错就错在,他即便是弃杜姑娘而去了,也不应该再卖了她。”赵钧说得很诚恳。

    “男人的谎话是不是都那么掷地有声?”红线明亮的眸子闪闪发光。

    “红线,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啊!”“那如果投江的是我,你会怎样?”

    “我会随你而去,到水里去陪你做一条自由的鱼。”

    “真的?”

    “我发誓!”

    “我逗你的!”红线咯咯地笑着,接着前仰后俯。

    “美人,今晚我不走,好吗?”赵钧一把抱过她柔软的身体,呼吸她身上淡淡的混着江风和鲜花的气息。一夜馨香不提。

    (二)

    红线过着她波澜不惊的日子,唱曲、作诗、画画所有人也都渐渐淡忘了杜十娘投江的故事。盈香院依旧迎来送往,歌舞昇平。

    这天她经得妈妈允许,要带着小丫头草儿到庙里烧香。要去看看赵钧说的菩萨是什么样。她以前从未到过寺庙里,从未看到过和尚,或是看到佛祖。

    “草儿,你说那些人为什么都跪在泥像面前喃喃自语?”

    “红线姐姐,那不是泥像,那是佛祖。他们在乞求佛祖的保佑。”

    “佛祖,那佛祖为什么是泥做的?泥做的佛祖又怎么能听见人说的话?”

    “只要心诚,佛祖就能听见。”

    “只要心诚吗?”

    “嗯”

    “那和尚又是什么呢?”

    “和尚是佛祖在人间的肉身,修成了正果,又成了佛祖。”

    “可和尚是人,佛祖是泥像,人怎么会是泥像?人又为什么要修成泥像?”

    “”草儿无语。“心诚,心诚就好了。

    “噢”

    “佛祖啊,如果你真有神通,那请你告诉我杜姐姐说的岸到底在哪里啊?”红线虔诚的跪拜,虔诚的上香,因为她知道了,那泥做的佛祖,只要你心诚,他就能指给你一条光明大道。

    红线看见有一个小和尚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她,红线走过去。他反而闭了眼睛,一个劲儿地敲着木鱼。

    红线:“和尚你敲的是什么?”

    和尚:“是木鱼,姑娘。”和尚依旧紧闭着眼睛。

    红线:“你为什么要敲木鱼?”

    和尚:“为了让自己专心地念诵经文。”

    红线:“为什么念经文要闭着眼睛。”

    和尚:“为了让自己心无杂念。”

    红线:“你为什么有杂念?”

    和尚:“因为因为因为姑娘你太太美了。”

    红线:“噢,我真的美吗?“

    和尚:“是”

    红线:“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和尚:“因为我是和尚,和尚不能看你。”

    红线:“那你为什么偷偷地看我?”

    和尚:“所以我要继续修炼。”

    红线:“修炼到你看不见我为止?”

    和尚:“是的。”

    红线:“”    回来之后,红线把一天的见闻讲给赵钧听。赵钧听了,大笑不止。“罪过,罪过!我的美人,你怎么可以对和尚说那样的话。你知道吗?没有一个男人能不对你动心的。和尚,和尚他也是男人啊!”“和尚也是男人,可男人不是和尚?”红线不明白。

    赵钧是内阁大学士的公子,到江南是来读书的,可是自从遇到红线之后,他哪还有心思于学业啊。可是为了经应付父亲的盘查,他也不能天天到盈香院来。除了赵钧,红线还有一位要好的年轻公子,他是江南陈守备的儿子――陈杰生。陈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加之从小习武,身手不凡。每每他看到红线总要把她高高地举过头顶,看她像天女下凡一样飘啊飘。他喜欢带红线到郊外骑马,抱着红线坐在马背上,看她乌黑的长发拂过自己的脸庞,弄得他有酥酥痒痒的感觉。看风吹起她的衣裳,透出她撩人的芬芳。马儿飞奔,陈公子的心亦狂跳。“红线,你真美。美得令人陶醉。”红线洒下银铃一样的笑声,大叫着问天、问地、问山、问水“我美吗?”“美吗美吗美吗”空谷回声,声声入耳。这时的红线是快乐的,是动人的。

    可能是这次红线太开心了,所以就多玩了一会儿。回到盈香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陈杰生抱着红线一路小跑地上了楼。推门就看见赵钧坐在红线的床前。

    “红线!你”他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躺在另外男人的怀里,显然觉得自己受了污 辱。

    “赵公子,你来了。我替你引见,这是陈”红线很无辜。

    赵钧:“不必了!陈公子的大名,在下已早有耳闻。”

    陈杰生:“赵兄过奖了,赵兄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呀!”

    两个男人在红线的房间里火药叶很浓。从互相恭维,到相互诋毁,再到相互漫骂,最后终于撕打起来。

    “红线是我的。”赵钧已争得面红耳赤。

    “是我的!”陈杰生毫不示弱。

    毕竟陈杰生是习武之人,赵钧不是他的对手,早已经被打得眼斜嘴歪。

    赵钧:“红线,你说,你要谁?”

    陈杰生:“说啊,别怕,有我在,看谁敢动你!”

    红线木木地望着眼前,这两个曾在她怀里偷香窃玉的男人,无所适从。

    “陈公子,赵公子,你们让我说什么?红线我生在盈香院。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谁的呢?奴家命贱如草,不知何日便会香销玉损,二位又有什么可争执的呢?若蒙二位不弃,奴家愿追随左右,为奴为婢。”红线轻描淡写了几句,就使这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停住了手脚。

    这时妈妈也闻讯赶到“是啊,是啊。我们红线命苦,二位若这般爱怜,不如赎她出去吧。”

    赵钧:“这红线,等我金榜题名之后,定来相娶,告辞!”

    陈杰生:“红线,不是我不愿娶你,可家父那一关实在难过,等我说服了家父,一定,一定来找你!”

    红线冷笑道:“可惜,可惜呀!纵然二位公子真的肯娶我,红线我也没有杜姐姐的百宝之箱呀!”

    经过这么一闹,谁也没有颜面再留下来过夜。送走了二人,红线便一个坐在灯下。

    “姐姐,你到底是喜欢陈公子,还是喜欢赵公子呢?何苦你要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们呢?”小草儿不解地问。

    “傻妹妹,难道他们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可是文人无耻,官人无义,商人无信。这天底下有什么人可以托付?若赵公子真的考取了功名,他能够以我这样的女子为妻吗?陈公子,要保家卫国,光宗耀祖,如果娶了我,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守备大人?纵然他们对我疼爱有加,可是谈及婚嫁永远是痴人说梦啊!”“姐姐”草儿无语。

    (三)

    其实在红线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对谁也没有说过。在红线的心里一直满满地装着一个人。陈杰生的风流洒脱,赵钧温文而雅,都无法与那个人相提并论,红线甚至不知道他姓氏名谁。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夏夜,盈香院所有的姑娘都睡了。因为闷热,红线被热醒了。她披上衣服,想推开窗吹吹夜风。就只见一条黑影,从窗前窜了过去。“谁!”小红线的心揪了起来,快步跟了出去。她看见那条黑影闪进了弦月姐姐的房里,手中明明晃晃提着一把宝剑。她刚想大叫,一道凉风,那把剑就指到了她的胸前。

    “不许叫,你看见我了?”那黑衣人问道。

    红线:“没有。”

    黑衣人:“那你看见什么了?”

    红线:“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你到弦月姐姐的房里去了。”

    黑衣人:“今晚那狗官在此过夜,我要为民除害。可是被你知道了,我也要杀了你。”

    红线:“为什么?”

    黑衣人:“因为不杀你,我就会死。”

    一把锋利的宝剑直刺红线的心窝。红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可是剑突然停住了。

    黑衣人看着眼前的红线。她的青丝,松松地挽了个髻,一身淡紫的长纱罩住她玲珑的身形。因为害怕,她心跳急速,面颊上有一抹红晕,艳若桃李,吐气幽兰。仿佛一轮皓月悬在无边的墨色里,明媚照人。他下不了手了。

    红线慢慢地睁开眼睛:“你为什么又不杀我了?”

    黑衣人:“因为我只想为民除害,不想祸及无辜。”

    红线:“那好,我不说,对谁也不说。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黑衣人:“好!一言为定!”

    “不过我有个条件。”红线突然对这个有了好奇。

    黑衣人:“什么?”

    红线:“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儿。”

    黑衣人:“这不行!”

    虽然口中说不行,可是他却像被红线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他看见红线一步一步地走到跟前,扯下他黑色的面罩。

    “呀!”红线看见了一张英俊少年的脸。她一生也不会忘记。她想伸手去感受一下他真实的轮廓,突然一声鸟鸣,那黑衣人这才意识到再呆下去的危险,只是一闪的功夫,就不见了。后来,弦月姑娘房里的客人死于非命,盈香院被那一帮公差折腾了半个多月,可也不过是多了一桩无头公案,从此再无人问津。

    可是红线自从见了那黑衣人之后,就会莫名地想起那个不知名姓的少年。她对谁都没有这样想念过。在红线的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只要想他了,她就会在临睡前把窗虚掩着,他就会来了。他的轻功很好,悄悄地来,不吵醒梦里的红线,只是来看一看她,在她额头亲一下。红线并没有睡,但她也不想吓着他,所以在静夜里,她假装睡着,等着他来。第二天,她会在窗台上发现一两朵带着甘露的花,那些花是盈香院没有的。

    红线想他了,十娘姐姐离开之后,她就更加地想他。她吹了灯,走到窗前,抬头,一轮好月。她这样想着,想着在这样的夜里,他一定会来。她没有拴窗,合衣躺在了床上。脑子里是一些人模糊的身影。突然红线感到有风吹起她的床帏。他来了!她闭着眼睛。他走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新鲜的空气。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把吻落在她的额头。凉的,像玉。她依旧紧闭着眼睛。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用手轻抚她的面颊。“红线!”他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他不能呆得太久了,他要走了。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吓了他一跳。

    “不要走好吗?”红线觉得此刻的自己又像十九年前一样孤苦无依。

    “不行,我一定要走。我是一个侠士,要劫富济贫,除强扶弱。”

    “那你带我一起走吧!”

    他转过头,看着红线晶亮的眸子。“不行!”

    “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我。”红线几乎要哭了出来。

    “是的,我喜欢你。可你这样的女子,只能远远的看着喜欢,若走得太近,便会万劫不复。我喜欢你,但永不会靠近你。你太美了,你的美会毁我于无形,会毁男人于无形。”

    “你有勇气将生死付于谈笑之中,却没有勇气带上一个柔弱女子吗?”红线听不懂他的话。

    “你比生死还要可怕。”

    “这是我的错吗?”

    “这不是错,这是罪过。”

    一阵风起,他又从窗口飘向远方。

    红线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在想他说的,她会毁男人于无形。她感觉有一滴泪从心中滑落,落在她的掌心,很凉很凉。

    “红线姐,你哭了?”草儿端着洗面水进来的时候,看见红线一个人坐着。“知道夜里凉,还不关窗。”

    “草儿,今天陪我去上香吧。”红线想从佛祖那里得到一些开化。

    “你不是不信佛祖吗?”

    “你不是说,心诚则灵吗?”    (四)

    因为红线来上香的关系,庙里的香火特别旺盛。跪拜、祈福、上香。这一连贯的动作红线已经很娴熟了。她虔诚的做完一切,又去找那个和尚。

    红线:“和尚你说我美吗?”

    和尚垂着眼帘:“美!”

    红线:“你会对我动心吗?”

    和尚:“心中有佛祖就不会,没有佛祖就会。”

    红线:“那你到底会不会。”

    和尚:“会。”

    红线:“动了心会怎样?”

    和尚:“会万劫不复。”

    红线:“什么是万劫不复?”

    红线:“和尚你说啊,什么是万劫不复?”

    和尚不再作任何回答,拼命地念着经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红线又跪到佛祖的跟前。“万劫不复,万劫不复”她默默地念叨着,突然之前,红线悟了。

    回到盈香院后,妈妈告诉红线,因为边关告急,陈杰生要已经去边关守城了,临行前,来找过红线。催得太急,不能等红线回来,只留下书信一封,就上马走了。

    “知道了。”红线应着,没有其他答复。

    这晚红线早早地就睡下了,只是屋里的烛灯一直亮到天亮。

    “红线姐,啊”草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妈妈快来啊,红线姐她”

    整整一夜,红线用滚烫的烛泪滴到自己的脸上,娇嫩的肌肤落下了深深浅浅的满脸疤痕。最后她还戳瞎了自己的双眼,血水流出来,凝涸在疤痕的浅窝里,显得异常恐怖。

    “儿啊,你这是何苦啊?”妈妈伤心得大哭。

    “本来我不想让自己瞎的,可是又怕自己再照镜子时,忍受不了现在的模样而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妈妈你知道,我是最美的,每天都要照镜子。现在好了,现在我只记得自己美的样子了。”红线笑着说。

    “红线姐,你疼吗?”草儿抽噎着。

    “草儿,你告诉我,我现在还美吗?”

    “姐姐!”小草儿受不了这样的悲痛,不停地哭,不停地流眼泪。

    “红线!”这是赵钧的声音。

    “赵公子,你来了?你还是不要过来,不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跪在红线跟前,摇着她的腿痛苦地战栗。

    “你走吧,忘了我,忘了红线,忘了盈香院。”

    最后赵公子是哭晕了,被众人抬了出去。

    红线拿出她三年的积蓄。“虽然我没有杜姐姐的百宝箱,可是妈妈,这里面的金银珠宝也够你下半生享用的了,你对我有养育之恩。这些钱财你受之无愧。草儿跟我那么久,她还小,应该早早地离了盈香院嫁一个平常人家好好的过日子。这里也有草儿的一份。如果以后再有人看到赵公子,或陈公子,请告诉他们,说红线已经死了。”红线做的一切仿佛是她早已经计划好的,等所有的细节她都安排妥当之后,她终于了无牵挂了。

    繁华易逝如流水,春色将尽人憔悴。红尘看破伴孤灯,惮心青衫渡一生。很多年以后的静香庵里有了一个叫了尘的尼姑。她双目失明,满脸疮疤,人人见之避而远行,可是她却异常虔诚的理佛诵经,每天她都要对佛祖乞求,乞求来生,她可以是一个最平凡的女子,可以享受一份最普通的感情。

    女子生得貌美不是错,更不是罪过。所有的女人都想要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为人妻,为人母?可是这一点小小的心愿,有人终其一生也追求不到。杜十娘的这样女子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回头是岸。可哪里才是岸啊?女人都难免会把幸福与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可男人徒有强悍的外表,无法掩饰其软弱的内心。他只是贪恋一时之欢,当他真正需要担负起责任和道义的时候,他就会落荒而逃。文人无耻,商人无信,官人无义,有什么样的人是可以托付呢?相反女人却要用自己的娇弱的身躯,去承担男人的罪恶。与其从男人寻求幸福,不如用自己的一腔柔情,去软化世事的炎凉。

    红线,还有千千万万像红线一样水做的女子,她们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松开握住幸福的双手。

    2002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