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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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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

    由于空气污染严重而总是灰蒙蒙的天,在这时候,忽然变得格外的高、格外的蓝,像用清水洗过似的。一队大雁排成一字形,在淡淡的白云下面,向南方飞翔,撒下一阵阵“呱呱呱”的欢乐的歌。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象是少女初长成,脱去了千篇一律的绿衣,没有了黄毛丫头那清一色的活泼与顽皮,变得各具神采,浓妆艳抹,雍容华贵起来了。就是那爬在墙头,最不起眼的爬墙虎儿,也居然变得鲜红鲜红的,那色彩浓得也象能滴下来似的,忽然之间便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北京最美的长城,要属怀柔县的慕田峪长城。她的险峻不比八达岭逊色,而她周围群山的秀丽,那万山红遍的气魄,那姹紫嫣红的缤纷,那层林尽染的色彩,却真的比八达岭更加的迷人。

    于连与小英坐在同一个椅子式的缆车上,爬向山顶那巍峨的长城垛口。她与他在长沙相识,为了能够维系于连的家庭又能够长期厮守在一起,小英自愿在于连家作了保姆。

    他们前面的一个椅子上,坐着于连的老婆:朱丹和女儿:欢欢。

    于连与小英没有了往日的亲昵,各自老老实实地靠着椅子边坐着,身体之间保持了一尺的距离。但是,他们的心,却依然紧紧地贴着,依然燃烧着爱的火。

    “美国的克林顿还是有眼光的,看长城,不去八达岭,而到了慕田峪。”

    “所以,你也带我们来这里了!。”她的头倚在她扶着缆车吊索的手臂上,脸上带着微笑,望着他,说。

    秋天的阳光是温柔的、金色的,抚摸着她的脸,增添了她的妩媚。

    “啊啊啊啊,咿咿咿咿”他情不自禁地展开了喉咙,练起了胸腔共鸣。

    前面的朱丹和欢欢都转回了头,朱丹笑着对他喊:“别吓了小英!”

    其实,朱丹本想利用家人外出的时候,独自一人留在家里修炼佛家功。随着功力的增长,她对常人玩乐的事,越来越不感兴趣了。然而,对于连来说,老婆却是变得越来越没有情趣了。如果不是有小英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他真不知道要躲在暗处怎样地叫苦不叠呢。

    “放心吧,大姐,我胆子大着呐!”小英回喊道。

    “好舒服呀!对着满眼的灿烂,你也喊两嗓子!保证所有的郁闷,一扫而光!”他望着小英说,接着又逗她道:“不过,是呀,这也要胆子呢,只有我知道,你胆子有多大,那胆子大得能让一个羊眼睛吓得摔了一个碗,害得我多付了两块钱呢!”

    他又回想那天两人在一起吃饭时的情景:

    在北京动物园附近,有一个叫“新疆村”的地方,二百米长,十几米宽的一条街,两侧的房子,全部被维吾尔族的新疆兄弟、姐妹们租住了。象一点样的门脸儿房,都办成了维族风味的小餐馆,足有十几家之多;没有租上门脸儿房的,便在路边上摆摊儿,卖牛羊肉、烤羊肉串什么的,搞得整条街,烟火缭绕,人头躜动,水泄不通,在加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大连鬓胡子的维族兄弟门,用让人听不懂,甚至分不出个儿来的语言的叫卖声,又构成了北京的一道风景线。

    桑塔那轿车在人群中挤过来,终于靠近了街心一家较大一点的餐馆。

    一个戴新疆帽子的维族小伙子分开众人,给汽车腾出一个车位,而后他学着英国侍者的样子,向他们一弓身,一摆手,把他们让进餐馆。

    “维族人是以这种模样接待客人吗?”英英看了维族青年滑稽的动作,问。

    “我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研究,这应该属于民族学研究的范畴了。但是,我想他们不会,这姿势大概是这儿的维族农民们,附庸风雅,招缆客人的手段吧。”他说。

    餐馆不大,满满当当地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客人也已经坐了七八成。

    “你们,吃点什么?”

    一个矮胖的维族姑娘,操着很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她很胖,不漂亮,是那种很难引起男人的兴趣的女人,她的身上溢出一股烤牛羊肉的擅腥味。

    “烧羊腿一份。红烧羊眼一份。炒土豆丝一个。一瓶啤酒,要燕京的。再要两碗米饭。”

    他熟练地点完了菜,转头问英英“喝点饮料吗?”

    “我想喝点热的茶。”

    “那好,我们再要壶茶,要菊花茶。”

    “我们只有花茶。茶不要钱。”

    维族姑娘由于普通话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口吃。

    “那好,我们就喝花茶。”

    一样是对望,一样是对望后的会心的笑。

    “这次一定找到我的缺点了。时间长了,又换了难看的衣服,又作了你们家的保姆,低了你一等。”英英笑望他说。

    “我觉得你很懂心理学。一个漂亮的姑娘让人心动,可是看久了,你真的会发现她的长相,她的性格,她的人品会有很多弱点,于是,你就再不会对她心动,甚至没有兴趣了。可也有的女孩,你刚一见十,觉得很平常,没有引起兴趣,可时间一久,你在她的性格,她的人品,甚至她的长相上,就能找到许多可爱之处,让人逐渐喜欢她。”

    维族姑娘端来了茶、酒和烤羊肉。

    “好吃,好吃,真的好吃呀!”

    英英象一个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撕食着一只烤羊腿。

    美丽的波斯猫也不总是高雅、温柔吧?抓到小鱼时,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她?

    他们两人,一个是大吃大嚼,一个是默默地观赏。这种感觉会不会就是老夫少妻的快乐呢?

    “这就是带你到这里来的原因。这儿的风味与大饭店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味道可以说是以纯天然见长!”

    “呀,不过,我上了你的当了。看了我的吃相,我不是被你找到缺点了,我不是成了你刚才说的第一种女孩呀!”

    “不对,我倒觉得这份真实,是你的优点呢。你知道吗?男人是最讨厌装腔作势的女人的。其实,我觉得刚才我说过的两类女孩,都不适合你。你是属于刚开始,人见人爱,相处久了,又是人人要爱的女孩!”

    “我不成了电视广告上的‘可耐’冰箱了!我那里有这么好,我觉得你倒是好得象个大冰箱呢!”维族姑娘端上来红烧羊眼。

    “这真的是羊的眼睛吗?”她问,有点怯生生的。

    “真是。这一盘,大概得有七八只羊的眼睛呢。”他笑望她,说。

    “我可不敢吃,不敢吃。我看到这个盘子就想起活羊的眼睛,大睁着,好像还流泪呢!”“好吃,不信,你尝一尝。来,吃一个!”

    他夹起一个羊眼,强行放到她的碗里。可谁知,她竟一声尖叫,吓得站起来,满满的一碗米饭着着实实地扣在了地上,引来全场人的哄堂大笑。

    “好坏呀,你!”

    为了不让前面的人看到,她从他的后背伸过手,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

    “好疼,这么恨我!”

    “我就是恨你呢!你害得我心里总是挂着什么事似的,没有踏实的时候!”

    “来了十来天了,是不是感觉累呀?”

    “活倒没有什么。我是受苦出身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活儿,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一会儿想你,一会儿又觉得对不起她,一会儿看到你们在一块亲热,又抑制不住的怨恨她。我真有点受不了了,我想回家了!”她说,眼神里,充满了哀怨。“我知道,这个家里,就我是个坏人。有时我想,我是不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只想得到,而没有学会放弃呢?可我现在,又有什么办法?我同她离了婚,你是不是就好了呢?”

    “谁要逼你离婚?那样我会背一辈子的良心债!另外,我感觉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我有时候想,算了,认命吧,你们家也真的需要我,我真的就作你们家的保姆算了。像她说的,读两年书,找一个正经工作,嫁一个正经人家,什么爱不爱的,只管过日子,平平淡淡的,也挺好的。连,你以后早晨,真的不要再到我的床上来了,好吗!”她的话是认真的。

    “好、好,行、行。”他支吾着。

    小英自打来了之后,每天早晨八点,送欢欢到小区内的幼儿园;晚上五点,再把欢欢接回家。在这之间呢,再到农贸市场买菜,再收拾房间。看着简单,其实也挺辛苦的。有时,楼上楼下的活,还没有忙完,那时钟便已经又指到了接欢欢的时刻。然而,朱丹却真的解放了:她把整个一个家,全部扔给了小英。

    朱丹每天早晨,天还黑着,便悄悄地爬起了床,蹑手蹑脚地下了二楼,拿着一个薄薄的淡黄色的棉蒲团,到小区旁的公园里练功去了。由于练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练功点已经由楼下花园,转移到了小区旁的公园里。小英刚来时,练完了功,她还匆匆地赶回家来,同小英一起伺弄欢欢。后来,见小英对欢欢照顾得很周到,便索性不再回来,练完功,直接上班去了。她对小英说:“小英,好好干,大姐不会亏待你!等我升了天,你再一结婚,这里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你了。我对常人的东西毫无兴趣,真的!”

    “怎么可能,大姐升了天,还有大哥和欢欢呐!”

    “咳,你没有听说过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何况你大哥和欢欢,还不是鸡犬呢!你放心,他们不成问题的。咱俩有缘分,你安心干吧!”朱丹那神情,总是神秘兮兮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于朱丹的解放,最受益、最高兴的莫过于于连了。

    每当朱丹走后,听到楼下,那铁楼门关上时的“咣”的一声响,他便扮演了一个极不潇洒的偷鸡摸狗的丑角:他急急匆匆地下了二楼,悄悄地摸上了小英的床上。

    那原本就属于他的软玉幽香,那本来就情愿为他做出一切牺牲的美丽的生命,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总是热烈的拥抱,总是狂热的亲吻,总是能够相拥着飞到那虚幻的仙境,在那里飞呀飞,在那里飘呀飘。

    “你累不累呀?别为我把身体搞垮了!”她关心地问。

    “忘了是哪个作家说的了:”人的生命象焰火,不求长久,只要灿烂。‘为了快乐,透支了生命,我也情愿!“

    “请低头抬腿!”

    缆车已经滑到了山顶,缆车站的平台上的服务人员,稳住座椅,把他们放下来。

    “不怕吧,欢欢!”下了缆车,于连抱起迎过来的女儿。

    “她不怕,胆子可大了,一路上,‘咯咯’地笑,连蹦带跳的,我都快抓不住她了。咱们女儿性格特别开朗!小英,你说,她象我们俩谁呀?”朱丹兴冲冲地说。

    “我觉得,谁都有点象,但似乎又不完全象。她还小呢,看不出来呢!”小英认真地说。“得了,我看,这开朗劲儿,象她的姥姥!”他说。

    刚走进长城,发觉于连喘了粗气,朱丹说:“来,让妈妈抱抱,让你老爸歇会儿。”

    “我要阿姨!阿姨抱!”

    欢欢把小手臂张开,伸向小英。她们两个自打一见面,就能玩到一块了。

    欢欢最喜欢听小英给她读童话故事,喜欢搂着小英的脖子,背靠背地摇呀摇。只十几天的功夫,欢欢说话的发音,已经感染上小英的南方口音了。据说,小孩子也喜欢美丽的姑娘呢!美会给她快乐,美还会给她以安全感。而且据说,小孩子的阿姨美丽,小孩子总看着阿姨,也会变得象阿姨一样美丽!但愿这种说法是真的!

    “于连,想什么呐?快把欢欢给小英呀,小英等着背她呢!”

    “小英,你行吗?”他问。

    “小时候,好几十斤重的猪草都能背呢!我喜欢背她。”

    小英背起欢欢,一溜小跑,向迎着太阳的一座高高的敌楼爬去。

    “小心呀,小英!”

    “放心吧,大姐!”

    他最亲密的两个女人,那甜美的话音,在空旷的长城内,象一片飘落的红红的枫叶一样,在他的身边飘飘遥遥地萦绕、缓缓地回荡。

    “没事,这里的长城没有八达岭那么陡,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说。

    看着小英娇小的身体,背着自己胖乎乎、沉甸甸的女儿,他的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她儿时,也曾这样地背猪草吗?命运真是太不公平了!

    好男人不愿意让他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

    他觉得自己真的称不上一个好男人!

    “想不到,小英还这么能干,这么有劲儿呢!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如果生在北京,不知要被父母,被周围的小伙子宠成什么样子呢!”朱丹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说。

    真是,不同的人,面对同样的景致,会有不同的心!

    慕田峪长城的福尼特滑道,是目前北京最长、最陡峭的。乌黑瓦亮的钢制滑道,从长城垛口,一直铺到山脚下。滑道穿过一座近百米的过山桥,它的周围掩映着板栗树。在这深秋的季节,板栗树叶已经变得黄灿灿了,甚是好看。

    游人坐在小滑车上,顺着滑道,带着笑声,尖叫声,呼啸而下,穿过色彩斑斓的树林,越过过山桥,真可谓诗情画意,趣味盎然了。

    “让小英带欢欢坐吧。小孩儿玩的,每人还要四十五块钱,有什么意思?我还是觉得慢慢走下山去,看看远处的风景更有意思!”朱丹在滑道的入口处说。

    “不行,你必须滑!不要扫我们大家的兴!”于连真的有了几分气愤。

    “妈妈、妈妈,我要跟妈妈!”

    欢欢扑过来,大脸蛋上尽写着笑,异常地兴奋。

    于是,一家人终于一起进了滑道的入口。

    朱丹带着宝贝女儿,坐了一个双人滑车,打头阵,先滑走了。

    这样是比较安全的,因为,这种滑车,匀速行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但是,如果有人从后边冲撞,那可就难说了,出显生命危险也是可能的。所以,朱丹坚持要自己带欢欢第一个滑。别人带欢欢,她是不放心的。看来,人间的情,要是完全磨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们要双人车吗?”服务人员问他和她。

    “当然要双人的!这多有意思!”

    这是他们两人差一点就异口同声发出的心愿。但心愿毕竟离现实还有距离。

    “每人一个单人车!”他说。

    “我先滑,可千万不要撞我呀!”她说。

    滑车出发了。

    伴着她在前面发出的“呜呜”的象火车一样的甜音,于连驾着滑车,穿林过山,吸着山林里清新的空气,感觉象在飞,快意极了!她在前面,象一只轻巧的燕子,急速地飞翔着。

    “小英,慢一点!”他在后面叮咛。

    “快了才好玩儿呢!你没有觉得,我们已经飞起来了,飞得很快,飞得很高吗?”她的深棕色的长发,和着金黄的落叶,在山谷的清风里,飘扬了起来。

    “那好,我可追你啦!”

    他把滑车的闸向前,推到了最大的挡位。滑车真的如旋风一般,带着他向小英飞去。

    “连,快刹车,欢欢在前面,要撞上了!”

    前面,突然传来了小英的惊呼,她已经停住了自己的滑车。

    然而,已经太晚了。

    刹住车,对于他来说,由于车速太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的滑车以最大的速度和惯性,直直地冲撞在小英已经停住的滑车上。

    象美丽的蝴蝶遭遇了强台风,一个美丽而娇小的生命,被像一个大铁砣子似的他撞击了,离开了她自己的滑车,腾空而起,象一只大大的花蝴蝶一样,飞向了万紫千红的草木丛,向黄灿灿的板栗树林飞去

    坐在车上的一家三口,目睹了此情此景,都吓得大惊。

    于连不顾一切的扔下自己的滑车,飞身向小英滚落的草从冲去。

    欢欢吓得失声痛哭。

    相形之下,只有朱丹最平静,抱着欢欢,坐在滑车内,朝慌忙而去的于连喊道:“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小英趴在草丛里,粉色的牛仔装,粘上了斑斓的薅草,沾上了金黄的落叶,也沾上了淡淡的山里的土。她的棕色的长发上,居然吸附了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花。一只黑色的蝴蝶,被她的芳香所吸引,试试探探地在她的深棕色长发上飞落了。

    人之将死,也能构成这样一幅美丽的画图吗?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残酷,于连赶到时,她已经自己爬起来,一脸的红润。“你终于看到我的丑相了!”

    她的第一句话,却说出了这样的内容。

    “还管形象干什么?命都快没了!怎么样啊?起来,走走看!”他挽了她的胳膊,慢慢地向山坡上走去。

    “没事,真的没事!只有脚腕子擦破了一点皮!我自己走吧,这么亲热,让她看见了,不好。”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我就知道没有事的!不过,倒真得感谢小英保护我们的,一番心意。”朱丹见小英自己走上来,第一句话就说。

    “似乎是有点神助!换个一般人,肯定摔坏了。”于连说。

    “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有一个练功人,被轿车撞出去好几米,轿车瘪进去一块,而人却没有事。拍拍身上的土,朝司机一笑,走了。司机都吓傻了,以为遇到了鬼。这事,你们没有看到,大概就不相信了!不过,于连,你也够讨厌的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不知深浅,滑那么快,把小英撞得这么重,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大姐,不怪大哥,大家滑快了,都为了开心嘛!”小英给在朱丹面前没有面子的他解围道。

    “好了,没有事就好,回去之后,我也跟你一起,在香炉前,去烧一柱香吧!”

    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一队大雁排成一字形,在淡淡的白云下面,向南方飞翔,撒下一阵阵“呱呱呱”的欢乐的歌。只是于连与小英之间的欢乐、于连与朱丹之间的和平还能够维系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