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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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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铃——”他就在门外,他正在按响门铃。还有那颗熟悉的痣。他没戴墨镜,眼里写着焦灼。是他,是他,是他!牛夫人——她的网名透过门的小孔往外看。他正在粗重地呼吸。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铃铃——”门铃固执地再响起。穿什么衣服好呢?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呢?我昨晚不是刚好放在这儿吗?他说喜欢看我穿粉红色的。在哪呢?在哪呢?“噢,不,不”她一转身,看到穿衣镜郝然映出一个人的面容,一脸的皱纹。那皱纹忽然扭曲起来,沟壑更深了。“噢,不”

    “铃铃——”门铃又响了。她侧耳听着。静寂的几分钟,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走了吧?可是为什么听不到脚步声呢?她屏住呼吸,贴着墙边听。他在哪呢?他在哪呢?怎么听不到他的呼吸了?走吧,走吧,你走吧!

    “哐当——”门猛然开了。

    “啊!”她大叫了一声。

    “时间像一个无情的贼,偷走了谁的青春,无声无息。”这是她的qq签名。“牛夫人,这名字好。”当她想到这个网名的时候,不禁一笑。不知道谁是撞入怀中的那头牛呢?不管他了,我只想和那头遥远的牛玩着一场虚拟的游戏。哎,六十八个年华了。剩下的日子,只为聊以慰藉我的寂寞。她一边登陆qq,一边又不自觉地往镜子看了看。她细细查看着头发,又白了几根。虽然她常常染发,白发还是无可阻挡地蔓延。

    “无情的是时间的脚步。有情的可是伊人的目光,在这迟到的春日?”守株待兔了好久,终于谁的头像在闪烁了。

    “只爱陌生人。”她默念了一下对方的网名。

    “只爱陌生人。陌生人是用来超离现实的,不是用来爱的。”她心里想着“正好,这样双方都不用承担现实的那份真实。我已经厌倦了那些真实。”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点击进入“只爱陌生人”的qq空间。“你无此权限。”她被弹了回来。对方设置了权限,只有加为“好友”才可进入。

    “迟到的春日”可以涵盖多少过去?就为他这一句,加为“好友”也不过分。她点击“加为好友”对方立刻答应。

    “只爱陌生人,男,38岁,居住地:m城。”她翻看他空间的资料。还特别看了他的相片,嗯,略发福的男人,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睛,下巴偏右有颗痣。她迅速浏览了他日记的题目:情殇、穿着拖鞋出走、只为你那一转身的温柔、2012年的暮光之城

    “因为陌生,才敢言爱。你爱的是一个你意想中的梦,不是陌生人。”这是她回复他的第一句话。

    “已经习惯了迟到的春日,只为那晚开的花,在这暮光之城。”她说。

    “你很有思想,我很喜欢。”他说。

    “不要轻易对一个女人说她‘很有思想’,那表明她除此之外已别无所有了。”她咄咄逼人地回答。

    “网络真是一个好时空。”她想着。平日里的温文莞尔,在qq上竟然可以消失得这么无影踪,变得急切热烈起来。昨儿去超市买牛奶,被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小丫赶着叫“奶奶”真是不自在。不过都被叫了这么好些年了。“女人”这个名词这么陌生,好像是头一次听到。

    第一次qq聊天,他就着实被她抢白了一顿。

    下线已是深夜了。

    “女人,女人我曾是女人。”她瘫坐在床上。一只猫康康亲昵地在她脚下磨蹭,想要知道主人的心事。

    两年前,她就独自搬到这座小城。这里,对她是全新的。新的好。新的没有过去。不会触动。人们只知道一个老太太,每天清晨在人和公园打太极拳,风雨无改。9点准时出现在泰兴超市。下午不下雨就能准时看到老太太在公园散步,她并不和身边的人交谈,只是有时相遇就微微一笑。每个月末那天去邮局领定期的救济金。平常很少见她出门,她的门前也没有客人来访,就独自过。哦,还有一只白猫,如果也算一口的话。那只猫又白又胖。人们好几次看她抱着那只猫在怀里。

    “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第二天晚上,他的一句话,打开了她心灵一直紧锁的门。他俩像朋友一样聊起天来。

    “多少人爱慕你青春欢畅的时刻/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只有这首诗才足以表达我的感受。”他说。

    她默念着叶芝的这首诗,仿佛有千斤重。

    坎坎坷坷的岁月呵。我爱过,痛过,恨过,疯狂过,颓丧过,沉沦过如今已走了好远。这一份迟到的爱,我经得起吗?

    一触到现实的边缘,她就踟蹰。

    “放开他吧。”她劝自己。可是每天晚上还是惯性地打开qq,第一紧要的是看他的头像亮了没有。某天看到他头像是灰色的,心里就莫名地惆怅。这种情绪会持续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打太极拳才略微缓和下了。

    当他不在的时候,翻看和他的聊天记录就成了她爱干的事情。有抢白,有戏谑,有辩解,有争论,有时双方甚至不约而同地打出相同的字眼——至此不得不互相发出一个笑脸的图案——隔着遥远的时空,依然可以感到相似一笑的默契——争论至此结束,和解开始。

    枕着他的祝福——“晚安。好梦哦。”入眠已经成了她的日课。在公园里定期散步的人都说“太太,你最近精神很好啊,脸色红润了好多。”“是吗?你家小丫越发长高了,越来越讨人疼了。”她也亲切地和对方拉起了家常。

    他要求要与她视频了。她看到他的视频了,他瘦了,他说他近期都在跑业务。

    她却没有答应。却将之前那个大企鹅的头像换成了她的相片——30岁时的她——眼神清澈,满是笑意。

    他问她为什么。

    她说,看到相片就如看到现在的她。

    他也不再追究,只是日子越久,就越想看到鲜活的她。

    “我们见面吧。”2009年春节过后,他终于提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夫人,两颗心什么时候才可结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整整359个日日月月了,你叫我怎么忍受思念的煎熬?

    “你定一个时间、地点好吗?我已经下周请了假了。我想到你的城市看你。”他发出最后通牒。

    “我得了绝症了,容颜全变了。你去找另一个人吧。我不是你想要的。我从此不上qq了,你不要再找我了。”她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从此,她的头像都是灰色的。

    她对他设置了隐身。

    “我爱的是你的人,更爱的是你的心。你怎么忍心我不管呢?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究竟是什么绝症,你说出来,咱俩一起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会度过难关的。你要相信自己,相信咱俩。”

    “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难道所有的过去都是虚幻的吗?你回答我啊。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我想看到你。”

    这边的她一直沉默着。尽管每天还是习惯性地打开qq,看他的留言。他还留了电话,说24小时开机,叫她随时拨打。好几次她都想拨响那个电话,但是按键的手总是那么沉重。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的。我已经预计好了。我会找到你的。你要等我。等我啊,宝贝。”她看到了他这一道留言,从此他的头像就是灰色的了。

    他要来找我了吗?怎么不见他信息?他还好吗?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女士,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我们无能为力。你另找高明吧。”美容院里,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把她三十岁的相片递回去给她。

    “怎么不能呢?三十万不够,我还可以筹,五十万,五十万怎么样?”

    “即使是五百万,我们也无回春之术。这是身体机能的规律。”医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晚上回到家。她一个人在沙发上静坐了三个小时。

    “喵喵——”猫儿饿了,在围着她叫嚷。

    “康康,你说,是容颜美丽重要,要是灵魂重要?康康,你懂我的心的吗?康康。”康康大概是被她的过于亲热的揉搓吓住了,叫了一声“喵——”就跑开了。

    镜子里,是猩红的嘴唇,苍白的脸色。白天里的伪装太辛苦了。她狠狠地擦掉,皱纹更加触目地显现,如树木的年轮。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她兀自背起了这首诗。

    2012的暮光之城,原属于你我。干干净净,面对面。

    一个中年男人,在此久久伫立。陪在他身边的是小丫,还有那只猫儿康康。夕阳将他们的背影拉的好长好长。春日早已如期而至,明天是否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