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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盆文竹。这也是一盆枝叶渐趋枯黄干瘪的文竹。
文竹放在教室里的讲台上，我每天上课时都会看到它。文竹是第二十三个教师节时高一（12）班学生集体送给我的，自从我一开始接手这个班级就这样无偿地接受着学生的馈赠。那天我怀着对这个新班级强烈的了解欲走进教室，语文课代表，一位文静腼腆的女生跑上来塞给我一张贺卡并端给我一盆文竹。我也不知怎么一想，对全体学生说，我那放着局促还是将这难得的一抹绿色留在教室里吧，这盆文竹于是就一直摆放在讲台上。
盛放这盆文竹的是一个长方形的容器，表面涂抹着蓝色和橘黄色的漆釉，盆并不华美，似乎还有些粗糙，但在松软的黄土里的文竹却生长得葱翠。黄土还有些湿润，潮潮的粘着，可想而知是刚刚买来的。这之前我并不太在意过文竹，还幼稚地以为文竹是竹的一种，那天回来我有些兴奋，查了资料，才较为熟稔地了解了文竹：它不是竹，其叶片轻柔，常年翠绿，枝干有节似竹，且姿态文雅潇洒，故文竹名曰“文雅之竹”别名云片竹、云竹、芦笋草、松山草。端详我眼皮下的文竹，这是我每节课开始前的姿势，文竹确实太纤弱秀丽了，如羽毛状的细叶排列得井然有序，比含羞草地叶子娇柔多了。叶是如此，枝亦不异，就算室内无风仿佛也会轻轻摇曳着它那四展的枝叶。虽然柔弱但却是鲜活的生命，它每天都顽强地生长着，尽管不曾沐浴到一缕阳光。我开始对在并不宽绰的讲台上摆这么一个立体的家伙并不适应，但在每天目光与之的对视中，在心灵的感触下，我习惯了这盆文竹，似乎它成了我的学生或者是一位朋友。它是班级中最为安静的成员，无论课堂气氛热烈还是僵硬沉闷，它始终沉默不语，顿感教室前后两块厚实的黑板，角落那间或汩汩而鸣的饮水机和垃圾筒边上东倒西歪的扫把是多么的愚笨，那是死寂，只有文竹才如学生一样充满着朝气。它就这样静静地卧在这前有八窗两门后有十窗几净窗明的教室里，整整一个学期，似乎生长得还可以。
我终于注意到了它的枯黄。那依旧是上课之前我再次端视这盆文竹，先前松软的泥土开始硬硬地结成一团，要渗透下水分是相当的困难了。坐在前面一位个子矮小的男同学见我如此认真的在看文竹不觉奇怪起来，我问他你经常给他浇水吗，他笑着连忙说咋不浇呢。我想学生大抵还是在格外开恩滴几点饮用有余的矿泉水，同时自己心里却犯困了，我可是从来没有给它一丁点水分，就连上课时偶尔走态喷溅的口水也很难滋润它。我于是继续端详，心情逐渐蔫了些，文竹就如女人四十开始隐现的珠黄，一点点，散布在枝叶的末梢，然后如蚕虫啃噬，慢慢儿渗透上来。那天偏偏在讲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整节课在内心总萦绕着某种低沉阴冷的情绪，心仿佛缺了个小角，但在我那次离开教室后我还是没有照顾一下这盆文竹。文竹终于加速了它的衰黄，到现在我才知晓盆养文竹的要点，原谅我引用了一大段冗长的文字，也许这样我会铭刻。
种植时加少量腐熟畜粪作基肥，其栽培管理中最关键的是浇水问题。如浇水过多，容易引起根部腐烂，叶黄脱落；如浇水过少，盆土太干，则容易导致叶尖发黄，叶片脱落。所以，平时要适当掌握浇水量，做到不干不浇、浇则即透，经常保持盆土湿润。炎热天气除盆土浇水外，还须经常向叶面喷水，以提高空气湿度；入冬后可适当减少浇水量。在生长期，每月迫施稀薄液肥1-2次，忌施浓肥，否则会引起枝叶发黄。当植株定型后可减少施肥量，以免徒长而影响株形美观，并注意适量修剪整形。它适于在半阴、通风环境下生长，要注意适当遮阴，尤其夏秋季要避免烈日直射，以免叶片枯黄。在室内栽培置于有一定漫射光处较佳。
原来文竹是需要精心呵护，难怪我平时的漠然和肆意让它这样快地凋黄。学期快要划上句号，学生将要逃离教室去过滋味各异的寒假，只有那盆文竹还在从容地等待死亡。我内心更多的是牵挂着它了，不知新学期开始它会是怎样的一副残状，好几个夜晚，在清晰地冷雨声中我追问自己。
这是一盆文竹，但这不仅仅只是一盆文竹。在我暂时脱离教案的日子里，它的形象逐渐占据了我虚空的心，我似乎感觉到这是另外的一件事物并且延伸出许多许多相似的物象来，一种很少有过的丰富感袭上心头。
这文竹不正如我每天所面对着的学生吗。他们正享受着花季的烂漫，雨季的充盈，娇柔如文竹，青葱岁月，生机盎然。在父母督责教师严管自我需求的情形下，被栽在了一方方宽敞的教室里，五十几个人是一字排开的文竹枝叶，人头攒动如文竹迎风，语数外理化政史地拼接而成的知识土壤上面师生们共同恳植。学生如文竹，生机固有；老师如养护者，需浇溉。当我们肆意泛滥着知识的洪水，淹没低位的学生心灵的时候，急迫的呼吸很有可能要骤然停止，然后逐渐枯黄干谢；如果一味的死板教条，没有多元的营养成分，学生也会如文竹般凋谢。应试教育和老师枯燥的花盆是否会戕害学生，让泉下长眠的龚自珍不能瞑目呢。我顿时又一次清醒了，我的学生会这样吗，学生敬赠我文竹，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内心惶惶然。
这文竹又如自己。当初班主任老师戏謔说，学生送其他老师的都是些结实的盆景，而只给你语文老师别具一格，一盆文竹。这不是明摆着隐喻我吗。余本半芥书生，自诩魁梧不足，文静有余，雅致尚缺，我想学生对我第一印象是正确的，我是文竹。工作以来，谈不上夙兴夜寐也殚精竭虑过，蛇体常有小恙，在外表更为柔软的文字堆里踏践。我也时时仰仗年轻透支着身体，呵护自己，也是为人的一种品质。学生的举措也许是一种无心的善意，很多学生同学朋友祝愿着我，关心着我。文竹更像一面照见自己的镜子，甚至更能照彻内心很少窥见阳光的低洼，当一切裸裎，阴霾中也埋藏着漏出阳光的罅隙。我内心对文竹的认同感骤然加深。
文竹更如每一个生命。很多哲人把人形容成最脆弱也最坚强的智慧生物，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我们生活在这个纷繁芜杂的世界上实属不易，记不清楚方方还是池莉写过一篇小说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是最为朴素的表达，追求，于是余华开始呼唤活着。呵护生命正如我们要呵护摆在眼皮下的这盆可怜且可敬的文竹，它无可挽回地走向了死亡，但他依然在有限的枝叶间焕发着绿意，这是坚忍的彰显。作为现实弱势的人，我们该用爱心去覆盖我们力所能及的人啊，敬畏生命，在你愉悦地欣赏着你所尊重生命的绚烂时，你的生命才会越发绵长而有值。呵护生命不光光是一盆文竹，而是千千万万盆文竹，如文竹一样脆弱而秀丽的生命体。在这个与人类生存相依的自然界中，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鸟一兽。一山一水，甚至那些毫无生命体征的景致，我们何不用温婉的目光，轻抚的摩挲，细细的低语，来对待这个需要和谐平和的世界呢。我敬佩故事中那个尽力把搁浅在沙滩上的小鱼扔回大海的小男孩，虽然个人的渺小不可能拯救全体的鱼儿，但至少他所施救的每条鱼都在乎“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这直白而尖锐的话语犹萦耳鼓。弘一法师殁后垫起殓棺四脚，以免伤害蚂蚁的细节比任何宏大的口号来得振聋发聩。芸芸众生如我们，蝼蚁朝菌如我们，力尽心至则可矣。
生命是多姿绚烂的，生命是脆弱的，生命的价值恰恰正在这里，事物的短处相反促成它的意义。在注重终极人文关怀的嘶喊中，我们可从这不见经传，普通至极的文竹中窥伺着一个隐藏得并不深沉的哲理。生活的真理命题原来经常在身边。
冷坐书房，敲字成文，我坚信教室里的文竹仍旧会枯黄，心里却开始葱茏起一株株文竹来，末了发现一条资料，饶有意思：
文竹。性味：苦，寒。功效主治：凉血解毒，利尿通淋。用法用量：内服文竹5-8钱，水煎加冰糖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