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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静慧常常被阿萝的事困扰,终于有一晚做了噩梦。她梦见柳老板来掐她,逼问她为何不告诉世人实情。
半夜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辗转半晌后,她便悄悄下床去找无忧。她与无忧年龄相仿,平日极说得来。不过无忧更讨住持欢喜,有单独的屋子不说,还总被安排做些轻省活计,不用像她那般日日翻山越岭去采药。好在她还挺喜欢采药。
静慧来到无忧房里,却发现她根本不在。静慧难免多心乱想,便悄悄溜出庵堂找无忧。
在庵堂四周转了一遭后,静慧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人。不知不觉,她便走到了善云庵后头一片小山林里。她有时会和无忧躲在那里面,分享些从别处得来的好吃的,或者说些私密话。
无忧也没在那片林子里。静慧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忧已经不是那个跟她无话不谈的无忧了。不过说起来,她自己也有事情瞒了无忧的。她并没有将假阿萝一事告诉无忧。
静慧正在胡思乱想时,善云庵后头的水潭边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借着皎皎明月,静慧看到无忧从水潭里爬了出来。那姿态并不美,若是不认识的人,夜里瞧得不分明,只怕会以为水里上来个水怪。
无忧当然不是半夜里跳下水洗澡,何况她身上还穿着湿答答的僧衣。
上岸后,无忧便蹑手蹑脚往善云庵后门去了。她一手撑着庵堂的围墙,一手撑着围墙旁边的老树,双脚也依样分别撑在围墙和树干上,仿佛一只巨型蜘蛛,手脚并用蹭蹭蹭几下便爬了上去,自墙头上悄悄跃下,很轻松便回了庵堂。
静慧也会爬树翻墙,也是这么个爬法,还是无忧教她的。她原本想喊住无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她人在林子里,声音小了无忧听不到,声音大了又恐给别人听见。
静慧满腹疑惑来到水潭边。无忧怎么会从这里爬出来?
不期然的,她便在水潭边发现了一截短竹。那竹筒上另有孔洞,挖得有些奇怪。静慧看着那短竹,忽然想起无忧曾指着善云庵后院里一小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对她说过的话:“我跟你说,这些竹子可以做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我知道有种做法,可以将人的声音放大好多。待咱们不忙了,我做个给你玩儿。很简单,只要在上面挖几个孔就好。”
静慧有些疑心这段短竹就是无忧和她说过的那样物什,凑到唇边想试一试,又怕惊动了别人,最终只能作罢。想了想,她便将那截短竹原样放回了水潭边。或许这东西并非无忧遗落也未可知。
静慧也翻墙回到了善云庵。她没有再去找无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忧既然不告诉她,就是不想她知道这个秘密,至少暂时不希望她知道,她又何必去强行逼问她呢。
……
翌日清晨,善云庵才开了门,无忧便不声不响往后门方向去了。静慧便跟着无忧也往后门去。她看到无忧来到水潭边捡起竹筒,转回身时,长长松了口气。
看来那个竹筒真是无忧的。
无忧是十二岁出家,来善云庵前,一直跟着养父养母跑江湖卖艺,最擅长口技,也曾教过静慧一点皮毛。想到这些,静慧便又多心了。
无忧回来的时辰、可以将声音放大的竹筒、口技、阿萝每夜哭闹的时辰、全镇都能听到的声音……
静慧的心乱了。她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可后来的事很快便让静慧明白,并非是她想多了。第二日夜里,她悄悄留意了无忧房里的动静,无忧离开房间后,她便远远跟在她后头,看她去做什么。无忧下水后,她便不好跟踪了。第二天第三天,无忧依然如此。几日下来,无忧离开善云庵和回来的时辰,也够让静慧猜到无忧是去做什么了。毕竟她每日都能听到山民谈论,昨夜什么时辰又听到阿萝的哭叫声了。但是静慧不死心,她还是想再试一试。
一日,静慧趁着无忧不在房里,悄悄进去找到了那竹筒,又故意穿错了无忧的僧衣,这才背着竹筐出去,说是去采药,实则却是来到莲怀镇外一处距离柳家客栈不太远的地方。
她并非是故意吹给柳家客栈听,而是那一代附近有一处山体,有个极为幽长狭窄的细缝,她刚好能躲进去。
静慧试着用以前无忧教她的口技,对着竹筒学着阿萝的声音哭得呜呜咽咽,将阿萝哭泣时那套说辞也学了一遍。她确信了,这支竹筒确实可以将人的声音放大许多。若是夜深人静时分,足以让全镇都听见这声音。
静慧在学完阿萝哭后,因是白天,附近极可能有人在,便躲进了那条细缝里,藏在了一个夹在两处山壁之间的石头后面。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躲了片刻后,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果然快速从细缝前方不远处闪了过去,很快便又闪了回来。那个年轻人的身法快得出奇,静慧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么快。
片刻后,她便从细缝里出来,往前大步而去。不想却看到前头有一对年轻男女,因为女人腿脚不便,所以走得很慢。
也是那一日,她注意到了莲怀镇的游客里有这么一对兄妹。听他们说话似乎不是真兄妹。不过看起来,他们两个很爱管闲事。那个哥哥,就是方才循声找人的那个。但她躲得位置很巧,他并没找到。
经此一事,静慧便确信了,搅扰的莲怀镇夜夜不安的人,果然是无忧。她回去后,假说穿错了僧衣,换回自己的僧衣后,她便又去了无忧的房间,将僧衣放了回去,也趁机又将那截短竹放回了原位。
静慧并不知道无忧为何要这么做。但她觉得以无忧的为人是不会故意害人的,何况无忧与柳夫人并无过节。唯一能指挥得动无忧做这样的事,又能叫她严守秘密,连自己都不能告诉的人,唯有师父忘尘师太了。师父本就对无忧多有优待,只安排她做轻省的活计,近来又叫她单独住了一处屋子,很是自在。无忧年岁不大,来得时间也不是庵中最长的,却得师父这般另眼相看,早已惹得好些师姐不满了。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别有用心。
可是师父为何要如此呢?静慧又想不明白了。
她觉得柳夫人怪可怜。无忧冒充阿萝的行为,给柳夫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莲怀镇的山民早已开始撵柳夫人了,后来又爆发了更大的冲突。他们冲进了柳夫人的客栈,将饭厅砸了个稀烂。据说那天,唯一帮柳夫人说过话的,是一对兄妹,准确说来是那个哥哥。那个妹妹是个腿脚受了伤的少女。
静慧总是想,如果有人能帮帮柳夫人就好了。然而,她并不敢当众揭破师父做的那些事。鬼使神差一般,她便想到了薛少河。
薛少河看起来身手很不错,至少速度很快,以他的速度,说不定能抓到弄鬼的人。而且,薛少河看起来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唯一的麻烦是,薛少河兄妹与莲怀镇上的人素无恩怨,说不定他就偏偏不爱管这桩闲事。
思来想去,静慧便苦心积虑安排了那次邂逅。这对兄妹果然都是好心人,看到她跌倒,便来施以援手,而且一路都在跟她打听阿萝的事。静慧怕他二人起疑,便也只将传言讲给二人听。她已感觉到,他们两个在查这件事,但并不能确信。再后来,她干脆使了个法子,将薛少河的马毒死了。
她跟廖大夫说,她有时在山间采的草药多,背不下来,只好先留在山路上。为防止野兽将草药吃了,她要多买一些□□,掺在窝头里丢在草药四周。廖大夫笑她是个杀生的尼姑,但仍将一包□□给了她。她便找了个机会,在往杜诚家送药时,将薛少河的马毒死了。她做的很简单,也不过是往马槽里倒了好些□□罢了。她生于屠户之家,父亲又偶尔打猎,她自幼见多了动物被杀。何况又不是叫她直接拿刀捅了薛少河的马,所以做这些时并未觉得很难下手。只是心里仍旧有深深的负罪感,出家人毕竟不能杀生!
静慧想的是,坐骑死了,薛少河与薛眉总该多留几天了!以他们两个的性子,或许会按捺不住,探究一下阿萝哭闹一事。只要探究那么一下下,就薛少河那么快的步子,足以揪出装鬼的人了吧?
至于善云庵会到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深想。想多了,她就不敢帮柳夫人了。
做了这件事后,静慧再没做过别的了。至于忘尘到底为什么让无忧这么做,静慧也是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