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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节般的万劫木在何沣双眉之间散发出晶莹而柔和的光芒,这样的异状持续了足有一刻钟,期间书房内静寂如古墓,仿佛连呼吸声也已消失。
当光芒彻底消失的时候,紧闭双眼的何沣尚且毫不知晓,相向而坐的裴瑾瑜却微微一笑,知道大功告成。
她抬起右手轻轻一招,万劫木如同见了母亲的孩童般雀跃着飞入掌中,并不住颤动,仿佛在撒娇着诉说心中的喜悦与激动。
对此,裴瑾瑜嘴角微微勾起,双眼同样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定睛看去,吸收了何沣体内未完全消化的脉望后,万劫木变得晶莹剔透,干涩的苍绿已经化为祖母绿,泛着柔和的莹光,似乎褪去了一层粗糙而平凡的外壳。
反掌将其收起,硬生生压住嘴角的弧度,收敛一身喜气,裴瑾瑜轻轻道:“何公子,可以睁开眼了。”
何沣缓缓睁开眼睛,眼里还带着一丝迷惘,仿佛睡梦中醒来。
“感觉如何?”
裴瑾瑜微笑道,“可还有困倦无力之感?”
何沣双眼瞬间恢复了清亮,活动了下肩颈、手臂,一阵卡咔嚓嚓骨节疏通的声音响起后,他一脸惊喜:“好了!完全好了!”
似乎言语还不足以表达,他连着几个后空翻,竟然翻起了跟头。
也是这个时候,裴瑾瑜才能将眼前的青年同传闻中的“游侠儿”联系在一起。
再次坐定,何沣拱手道:“多谢公子相助,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裴瑾瑜笑笑道:“在下裴瑾瑜。”
她此时已经回过味来了,什么也不说,直接让人把脉,一是将庸医伪高人挡住,一是将那些图谋“仙丹”的访客知难而退。
想想也知道,让人脱胎换骨的“仙丹”会被多少人觊觎,哪怕早已经被服食,也注定了何沣不能留在家中。没看到他的家人,极大可能是人都不在了。
何沣在感到有后遗症后迅速将其宣扬出去,想必也是为了挡住部分居心叵测之人。
“裴公子来找何某,想必是问脉望的事。”
何沣扬扬眉,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问。
裴瑾瑜笑笑,明白对方这些年肯定回答了不少人类似的问题。
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没什么要问何公子了。”
何沣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释然:“也对,裴公子是真正的高人,能治我的病,自然也就能明了一切。”
裴瑾瑜笑笑,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在下目的已经达到,就不打扰何公子了。何公子保重。”
何沣连忙跟着起身,挽留道:“还请在寒舍多留几日,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要是有修行功法就更妙了。
无疑,他是诚心诚意的想留住裴瑾瑜。
然而,裴瑾瑜并不打算留下,她可没忘了,进来苏迷卢秘境为的是什么。
“另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有缘再见。”
何沣见留不住人,忍不住问:“不知裴公子可有修行功法教我?”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高人,他实在不想错过,这是十年间唯一的机缘。
裴瑾瑜听了对方的话一愣:“修行功法?”
何沣热切的回望她:“能超凡入圣的功法。”
裴瑾瑜哑然,这样的功法她还想要呢。
摇摇头,她道:“没有。”
何沣眼眸一黯:“您是高人,也没有?”
裴瑾瑜再次摇摇头:“没有。”
何沣默然,但随即便道:“那公子随便传给我一个功法即可。”
裴瑾瑜愕然,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谢我,竟然还追着我要功法?心里瞬间不是滋味了,感觉自己和对方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何沣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快,忙道:“我有谢礼。”
说着,飞快走到书架边,拿起一个木匣回转,并将其放在书案上。
紧接着,他打开木匣,露出里面一个青瓷花囊。
“这花囊是我何家祖传之物,据说有神妙之处,今日愿以此作为谢礼送给恩公。”
鉴字宝符瞬间被激发!
嗡!
无数相关画面蜂拥而来,被映照在识海之中。
裴瑾瑜心中一阵狂喜,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心跳更是加快,犹如擂鼓。
好一会,她才调整好情绪,对何沣道:“我游历时曾得到一本功法,可以传授给你,至于妙用如何,需要你自己挖掘研究。”
何沣心头的狂喜不亚于裴瑾瑜,忙不住点头:“多谢恩公赐法。”
裴瑾瑜淡淡一笑,平等交易好啊,不存在因果纠缠。
随后,她将小五行诀教给了对方。
此界尚有灵气且浓度不低,相信这门功法适合修行,说不定还能被发扬光大。
何沣学了小五行诀后,整颗心沉迷进去,连裴瑾瑜带着青瓷花囊离开都没出门相送。
离开何府的时候,裴瑾瑜迎面碰上一个神神秘秘的家伙,这人裹着长及脚踝的披风,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瞥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裴瑾瑜心头一动,她知道这是哪位,酒楼中见过的御史大夫李重!
不管对方来找何沣何事,都已经晚了一步。
淡淡一下,她加快脚步,飞快离开了此地,再次来到了砚峰山。
找了块青岩坐下,裴瑾瑜拿起花囊,运转归元指诀,在花囊肚腹轻轻一点。
嗡!
一阵阵无形涟漪泛起,空间不住抖动,仿佛纸张被濡湿,被撕开。
近在咫尺的裴瑾瑜顿时感到全身犹如挤压,难受的连呼吸都几近停止。
好在这种挤压感与窒息感只有两息,两息过后,她发现自己正站在甲板上。
碧水长空,万里无云,红日正跃出地平线,而船上白帆已升起,正顺风航行,随水流前行,浩浩荡荡而去。
手里青瓷花囊冰凉光滑的质感俨然,还没搞清楚情况,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相公,今天天气真好,你又要钓鱼吗?”
裴瑾瑜回头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紧跟着一缩。
尼玛,一个长着云远脸的女人喊她相公,这,这也太扯了吧?
左右看看,甲板上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穿着下人的衣衫,足以再次确定对方喊的是自己。
苏迷卢秘境中,想从一个世界碎片到另一个世界碎片,除了每十天一回的偶发与随机穿越外,最有效的是找到联通两界的关键物品。
如果运气够好,激发这种物品上的残留时空之力,便能自由穿梭两界。
裴瑾瑜就是这样好运的一个,因为青瓷花囊是一个关键物品,而懂归元指诀,更是让她达到了自由穿梭两界的所有条件。
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前往砚峰山的白云洞,并在万劫木的保护下通过时空裂缝离开,但目前显然是另一番结果。
只是,这次自己怎么好像是魂穿啊?
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胸口,平的!
条件反射般摸了摸腰间的海草储物袋,还在!
所以,这究竟是魂穿还是身穿?自相矛盾啊。
裴瑾瑜心中满满的震惊与困惑。
“相公,相公,你在想什么?”
眼前一双洁白纤细犹如精雕细琢般的玉手晃了晃。
她扯了扯嘴角,僵硬的回答:“哦,我在想……”
长着云远脸的女人轻呼道:“相公是在想上任的事吗?”
裴瑾瑜飞快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眼,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豆蔻年华。
“相公一定在想香山县的情况吧?”
女人眼珠一转,笑道,“芸娘在《太平寰宇志》里看到,讲香山县‘隔海三百里,地多神仙花卉,故曰香山’,想必是个好地方。”
裴瑾瑜脑中飞转,感情自己是个要去南海边香山县的一个县令,而妻子名为“芸娘”。
她微微一笑,鼓励对方说下去:“芸娘知道的真多。”
芸娘被这么一夸,两颊飞霞,轻道:“是相公教我读书,我才学会的。”
紧接着,这位少不经事的“芸娘”便把老底抖搂了出来,被裴瑾瑜套了个一干二净。
果然如同猜测,名为“裴瑾瑜”的“他”是个刚从翰林院坐馆期满外放香山的进士,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位同名同姓之人离京前发誓要做个好官,将人烟稀少的香山开发成不逊于京郊的上县。
裴瑾瑜知道苏迷卢秘境中所有世界都不过是碎片,并没有未来,但力所能及之下,做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没有坏处。
于是,她决定在寻找任务物品的同时,随机应变,好好发挥当前身份的作用,南下做个好官。
刚把基本情况摸清,空中忽然响起一个炸雷,暴雨倾盆而下,两人连忙躲进了船舱。
轰隆隆——
呜呜呜——
哗哗哗——
暴雨声里传来船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雨太大了,要靠岸停船,等雨停了再走!”
不一会,船靠岸停了下来,而船工也躲进了舱内,甲板上不见人影,只有雨点在重重敲击船板。
裴瑾瑜见天色暗得厉害,怕有意外。
这运河之上谁知道会不会有水盗河匪呢?虽说是官船,万一有哪个不长眼呢?
暴雨一直下了两个时辰才停。
雨停的时候已是戌正,没法行船,只好就地停歇。
这时月朗风清,凉风习习,坐在甲板上,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眼睛余光中黑沉沉的河面似有东西飘来,裴瑾瑜举目望去,见有个男子正朝着船游来。
她提着一颗心紧紧盯着水中的人,连晚饭也吃得心猿意马。
饭毕,水中的人总算游到船头,还偷偷上了船,更是摸到船舱里,东翻西翻。
不过奇怪的是这人对贵重物品并不感兴趣,而是径直进了厨房,原来是在找吃的。
来人吃饱之后,躲在储藏室,靠着舱壁盘腿而坐,合上双眼,似在闭目养神。
这时,芸娘忽道:“你不记得他了吗?”
裴瑾瑜一愣:“谁?”
芸娘道:“郑云。”
裴瑾瑜佯做吃惊:“是他?”其实她压根不知这人是谁。
芸娘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道:“上回见面时,郑云可不是这个样子,分明是个白面书生。”
裴瑾瑜再看不速之客,一脸络腮胡,像极了“午马”版的燕赤霞,压根同书生风马牛不相及。
正沉思间,芸娘忽然笑道:“我刚刚传了音,请他过来一见。”
裴瑾瑜暗暗心惊,传音是传音入秘吧?自己竟然完全没发觉,对方显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少女。
再次暗暗叮嘱自己,千万别漏了馅,暴露了身份。
故人许久未见肯定高兴,除非是债主,故而,裴瑾瑜装作高兴的模样,再次传音:“郑兄,久违了!快快过来一聚!”
郑云身体一僵,睁开眼睛,四处看看,最终出了船舱,到了甲板。
裴瑾瑜一看见他,便笑道:“郑兄,还记得我吗?吴郡裴瑾瑜。”
郑云也是一笑,道:“当然记得。裴兄弟这是做了官?”
裴瑾瑜揶揄道:“郑兄知道这是官船,还敢偷偷上来?”
郑云洒然一笑:“这一带只有你们的船队停靠。”
裴瑾瑜问道:“郑兄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郑云道:“正是前往泉州,或许出海也未可知。”
裴瑾瑜好奇道:“郑兄怎么只有一人,没有乘船吗?”
郑云道:“这说来话长。”
芸娘默默拿出一坛酒,给二人斟上。
郑云瞧了芸娘一眼道:“这位是夫人?”
裴瑾瑜点头道:“正是内子芸娘。”
两人见了礼。
郑云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水:“祝两位白头偕老,此生不渝。”
裴瑾瑜忙回敬道:“多谢。”
喝过酒,郑云讲起了经过:“裴兄弟知道我是修道之人,大约两年前,我游历到扬子县,在一处水边弹琴的时候遇到一位女鬼。”
听到这里,裴瑾瑜不由睁大眼睛,掩饰不住内心的八卦同好奇,这莫非是大周版的“人鬼情未了”?
郑云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并不计较对方的好奇,而是继续道:“这女鬼自称郑琼罗,丹徒人士,父母双亡,跟着寡嫂长到十五岁,寡嫂病逝后到扬子县投亲……”
听到这里,裴瑾瑜已经将下面的故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哪知住店的时候遇到扬子县市吏的儿子王惟举,仗着喝醉要侮辱她。郑琼罗不肯就范,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