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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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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他们为难是进还是不进,怎么进的时候,一位小沙弥走了出来,双手合十,口诵法号,“阳明先生,虚斋先生就在西翼的安养院,您去就能看见。”

    王守仁道了声谢,快步往里边走去。

    小沙弥又说道:“二位大侠,我们总门掌请二位到功德堂一叙。”

    路江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路川说道:“有劳了,请带路。”

    不多时,到了功德堂,小沙弥在门口禀报,得到回应后推开门,将路川二人请进,然后又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内灯火昏暗,路川紧紧握着剑柄,小心戒备着,江彬则侧着身子不时看着门口,似乎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二位少侠不必如此紧张,请坐。”

    阴影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话音未落,只听嗤嗤几声轻响,堂内的灯头被同时点着,霎时灯火通明。

    路川二人这才看清楚,在堂西有一排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过八旬的老者,身披黑布袈裟,长须翩然,确有几分高人的风范。

    路川二人过去见礼,“晚辈见过莲花门总门掌,八臂仙人蔡老前辈。”

    老头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等路川二人就坐,老头才说道:“从江西到泉州,路上可还安稳?”

    路川欠身道:“前辈御下有方,闽州八府有莲花门照看,自然平安无事,确实是天底下少有的安宁之地。”

    “也算是安宁吧,吾弟蔡清都逼祸逼到这儿来了,难道宁王还不放过他吗?”

    一听这话路川知道蔡鸿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是晚辈没说清楚,晚辈二人此来只是陪同我师兄来看望虚斋先生的,与宁王没有半点关系。”

    “路少侠不是凉州冷龙岭的人吗?和宁王没有半点关系?”

    “我大哥跟宁王有无来往我不知道,但晚辈确实连宁王的面都没见过。”

    “也对,路少侠现在是天师府的人,江西一带,宁王和天师府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既然无关,二位少侠就请便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门中弟子去办便是。”

    “多谢总门掌。”

    路川二人道了声谢,就要起身告辞,却听蔡鸿又说道:“哦,忘了说了,二位若是想去海边,可得千万小心了,那里老夫管不着。”

    路川有些没听明白,但也没多问,转身离开了功德堂。

    蔡清讲学的安养院和功德堂就是一墙之隔,门口还有两位和尚看守,看来蔡鸿对兄弟的安全颇为重视啊。

    江彬是个正儿八经的武人,对谈书论理没什么兴趣,便在门外等候,路川挑帘子进去一看,哎哟,王守仁所言不虚,蔡清老先生病得可真是不轻啊,都脱了相了。床边有桌案烛台,老先生只能坐在床上说话,动动身子都费劲。路川真是不太明白,都是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宁王为什么还想要杀他呢?

    尽管如此,老先生高兴啊,见王守仁不远万里来看自己,感动得老泪纵横。

    路川走到榻前躬身施礼,“末学后进路川,见过虚斋先生。”

    蔡清不认识路川,见是个江湖打扮的年轻后生,难免有些惊奇。

    王守仁在一旁解释道:“先生,这位是我师父的公子。”

    “是一斋的……”

    “不不,是我另一位老师……”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一位老师是南京国子监的路博士吧?”

    “正是。”

    “我和继业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早在南京任文选郎中的时候我俩就认识,只是多年不见,你父亲可还好?”

    “老先生记挂,家父一切安好。只是烦事缠身,没能来看您老。”

    “嘿,你和阳明来我就很高兴了。坐坐,别站着。”

    路川拉过一把椅子,跟王守仁对脸并排靠床榻坐下,蔡老先生拉着路川的手说道:“看你的打扮,是学了武了?”

    “是,晚辈心气浮躁,读不进去书,就学了武了。”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学文学武都一样。”

    王守仁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师弟虽是学武,诗书也没落下,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位学《诗》的举子,也算是旧识,就盘桓了两日。见有人作诗,他也做了一篇,硬是压了一头。后来我们谈起理学,被他从上到下批了个体无完肤。”

    路川知道蔡清就是治理学的,见王守仁提起旧事,难免有些尴尬。

    蔡老先生却丝毫不以为忤,也笑道:“文武双全好啊,世人都知岳鹏举是名将,却不知他的字和诗词也是一绝。不过你学岳鹏举千万别学他的愚忠,要学会权变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初高宗以肺腑之言嘱托岳鹏举,后来却一日十二道金牌催促班师,这不是秦桧所为是谁?高宗被秦桧所蒙蔽,岳鹏举就应该懂权变而非从命。顺从君命与为君主报万世之仇,哪一个更忠呢?《易》曰:‘大过之时大矣哉。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意思就是说,非常之时一定会有非常之人,敢于做平常人不敢做的事。只有不循规蹈矩才能成就大事业。所以,把天下让位给外人,前世从来没人做过,可是尧却敢做;君主昏庸无道就讨伐君主,前世也没人敢做,商汤就敢做;君主犯了法就流放君主,等君主知道错了再让他回来,前世更没人敢做,而伊尹却敢做。他们得到了世人的称颂,却从来没有人说他们是名教的罪人。岳鹏举当时如果能够不听君命,全力抗敌,等到功成之后,再率领将士向朝廷请罪,那时要烹要杀,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也不失一个忠臣的本分。这叫做‘权’,‘权’出于不得已。如果不得已却还不懂得权变,即使是圣人也不能成就大事啊。”

    “晚辈受教了。不过晚辈觉得岳鹏举还有一件事做得不对。”

    “哦?愿闻其详。”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也不能有两位君主,岳鹏举想要迎回徽、钦二宗,却不想想倘若徽、钦二宗回来高宗皇帝该如何安置呢?杀又杀不得,留也留不得,脱袍让位更是万万不能。”

    “你是说应该学于廷益之待英宗?”

    “不,晚辈觉得于大人还是略微仁慈了些,这种误国的昏君,当杀。能让他们死后以国君之礼安葬,入皇陵,就已经算是留情了。”

    路川毕竟是绿林道上的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门里门外都是从各地来看望老先生的人,不少人还都有功名在身,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随便谁说出去都是掉头之罪,要知道英宗可不是前朝皇帝,如今的万岁朱厚照可是英宗的亲纯孙。

    这话一出屋里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蔡老先生突然抚掌大笑,说道:“看来这权变二字你是已经学会了。”

    路川也没想到这样一位老学究竟也如此豁达,看来老先生要是学武,也当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侠客。

    不过这样的话题实在也不适合多说,故此路川岔开话题问道:“先生,晚辈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

    老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但说无妨。”

    “晚辈来您这儿之前去了一趟功德堂,在那儿晚辈听蔡老前辈说宁王想要杀您,晚辈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故此一问。”

    蔡老先生今日兴致颇高,但当听到宁王二字时,老先生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见此情景王守仁赶紧说道:“师弟,先生身体有恙,不能长谈,咱们还是下去吧,有话等明日先生精神好些了再说。”说着就去拉路川的衣袖。

    路川也没想到老先生对宁王如此反感,自知失言,连忙起身告退。不想老先生却摆手道:“不妨,既然说起了说说也无妨。宁王……我在江西为官多年,跟他也是有些交道的。小路,你说像宁王这样的人该当如何?”

    “皇家后人不可为官是祖训,晚辈觉得当安分守己、避嫌避祸。但若是生不逢时,君主昏晕无道,有所作为应该也不为过。”

    “我常说,一身之利无谋也,而利天下者则谋之,钱财出于百姓,若能落入贤臣良将之手,方可称得上是其所。当大有以振作之,转而再归于百姓,才是上善。但宁王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南昌府欺压百姓,聚敛钱财,排除异己,构陷地方官员,讨好万岁,贿赂刘瑾以为屏障,豢养江湖死士,招兵买马,打造兵甲,所谋……大矣。说他尽夺诸附王府民庐,责民间子钱,强夺田宅子女,养群盗,劫财江湖间,有司不敢问,我不曾见过;说他数假火灾夺民廛地,我也不曾见过;说他大集群盗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四出劫掠,若遇有反抗者,屠杀其家,我同样不曾见过。我只亲眼所见的是,每月初一、十五日,他要各级官员先朝见于他,次日方可进文庙祭拜孔圣;年节时下和他的生辰,江西百官需穿朝服恭贺,与万岁无异。我蔡清虽无三尺长剑,不能将他斩之而后快,但我蔡清三尺脊梁还在,我不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