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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湖有西南第一湖之称,水域千顷,大小岛屿二十余座,他们要去的万剑门便在其中最大的阴平岛上。
万剑门也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的一门,之所以路川二人到了这里却不知道其所在,便是因为这万剑门和唐门一样,乃是隐世宗门。
万剑门的门主朱兆言确有剑圣之称,是与路幽路贞吉,姚魏姚春锦一辈,硕果仅存的前辈高人。世人都说他一心在剑上,从不近女色,但朱玉光自称是他的儿子,想必老头也是老来寂寞了。
路川三人寒暄了一会,朱玉光的大师兄辛宝光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伙人。
辛宝光拉着一位老头,到近前一跃上了船,没等老头站稳,辛宝光便急道:“大夫,你快看看我师弟的伤势。”
老头一路赶来头都晕了,颤颤巍巍给朱玉光号了号脉,看了看舌头,翻了翻眼皮,随后得出结论,没病。
朱玉光就是受了点红伤,还不重,路川和叶五侠早就给上过药了。
辛宝光又恭恭敬敬送走了老先生,便招呼船夫开船。
船上酒肉菜蔬皆有,等船开了,船夫烹了条鱼,炒了几个菜,温了几壶酒。天气寒冷,四人吃了几口,精神立马就上来了。
江湖人就是这么简单,坐在一起吃顿饭,不熟的也就熟了,有点芥蒂,有点误会,也都就化了。
四人正聊得起兴,忽听船外有苍老的声音说道:“世道变了啊,圣人那年头,七十者衣帛食肉,如今年轻人衣帛食肉,老头子却在喝西北风啊。”
路川推开船舱的窗户一看,大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条小船,小船上有位老者,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撑着鱼竿,正在那里念叨呢。
路川是热心肠的人,见此情景,便笑道:“老人家,外面寒冷,请到船舱里边暖暖吧,酒还热着呢。”
老头没有回头,背对着路川摆了摆手说道:“老乞丐穷啊,吃了喝了没钱付账,要是有好心人能赏点剩饭剩菜就好了。”
路川放下窗户,笑道:“辛兄,朱兄,我借点酒菜二位不介意吧。”
“哦,路兄请便。”
路川拿来两个大碗,挑好的盛了满满两大碗,又灌了一壶酒,挑帘子就出了船舱,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在小船之上。将酒菜摆好,递上筷子说道:“老人家请用。”
老头终于抬起了头,冲路川一笑,说道:“有劳了,年轻人。”
路川一看,哎哟,这老头都老得不行了,满脸的褶子,眉毛须发都是白的,一咧嘴就露出两三颗牙来,活什么劲,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此老者,路川便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外公,心里顿时有些发酸,不敢多留,扭头便走。
却听背后老者说道:“不会水,上船下船可得千万小心啊,水里不比岸上,冷得很,凶险得很啊。”
路川一听这话,便知这位老者必定是位世外高人,想出言感谢老者的提醒,但一时间心绪不平,不敢多说,一跃又回到了船上,在船舱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挑帘子走了进去。
背后老者兀自说道:“好酒,好菜!黄土都快埋到头顶了,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
等船靠了岸,早有弟子迎接,辛宝光先到山上禀报,朱玉光则陪着路川二人在后面慢慢上山。
万剑门不在平地,而是在阴平岛最高的大洼山上,绕山建着一座偌大的山庄,门外一块两三丈高的巨石,上面用金子镶着万剑门三个大字。
字不算绝,但字中的剑意却堪称一绝。
等他们三人到时,辛宝光已经代师父在门口迎接了。
进了山门,迎面便是一座大殿,金碧辉煌,两旁没有兵器架子,但壁上挂着不少剑,虽不是宝剑,不过至少也是纯钢打造的利刃。
朱兆言朱老剑圣端坐在大殿之中,别看老头年纪大了,精神抖擞,老而不朽。
朱玉光先向父亲禀明奉命下山之事,而后说到在江边怎样遇袭,又是怎样被叶五侠搭救。
而后路川二人以晚辈礼拜见老剑圣,老剑圣频频点头,对这两位后起之秀还是颇有些兴趣的。
简单问了问二人的师承,路川照实说了,叶五侠则说得有些含糊,不过老头也没深问。
之后老头便提了个路川意想不到的要求,他要看路川的剑。
路川当时略微有些迟疑,因为他的剑几乎从不离身,而且这是别人的地盘,虽然按理说以朱兆言的身份不至于对他们两个晚辈使什么花招,但眼下形势特殊,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朱玉光在一旁解释道:“路兄别误会,我师父一生爱宝剑,借你的剑就是看看,再别无他意。”
路川一笑,将紫宵银月剑双手奉上。
朱老剑圣也不谦虚,伸手接过,在手中掂了掂说道:“此剑,长四尺三寸三分,刃三尺六寸八分,重十一斤六两。”说着老头用食指一弹剑身,剑鸣之声瞬间响彻大殿。
老头继续说道:“剑中似有三分玄铁,六分钨钢,还有一分,老夫听不出来。看此剑形和刃上的纹路,应该出自海外铸剑大师之手,年份嘛,起码在二百年以上,但绝不到三百年。虽不能切金断玉,但比之寻常铁剑,胜之良多。算得上一柄宝剑,若不是异剑,老夫倒确有收藏之意,但这等异剑一般人用不来。路少侠,还你。”
老头用食指夹着紫宵银月剑的剑尖,把剑递了过去。
路川双手托剑收回,由衷赞道:“前辈对剑的了解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晚辈佩服。”
“谈不上谈不上,不过是喜欢罢了。”说着老头冲叶南筠点了点头,叶五侠赶紧将宝刀解下,双手奉上。
老头却没有接刀,只是前后看了看,说道:“老夫对刀没什么研究,不过这把刀老夫认识。东汉末年,邓士载曾在陈太丘碑下掘得一刀,黑如漆,刃长三尺余,刀身常有气息凄慽,名曰长夜,士载佩之而灭蜀。不过终归是一把凶刀,士载未得善终,上一任主人关外十绝中的刀绝,也失了一臂。”
路川二人闻之如同晴天霹雳。
朱兆言却丝毫不以为意,转头吩咐道:“宝儿,去取太一刀来。”
辛宝光应声而去,不多时捧了一只檀木匣子进来。
朱兆言撕去封条,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把古朴的宝刀,老头指刀说道:“此刀名为太一,乃是东汉末年钟士季灭蜀之后在成都土中所得。邓艾钟会同是一时之天才,却命中相克,俱不得善终。这两把刀,也是此起彼伏,不曾相聚过。你救了我儿性命,我愿以此刀相赠。两把凶刀由一人佩戴,或可禳解,化凶为吉。也可能只会让主人死得更快。叶少侠,你敢收吗?”
叶五侠笑道:“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江湖人又有几个能得善终?晚辈敢收,就看前辈舍不舍得给了。”
老剑圣也笑道:“老夫平生只爱剑,区区一把刀没什么舍不得的。留着这把刀本就是给他的,既然他把长夜刀给了你,那给你岂不正好?这也是缘分。”
“那晚辈就拜领了。”
老剑圣转身对路川说道:“路少侠,你可别怪老夫小气,老夫的藏剑,从不送人。”
路川躬身道:“晚辈不敢夺人所爱,更何况救朱兄,不过也是抢了辛兄的功劳,前辈能赠我五哥宝刀,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
老剑圣点头道:“兄弟和睦便是一家之福啊,看得出你们兄弟不分彼此,就跟宝儿和玉儿一样。不过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老夫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随我来,我请你看看老夫的藏剑。”
辛宝光赶紧先行带路,老剑圣却道:“你们就不必去了,我和路少侠两人去便是,路少侠,请。”
“请。”
不多时两人来到花园中的一处假山附近,老头不知在哪儿鼓捣了一下,只听轰隆隆声响,假山中间居然开了一道门。
老剑圣带头在前,路川紧随其后。
二人一路往下,一边走老剑圣一边说道:“想必你便是北魔路幽的孙子吧,我们这辈人,现在活着的已经不多了,要不了几年老夫也就寻他们去了,江湖,该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前辈认得我爷爷?”
“何止认得,当年江湖朋友给我们脸上贴金,称我们是东佛西圣南医北魔中侠新五绝,东佛说的是少林寺的方丈无方可从大师,南医说的是写了《全幼心鉴》的神医寇平,北魔是你爷爷,西圣便是老夫,中侠则是后来被你爷爷杀了的中州大侠习开复。当时听到这样的称呼,我们其他几个人都很高兴,五绝嘛,就算是武林泰斗了。只有你爷爷不然,也不知是他觉得我们四位没资格跟他并称五绝,还是说早就看出里面有伪君子,真小人。说起来习开复装得真是太好了,几乎骗过了世上所有人。被杀之后没有一个人信你爷爷说的话,起初连我都不信。不过你爷爷也有错,他错就错在杀了东佛,老和尚可是真活佛,生平没杀过一个人,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一招没还手,就被你爷爷打死了。后来你爷爷也死了,再后来老神医也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前辈,您说我五哥的师父就是当年关外十绝中的刀绝,可是真的?”
“关外十绝,我没怎么接触过,毕竟他们基本都是外族人,而且昙花一现就被你爷爷杀得七零八落。只有两个,只有两个我见过,其中一个便是刀绝。不过我听你说话的样子,他你还没见过吧?”
“确实不曾见过。”
“那也就难怪了,这老伙计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你若是想知道关于关外十绝的事,他能告诉你更多。”
说到这里,老剑圣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他呀,可惜了。他是个跟我一样的人,我爱剑,他爱刀,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砍了自己握刀的手,扔掉了十几把名刀,其中就包括五色刀,上血刀,白鹿刀,以及大夏龙雀,太乙神刀。你说,他是为了什么?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光这点,老夫不如他。”
路川默然,老剑圣点到为止,没详细说,但他能想到那种抛去自己多半条命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这样的人,这样的做法,为的肯定不是他自己。然而能为别人抛出性命的人,应该不会是杀害姚婞的凶手,因为这样的人不够自私,做不了歹人。
说完这些话之后,老剑圣便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地在甬道中行走着,他能感觉到方才这些话对路川带来的影响和触动,那难以平复的气血需要时间去安抚。
老人没有催促,过了半晌路川自己长出了一口气,才问道:“前辈,您是怎么看云弄剑客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才,这片天地容不下。他和你爷爷路幽是同一种人,但他比你爷爷要做得好得多。”
“多谢前辈赐教。”
“好了,也到了,咱们看剑吧。”
不得不说老剑圣的藏剑是真的多,地宫之中摆着上百柄宝剑,在烛光下也能光气闪耀,夺人二目。真不知道若是摆在青天白日之下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老剑圣从日月星辰剑到镇岳尚方剑、幽谷剑、吴王剑、华山神剑等等一一细数了一遍。
等看完宝剑准备出去的时候,路川叫住老剑圣,说道:“前辈让晚辈听了想听的、看了想看的,晚辈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不过有一件事,晚辈觉得还是要说与前辈知道。”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今天安排人手刺杀令郎的人,是您的大弟子,辛宝光。”
“……你可有证据?”
“对我来说证据足够了,但对您来说恐怕还不一定。我这么说吧,这万剑门门主的位子您打算传给谁?”
“这件事也是我的一块心病,玉儿虽说是我亲生的孩子,但论能力、魄力却比不上宝儿。唉……人老了老了就糊涂了,我真是有些后悔,都收了宝儿作义子,怎么又生下了玉儿……”
“这件事怨不得您,辛兄不是甘于人下的人,您若是想让辛兄继承您的衣钵,提早说明,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话说回来,您要是想让朱兄继承您的衣钵,恐怕辛兄就留不得。您要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
老剑圣突然笑道:“你和你爷爷真是一模一样。老夫谢你,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解决吧。”
“是晚辈失言了。不过晚辈大概能猜到辛兄下次动手是什么时候,到时候前辈一看便知,而且也不失为一个处理此事的好机会。”
“什么时候?”
“一定是我们下山的时候,到时候朱兄辛兄必然都会下山相送,辛兄会暗中下手,再嫁祸给我们。”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晚辈就叨扰一晚,明日下山。”
“也好。”
次日用完早膳,和老剑圣父子聊了一会儿叶南筠和路川就下山了,乘着万剑门的船顺水路往南。
叶五侠乘舟游湖的次数少,兴致还是很高,路川则若有所思,显得略微有些奇怪。
五爷问道:“六弟你这是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事了吗?”
“我是在想万剑门的事情。”
“万剑门……你是说朱兆言说我师父便是刀绝的事吗?这件事我还是不太相信,除非师父他老人家亲口承认。”
“老剑圣的话应该不假,但即便老前辈是刀绝,也决计不是坏人。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路川便将自己看到的事给叶五侠说了一遍,叶五侠也是唏嘘不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过你已经提醒过了,相信老剑圣自己能处理好。”
“老剑圣对辛宝光的疼爱不亚于对自己的亲生,要让他下手杀辛宝光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要是不杀……我是在想那些刺杀朱玉光的人,辛宝光是从哪儿找来的?”
“江湖杀手还不好找呀?只要有银子,满大街都是。”
“不,五哥你别忘了,这儿是白龙江,是万剑门的一亩三分地。打个比方说,冷龙岭下会有人刺杀我吗?绝对不可能。除非……除非万剑门已经完全失控了,老剑圣对诸事一概不知,那样的话老剑圣一家拿什么跟辛宝光抗衡?”
“以老剑圣的武功他辛宝光能翻起多大浪来?”
“常言道,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正面交手十个辛宝光都近不了老剑圣的身,但老剑圣对辛宝光根本就不会有防备,背后暗算的话,一个辛宝光就足矣。快,咱们快回去!”
路川话音未落,只听扑通扑通声响,再找时船上的船公踪迹不见。
若是小船,两人划着水就回去了,但这可是游湖的大船,没有十来个人根本不可能动的。
船就在湖心打旋,两人一筹莫展。
忽然,从前面驶来一只大船,路川心中一喜,刚要呼救,却被叶五侠捂住了嘴。
“噤声,你看那都是些什么人?”
路川一看,也是一惊,只见船上从船头到船尾站着少说也有上百号人,各拿刀枪,一看就不是善茬。
两人赶紧躲入船舱,等着那艘大船过去。
一艘、两艘、三艘,不到半个时辰,这样的大船就过去了三艘。
江上再无其他船只,两人又等了多半个时辰,从后面又过来一只大船,上面坐的却是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