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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平东郊,你能看见一栋怪楼房,红墙尖顶,和周围的房屋样式截然不同,个头也要高出一大截。
这是刃具厂的厂房,还是苏联专家设计的,周围的人对其有何用途却并不清楚。
在那时这座建筑是老北平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大凡老北平都知道:东郊刃具厂有座漂亮的俄式尖顶红墙的洋楼,孩子们把它称为北平的莫斯科。
这漂亮的洋楼是冰城刃具厂俄式建筑的克隆版。
要知道这可是老北平解放后第一家苏联援建国防单位,全厂职工一两千人,绝大多数工人来自东北冰城。
50年代中期,全国有四大刃具厂,著名的冰城刃具厂援建北平刃具厂,送来苏联专家的厂房设计图纸,北平刃具厂就依样画葫芦克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前后建设了两年,厂车间居然在一座三层大洋楼里,这洋楼红黄杂陈,屋顶有波浪式的边子,尖尖的顶子、方正的柱子、厚厚的墙壁,和周围的平房比起来,简直要气派得多。
在那时,敢说它是北平市郊最豪华的高楼大厦。
这大楼有五层,六角形的通风窗,顶上还有个阁楼式的小房子,很是别致漂亮,是真正的俄式建筑,舒服得很!
这房子左边是车间,右边是办公区,中间最高。
那时这楼房是北平市郊的最高建筑,当时消防大队都曾在顶上设过瞭望点望火台,后来改做了水塔。
张国柱就在北平刃具厂铸造车间工作。
他还清楚地记得,苏联专家往往是一大家子或一群一群,穿着最时尚的衣装,脖子上挂着相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拍照,对啥都感兴趣。
每到星期六星期天他们都爱进城到长安街去逛耍。
这长安街上有座哥特式老建筑,是现在的北平消防大队对门,这座西洋老建筑就是当时的中苏友好协会。他们时常要到这里来转转。
那时苏联的任何展览都在这里举办,北平人初识的高科技,什么原子氢弹、什么卫星火箭、宇宙飞船模型都在这里看见。
据张国柱观察,这些苏联专家从不逛中国的商店,后来知道在中国各地都有为苏联人服务的专家商店或叫友谊商店,那里的货品更加丰富价格更加便宜。
他们也从不在外就餐,哪怕是走在最繁华的商业场长安街,满眼摆在他们面前的京城小吃。
他们只是饶有兴趣地近处围观,取下像机不断拍照,但从不品尝。想要经受住了京城小吃的诱惑还真不容易。难为他们了。后来知道他们有纪律:为了安全、健康不能在外就餐。
张国柱的独生女儿张凤怀。技校毕业后,本来是分配到这个厂子的。时逢刃具厂进行改革,正式工也就成了临时工。
本来,技校生在这厂子里是知识分子。会坐办公室的。
就是刚才那个向红耀,心怀叵测,垂涎于张凤怀的美色,欲行不轨,被她严词拒绝。
从那以后,在办公室上班的张凤怀就被赶到父亲所在的铸造车间工作。
“她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干的活比男性都要多都要累。”张国柱的爱人颜菊仙当家庭妇女,在旁边愤愤不平地说:“工资比他爸爸少了一倍。每次我给他们爷俩送饭,想帮她干点儿活。那个向红耀可坏啦,在旁边嚷嚷,不让我帮忙。”
“那天也是我们家小凤倒霉,”张国柱苦笑:“她那两天恰好身体不好,推着铁锭就走。当时我正忙着修机器。就听见旁边传来‘啊’的一声。回头一看,我闺女推的车子摇摇欲坠,等我跑到的时候,把姑娘是拉了出来,大腿被铁锭砸成粉碎性骨折,我的胳膊也断了。”
向红耀走了以后,巫天明就说了一句:“你看着处理。”
结果,张国柱两口子看了奶奶一眼,结果老人也不明白巫山是干嘛的。
他们把巫山当成京师的某位当官的,争相给他诉说。
这间房子,也就十一二平。
进门的地方,摆放了两条矮板凳,两把椅子。一个茶几立在一边,放下来就应该是他们吃饭的地方。
前面,是一根铁丝横穿屋子,上面挂着旧床单,里面应该是睡觉的地方。
两位老人,各坐了一把椅子。独自坐在一条矮板凳上,巫山能看到另一根铁丝和面前这根成丁字形,连到窗户上,把里面的空间再一分为二。
“爸,是太奶奶来了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哎哟,我的宝贝曾孙女诶,太奶奶来看你来了。”何奶奶别看都八十一了,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揭开帘子就往里走。
里面的姑娘露出了真容。
她就是张凤怀吧,大概有十六七岁。
圆圆的大脸庞上,镶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大腿上打着石膏,夹板都连接到大腿根部。看来她要去卫生间,就只能让她父亲背着去了。
看到巫山,她友好地笑了笑。
“小凤,快叫巫太爷爷,巫叔叔。”何奶奶社会阅历多么丰富,看到爷孙俩开着车子。
在京城开着车子的人物,那可不简单。
她刚才在巫山打人的过程中,一声不出。让曾孙女叫声叔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凤怀只是愣神一刹那,马上甜甜叫了声:“巫太爷爷好,巫叔叔好!”
爷孙俩含笑点头示意,那姑娘就和太奶奶撒起娇来。
“柱子哥,”别看他比巫山大了十多岁,还一样叫他哥:“小凤的医疗费都谁出的?”
“都是我们自己出的,”张国柱憨厚的笑笑:“这些年,我存了点儿钱。”
“你和闺女都住院吧。”巫山沉吟了下:“住到炎黄医院去。特别是小凤,万一治不好,成了瘸子就麻烦了。”
他故意把结果说严重些,事实上真有可能。要不然,这家人心疼钱,不会去这样的大医院的。
张国柱眼睛瞳孔一缩,颜菊仙也在旁边大惊失色。
“炎黄医院。大家都晓得那是好医院。”张国柱面露难色:“以前,稍微有实力的人,病了就去协和,连老总理都是在那里逝世的。现在,换成炎黄医院了。那里的费用挺高的,现在我们给闺女和我这么一折腾,家里都拉饥荒了。”
说道炎黄医院,巫山突然想起,和风送来的那些矿工呢?该死,都忘得没影儿了。赶明儿一定要去看看。不晓得他们恢复地怎么样了。
巫天明在旁边看到巫山没说话。自作主张说道:“没问题。当年你奶奶帮助过小山他奶奶不少,你们家暂时有困难,你们父子俩就放心大胆地去住,我们巫家出这个钱。”
“巫寿。这钱不该你们巫家出。”何奶奶在里面连连摇头阻止:“我们张家不能平白无故地用你巫家的钱。当年,还是王老师帮过我不少忙。”
“何姐,你这就别犟啦。”巫天明老人劝道:“你不会想你的曾孙女变成残废的话,就这么做好不好?”
人穷志短,何奶奶一时语塞,也只有叹口气说道:“我那里还有些积蓄,先拿来还你一部分吧,不够的,柱子今后用工资慢慢来还。”
爷孙俩不置可否。今后不要他们的钱就是了。依这老太太那倔脾气,如果当场拒绝他们还钱,她真有可能犟着不让去医院。
“冉所长,就是这家!”向红耀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恩?这不是你们刃具厂单位的宿舍吗?”一个巫山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问:“你刚才给我说的,可不是说你们单位的员工打你的啊。同志。你要报假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冉所长,我哪敢啊。”向红耀在旁边哀求:“当时那小子就是跟着个张国柱的奶奶一起过来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肯定晓得凶手是谁。”
那个冉所长没有吭声,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张国柱同志在吗?我是辖区派出所的,过来了解下情况。”
还没等里面的人开门,向红耀使劲拍着:“开门开门,姓张的,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巫山火起,站起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他高大的身影,把整个门都挡住了。
“啊!”一个人影卒不及防,踉踉跄跄倒过来。
幸好,旁边那位公安一把拉住。
“冉所长,就是这小子打的我。”向红耀跳了起来:“王八蛋,你再动手啊,你再打我啊。来啊,冲你向爷爷这里打。你不打你是孙子!”
巫山和那人相视一笑,他不禁莞尔:“这个社会上,千奇百怪的人都有。连求打的人也出现了。唉,那我就勉为其难,学雷锋做好事,帮你一次吧。”
说着,他又一脚踢了过去,这一次,没有碰到什么东西,直挺挺倒在过道里。
过道边上,好多家都悄悄打开门,看看向扒皮又带着人来祸害谁了。
想不到一开门就看到这幅场景。
胆子小的,马上就把门关上,心里吓得怦怦直跳,念叨着千万别被向扒皮知道我在偷看!
胆子大的,那些平时受过向红耀欺负的,反而把门打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挨打。
“你说你呀,为什么想挨打呢?”巫山走过去,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把人拉起来。
当胸就一拳,向红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继续走过去,又把人提了起来,向红耀已在索索发抖。
巫山揶揄道:“为了不当孙子,我得好好完成任务。”
一时间,走廊里只听见啪啪啪啪的声响。
好像抽了他十多下吧,巫山也没记数。
把手一松,向红耀像一滩烂泥一样,蜷缩在地上。
“打人啦,冉所长,他打人。”可能牙齿都被打掉了,向红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有些漏风:“冉所长,你快抓他啊,他就是打人的凶手。”
冉所长确实向巫山走了过来,他满脸带笑,步子走得很慢。
巫山也往回走。到了中间,两个大男人搂了起来,互相拍打着后背。
他身形高大,那个冉所长就像挂在他身上一样。
两个人影分开,冉所长的眼里泪花在闪,他手背一抹擦掉。
“指导员,你怎么会在这里?”冉所长的声音满是激动。
巫山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把烟掏出来丢过去一支。
他先给自己点上,把打火机递过去。
吸了一口烟,巫山含笑:“我来看看。冉所长混得如何了。好像也不怎么样嘛。屁大点儿事儿。一个派出所长就亲自出动。正的副的?”
“正的,指导员。”冉所长也给自己点上:“国庆节嘛,所里到处都派了执勤的。这小子去报案的时候,所里只剩下一个文员和我了。我就只好亲自过来看看。”
“冉德兴,吴清波呢?”巫山弹了下烟灰:“我记得你们关系最好,后来打听,两人一起都转业到到京城了。”
“那小子比我混得好,指导员,他如今是分局副局长了。”冉德兴一点儿都没有嫉妒战友的意思:“今年国庆刚结婚。”
“你们到京师也不来找我?”巫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时就在人大上学。不错啊,小伙子,锻炼没落下。你结婚了吗?”
“没有呢,”冉德兴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指导员您知道。我这人嘴巴不怎么会说话,家又没在京城,女孩子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类型的?”
“进去坐坐吧!”巫山径自走了进去:“这是我一位大哥家里。”
冉德兴刚走到门口,发现了布帘拉开着,里面还有一位姑娘。
他手手有些发抖。指着小凤:“是你?”
张凤怀也调皮地一笑:“公安哥哥是你呀!”
巫山看着冉德兴,露出怀疑的眼神。
“指导员,您别那样看着我。”他脸都红了:“去年,我在执勤的时候,发现了这位妹妹去考试。结果她没坐上公交车,最后我送她去的考场。”
这个时期,国家对人才需求得厉害,技校只念一年就毕业了。
“公安哥哥,不好意思啊。”张凤怀那双大眼睛笑着:“我后来找过你,关键是不晓得你在哪个派出所。考上技校后,一周才回一次家。”
“没关系,没关系。”巫山在旁边打着圆场:“有缘总会相聚。”
楼道里的向红耀,早就慢慢爬了起来,脸上肿得像猪头。
他即便真是猪,也明白踢到铁板上了。
所长叫指导员,从对话里,就能听出,这小子比所长还厉害。
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冉所长,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冉德兴头也不抬,鼻子里嗯了一声。
张凤怀发出“啊”一声尖叫,把向红耀吓了一跳。
“妹子,怎么啦?”冉德兴关心地问。
“公安哥哥,你不是说我受了委屈找你吗?”张凤怀眼珠一转,指着向红耀:”他在办公室对我动手动脚,还摸我胸部。”
“什么?”冉德兴眼里寒光大盛:“麻辣隔壁,连我妹子都敢欺负,你这个流氓。”
说着,他上去就是一脚,从腰上解下手铐,咔给向红耀戴上。
“指导员,妹子,我先回所里去处理这个流氓。”冉德兴歉意地笑笑:“妹子,我忙完了就来看你。”
小凤的声音幽怨地说:“公安哥哥,你可一定要来呀。”
刚走在门口的冉德兴差点儿一跤摔在地上,吼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快走!”
“姓冉的,你真敢抓我?”向红耀威胁道:“我们刃具厂可是京城梅家的,我们总经理是梅小燕!”
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冉德兴怕什么?“就是梅应果触犯了法律,照抓不误!”
巫山苦笑,梅家,又是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