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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至年下,接着便是元宵节,气温有所回转。
数日行程,四人一路经过洛州各城县,听闻今年洛州旱灾,百姓们皆无米可食,山上的野菜也都被挖光了,尤其到了冬季,更是一口吃的都没有。朝廷有权者前些年从百姓手里半抢来的米粮都堆放在仓库里,如今以比平时高出二十倍的价钱售卖,家境富裕者尚可挨过这个冬天,但九州内贫苦百姓众多,家境贫寒者只有等死,甚至听闻有人易子而食。一路行至帝都,城门外皆是被挡的逃荒者,他们四人乔装为外地的经商者,进了帝都城。
洛州帝都名为景阳,城内光景截然不同与城外,元宵将至,户户人家张灯结彩,大摆酒肉。听闻景阳城内只许有钱有权之人居住,景阳城的小商贩们也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查才能摆摊,自然,他们认为在景阳城内摆摊的小商贩也比小地方的大户人家身份高贵。
酒楼内生意兴隆,权贵者纸醉金迷,四人坐在包厢内吃饭,听得四周皆是喧闹。
“洛州局势竟也如此紧张,位高者不顾百姓死活,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陆长歌道。
“要救百姓,必须从最根本的问题解决,我们来这一趟,一定要打探出消息才好。”慕千城道。
“那我们应该从何下手呢?”苏月问道。
“宰相府。”介无痕答道。
“不错,皇宫我们无法进出,但宰相府凭借我们四人的身手,自然是来去自如,假如一切真如我们所料,那一定是洛州皇帝和宰相共同的策划。在宰相府,我们一定能发现什么。”慕千城道。
四人夜晚准备了第二日要用的东西,接着便住宿客栈。景阳城纵然喧嚣繁华,但有多少人知道这繁华之外是怎样的黑暗深渊。
夜晚寒风清冷,陆长歌与苏月同住一间房,火盆烧的正旺。
苏月辗转不眠,翻了个身,扭头看见陆长歌仰躺着,睁着眼睛不说话。
“长歌?你还没睡?”她轻轻问道。
“现下还没有困意,你也没睡?”
“我睡不着,你在想什么呢?”苏月问道。
“我不知道,只觉得心中有千百件事压着,喘不过气。”她叹口气道。
“长歌,你一向冷静理智,自然应该明白,许多事情没有发生前的担心是没有用的。”
陆长歌笑笑,“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当然知道,云州与洛州的关系,九州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都是你在担心的。”苏月看着她道。
“果然明白我的心思。这些事情这一两年来愈演愈烈,也许要不了多久,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九州如何,云州如何,我们这些人何去何从,都不知道。”她再次转过身仰躺着缓缓道。
“那么我们就只有一个信念,不顾一切,保护云州。”
陆长歌扭过头,笑着看向苏月,点点头。
与苏月说说话便觉得心情好多,接着她打趣道:“这次我们四人一同出来,对你和无痕来说,可是个好机会哦。”
苏月原本大方淡然的表情一下子变为不好意思的笑,“能与无痕待在一起当然好,只不过他对我了无心思,只当作知己好友而已。”
“也许只是需要时间呢,慢慢的无痕自然会发现你的好。”
“我不想他只是发现我对他好因此才喜欢我,长歌,我不怕与你说知心的话,这一生只要能陪着无痕就好,即使他心里没有我,我也不在乎。”
陆长歌看着苏月的坚毅,微笑。可下一瞬她又忽然想起这话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哦,是那一日温暖的阳光下,空旷的长街上,介无痕一身白衣,风骨如月,俊朗潇洒,对她说“长歌,我心中所愿,只是一直陪在你身边。”
可这样的事情她只想渐渐忘却,她心中唯有一个人,只想与他相伴一生,那人便是慕千城。可这些话,她可以告诉苏月吗?苏月或多或少知道介无痕对她的情意,说出来也许会让苏月难受。那就这样好了,只尽力地撮合介无痕与苏月,时间也许会改变一切的。
翌日,四人制定了潜入宰相府的详细计划,他们将在各个房间内搜索消息,只要能发现蛛丝马迹,那一切就都有希望。
风沙肆虐。墨风一人站在训练场,拿起弓箭,对着靶,眼神里有坚毅,有愤慨,有无奈。
伴着风声,嗖————箭正中靶心。
“你的箭术越发精进了。”白芷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仿佛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在自己身边。
可从一开始,他心中并没有她,他只想做那个潇洒自如的公子哥。但渐渐的,他遇到她,许多事情发生变故,他敬爱的爹爹如今密谋着一盘棋,他如何再潇洒起来呢?
他回头看见她正笑着看他,一身红衣,明艳动人,烦扰的心绪仿佛一下子便消失了。
“你不是和墨雨去策马了吗?怎么过来了?”
“墨雨去给伙夫教她新学的菜品了,她自己玩的开心,我自然想你多一点,所以便过来找你了。”说着便走到他身边。
墨风不说话,白芷问道:“你有心事?”
风声渐紧,墨风目视远方,说道:“此刻我心急如焚,想回到爹爹身边,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甚至……”他看向白芷,“甚至哪怕他做的是错的,我也想帮他回到正道,他是我的爹爹,假如一切真如千城他们所料,那日后事情愈演愈烈,我怕爹爹无生路可言。”
“墨风,我明白,你和墨雨自小没有母亲,与爹爹相依为命,你是家中独子,墨雨少不经事,日后一切重担定会落在你的肩上。所以墨风,无论九州如何,云州如何,百姓如何,我只想跟着你。若说千城他们的信仰是拯救九州,护卫云州,你的信念是护得家人平安,那我的信仰,便是跟着你。我永远支持你。”她看着墨风,坚定道。
墨风心微微一颤,这个女子,原只是那天无意间的相遇,无意间的“非礼”,无意间的“一见钟情”,如今她将身心托付于他,他只有一个想法,这一生保护她,爱护她。
他拥她入怀,原野上风沙漫天,他轻落一吻于她额上,宛若流霜抚过眉廓,流光消逝间,仿佛相拥永恒。
是夜,四人身着夜行衣,按照之前的计划,潜入宰相府。
在漆黑的府邸中,一切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走,四人分头行动,分别前往宰相卧室、议事厅、书房、藏书阁寻找线索。
遍寻未果,不能久留,四人只能忙退出来,而此时慕千城在藏书阁的书籍夹缝中发现一封书信,拿出来一看,接着月光,看见上面只写着八个大字:静待时机,发起夹攻。
陆长歌撤出来时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向,一边往前走,却直接撞到了一人怀里,本能的以为是被宰相府的人发现了,便敏捷的动起手来,但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扭头一看,虽蒙着面,却也认得出来是介无痕,她才松口气。
皎洁的月光下,她的明眸如月,他痴痴地看着,陆长歌忙低下头。
介无痕才放开她的手,“长歌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他摇摇头。
苏月此时也跑过来,三人对视,搜寻无果。正在焦急慕千城还未出来时,听得巡逻府兵的脚步声,三人只能先撤出宰相府。在外焦急的等待,还好此时慕千城也从围墙上轻功一跃而下,有惊无险。
陆长歌忙跑过去,“千城你没事吧,急坏我了。”
慕千城微笑牵起她的手,“放心我没事。”
“千城,怎么样?”介无痕问道。
“你们看。”他拿出那张纸。
“这是父皇的笔迹。”陆长歌惊讶道。
“不错,我原本想再找找线索,但是时间紧迫,除了这封书信没有别的了。”
众人惊讶与那八个字。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回去再谈。”介无痕说道。
就在他们转身预备离去时,眼前却出现了数位高高大大的黑衣人森然而立。
“几位预备到哪里去呀?”领头的声音慵懒又冰冷,却又是熟悉的声音。
走近一看,居然是阿硕·穆木尔。
“是你,你怎么会来到洛州?”陆长歌盯着他道。
“公主,别来无恙啊,数日不见,可有思念小王?”阿硕对她说话却是风流温柔。
慕千城将陆长歌拉在他身后。
“这里是洛州,你时刻跟踪我们,关注着我们的动向,如今跟随我们来到洛州,居心是何?”
阿硕淡淡笑道:“这中原九州将来都是我大央的天下,我有哪里去不得的呢?倒是你们,夜潜宰相府,是为何呀?”
“这是我们的事情,与你何干?”苏月回道,“你让开,我们要走了,这里不是战场,不想与你多废话。”
“呵呵呵公主的朋友们可都是嘴硬啊。可我此行若没点收获可怎么回去呢?”阿硕勾起嘴角道。
“我们不想与你打,你也未必赢得了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介无痕道。
“是吗?可我偏想带个人回去。”说罢退到后面,抬手示意后面的人。
一众高手发起攻击。
“不要恋战,我们目前的重心不是大央,找到机会就撤。”慕千城道。
“好。”
夜色幽暗,此刻气氛紧张,众人皆没有兵器,拳脚之间,不分高低,四人武艺高强,但大央人数众多,一时无法得胜。
忽而间,不远处的阿硕给了属下一个示意,继而五六人一同过去过去包围了陆长歌在中间,然后战术上缠住慕千城和介无痕,四人意识到不妙。下一瞬,阿硕脚尖点地,轻功踏过,直搂住陆长歌的腰,点了她的穴道,接着一跃而起,瞬时离去。
慕千城慌乱间忙集聚掌力,打倒纠缠着他的敌人,向着陆长歌离去的方向追赶。而剩下的敌人趁乱带走了苏月,介无痕也连忙追了上去。
一夜间,众人以轻功在四处奔波,你追我赶,兜兜转转,然而阿硕轻功之快,再加上下属对慕千城和介无痕的不断纠缠,整整一夜也未曾追上。
慕千城一拳重重的打在树上,树叶随之而落。
“长歌和苏月被抓走了。这个阿硕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此刻长歌与苏月陷入困境,都怪我,不应该在宰相府逗留。”
介无痕虽也心急如焚,却极力告诉自己要镇定,走过去对慕千城说道:“千城,你一向冷静,莫不要自责,他想堵住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他都会有办法,不只是宰相府的问题。况且我们都能看出来,他这番就是冲着长歌来的。此刻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想办法救她们出来。”
慕千城调整思绪,缓缓放下的手上还流着血,“对,我们先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长歌与苏月都是聪慧之人,即使阿硕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她们也一定会给我们留下记号的。”
说罢二人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前走,果然,每隔几里路到了分叉路口,都有苏月的首饰扔在地上,许是昨夜天太黑,他们才没有发现,而陆长歌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自然没有做记号。
沿着苏月留下的记号,二人一路行至一处极为隐秘的府邸,府邸看起来十分简朴,只是府外有重兵把守。
“昨夜潜了宰相府,看来今夜,该潜入这阿硕?穆木尔的府邸了。”介无痕笑笑道。
慕千城转过头,微笑,拍了拍他的肩。
苏月被关在一间屋子里,阿硕吩咐下来对她要以礼相待,吃喝一应俱全,只是房间周围被严加看守。她不知道介无痕和慕千城能不能按留下来的记号找到她们,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才好,也不知道陆长歌现下如何。
而另一边,阿硕抱着陆长歌进入一间屋子,然后打开机关,进入密室。
陆长歌只想挣脱他,可是被点了穴道,加上不知为何,内里根本使不出来。
他将她放在座椅上,看见她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他笑笑,“想找一个与你独处的机会当真不易。”
身为大央人,他身材高大,却也英气十足,他注视着她,只觉得她美丽,聪慧,这样的女子,对于他来说,是十足的喜欢。
“这座宅子位置极为隐秘,若真能找到宅子,恐怕也很难找到这间屋子,假如屋子也能找到,这密室,恐怕是发现不了的。所以你不要想着他会来救你,他根本无法找到此处。”他看着她说道。她依然尖锐的盯着他。
他解开她的穴道,她不出意料的他直直的甩给他一个巴掌,接着使出力气与他动起手来,奈何用不上内力,三两招便被他制胜。
“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现在你中了封穴针,被封住了内力,你根本胜不了我,更不要妄想能从这里逃出去,你如此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他低声对她说道。
听完这话,她心里也明白以她一己之力,如今定然无法逃出去,便松开手,坐了下来。
“好,那你告诉我,带我和苏月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她问道。
他转头坐下来,“抓苏月,只是想瓦解你们四人,让你们无法在洛州兴风作浪。”然后他凑近她,“但对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留你在身边。”
陆长歌扭过头,“无耻。”
他依然淡然笑笑,“无耻?什么是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那我自小到大所做的事,应该都是无耻吧。”
陆长歌转过头来看他。
他继续说道:“人人都说我是大央王爷的儿子,大央的少王爷,身份显赫,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在那辽阔的草原之上,也曾有许多的勾心斗角。少王爷之位是人人都想要的,那一年,我和叔父的儿子同一天出生,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不久,叔父的儿子患上恶疾,不久于人世。这时叔父正与我爹爹争夺王爷之位,但爹爹是光明磊落之人,叔父却用尽心机夺得王位,但他的儿子已死,族内的规矩是必须要有子之人才可成为王爷,为了不让外姓之人继承他的王位,他只能选择将我过继给他,但他又忌惮爹爹,于是想尽办法逼死了我的父母,并嫁祸给了当地的游牧土匪。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是他干的。自此他对我要求异常严格,射箭、骑马、打猎,一样也不能落下,冬日里冰雪漫天,大雪封山,我却要拿着弓箭,在山中寻找根本就见不到的猎物,若一天不能打到猎物,他便用鞭子狠狠的抽我,皮开肉绽不知道多少次,伤口总是自己感染,然后自己愈合,然后再被他打伤。夏天与野兽争斗,每次都伤痕累累,十六岁那年我成为了草原上的一等勇士。但他每次都不满意,我以为总是自己做的不够好,直到那一日,我听见了他的呓语,我听见了他与老族长谈话的内容,我才知道,如今的大央王爷,我的叔父,其实是我真正的杀父仇人。我对他所有的崇敬,全部化为乌有,只剩下恨!”
他说到这里,眼神激愤,却又隐约含泪光,陆长歌缓缓站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后来,他娶了多个妾室,想绵延子嗣,以此取代我,但我要为我的父母报仇,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所以他的妻妾们的每一个孩子,我都会想尽办法,我不会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的。”他的声音忽而沙哑起来。
“如今大央来到中原,他对我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利用他一起占领中原,然后我会逐步瓦解他的一切势力,杀了他,成为中原之主。”他坚定道。继而抬头,伸出手,指着屋顶,但又穿过屋顶,仿佛指着草原边疆的雪山:“想要成为那巅峰之上的人,必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陆长歌内心一颤,从未了解过他,从未知道过他的事情,人的宿命,当真如此这般吗?
“那你在这世上,只有恨吗?”陆长歌低声问道。
他的眼神和缓下来,良久,低声道:“姐姐待我很好。”
“姐姐?”
“姐姐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唯一的孩子。”他愣了一下继续道:“但是多年前,姐姐走失了,再也没回来。”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母亲,只有姐姐一人待我好,她会给我疗伤,会做好吃的给我,只有她,能让我感到快乐。可这唯一的快乐,如今也消失不见了。”
“只要有过快乐,生命就不至于完全是黑暗的。”陆长歌道。
他转过头,抓着她的肩:“对,所以我遇见了你,我的人生只有两个愿望,占领中原,娶你为妻。”
她用力退去他的手,可我的人生最重要的愿望是:“保护中原,保护云州,而我心中只有一人,他是慕千城。你我,只能是敌人。”
“那好,我就将你永远留在身边,等着你的改变。”
说罢,他转身离去,陆长歌忙道:“你放我出去,否则我只会更恨你。”
“那总比什么感情都没有的好,况且,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冬日的月夜下,命运该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