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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兄弟啊你真去摆地摊啊?
从早上开始便没见到阳光,乌云重重叠叠压在城市的上空,压住了风儿,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是湿漉漉的,汗水在毛孔下憋着,身体黏糊糊的难受。
“整个广东、尤其是深圳,每一次去都不一样啊。这变化太快了。”欧阳烈仰头喝一口矿泉水,再看看汽车站的周围。
他记得周永军回来探亲那年,自己过来与周永军一起返部队,那个时候车站周边一片虽然也热闹,但尽是低矮的民房,汽车站也没几台车,拉客的倒是一大堆。现在呢,拉客的也还在,只是由壮男换成了大妈,除了摩托车之外还有几台夏利出租车,周边的繁华则不可同日而语,那低矮破旧是民房早就被拆除了,新建的楼房整整齐齐排列在道路两旁。
提着网兜的周永军咧嘴笑笑,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一直呆在中南吧,没觉得有太大的变化,无非是人多了、车多了、道路拥挤了,高楼也多了一些。倒是深圳,用日新月异来形容真不为过。
那个城市才是遍地机会。
他记得那里有一家叫‘新佳’的超市,老板是个女的,短短的一年时间,便将超市的生意营业额做到一个亿。
网兜里装的是几盒快速面、百事可乐以及火腿肠、鸡蛋之类的餐食。这是留给欧阳烈在卧铺车上吃的。今天欧阳直接坐卧铺去到左大海的故乡,从中南过去,大概月48个小时才能到达县城,欧阳烈还得坐上一段小巴之后,再走路或者是坐牛车,那就看运气了。
李弘中兄弟几个给了欧阳烈一万的现金。这年头路途危险,欧阳烈虽然挺能打架,但也不敢托大,钱被他分成几部分,塞在鞋底与内裤里。他的包裹里还有一本存折,这是周永军私下给他的,想着万一欧阳烈在县城内有什么需要,还可以去银行提款。
其实原本是可以坐飞机过去再在当地找车去县城的,但欧阳烈怎么都要走这么一遭,主要是为了一旦土特产生意能做,那么未来则可以通过长途卧铺车司机负责带货。这路上也可以和司机沟通一下感情,为未来的合作做好铺垫。
站着聊了一会儿,卧铺车的老板兼司机出现在车门边,先是用喇叭对着等车的人群大喊了几声,大意是此车即将发车,有上车的就赶紧上车了。周永军走过去随手将一包红双喜塞到司机手上,而欧阳烈则裂开大嘴,冲着司机笑了笑。
他早就买好了车票,也和司机商量好了自己要坐驾驶座后面的第一排靠窗。这卧铺车上至少有4个壮汉跟车,欧阳烈也一一与对方打好招呼,该发烟的发烟买水的买水,而且周永军与肖强两个人还特意和老板兼司机的那位聊了一阵,有意无意地告诉对方自己哥几个都是军人,本地人,送战友去西南玩一下。
司机也不错,江湖人,挺会来事,双方还热情地留下了大哥大号码。
没办法,他们都知道这路途太乱,用这种方式来帮兄弟买多一份保险而已。
卧铺车顶着骄阳离开,正午的太阳刺眼,晃得人心里发慌。
在原地站了有两分钟之后,周永军才收起有些莫名其妙地感伤,随肖强一起快步离开车站。他们的车停在车站外面的道路旁,肖强绕开那些拉客的男女老少,垂头走在前面,心里想着待会儿怎么劝解一下老二才是。
他已经知道了二哥是在那支部队,知道欧阳烈与二哥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交,也大概知道了左大海怎么牺牲的。
“你走那么快干嘛?”
身后,周永军高声发问,他奇怪这老三怎么送了个欧阳烈比自己还要伤感。
“那个,我去拿车……,啊?我艹!”
“啊?我艹!”周永军也怒骂出声。
引起两人怒骂的原因,停在道路旁最尽头的车旁站着三个人,恰恰挡住了汽车站出口过来的视线,而车后方是一堵围墙。肖强与周永军是沿着停车线走的,所以从那三个人之间隐约可见他的车后尾箱已经被撬开了。
肖强一边奔跑一边抽出了腰间的武装带。
周永军将手中的大哥大反握,只留下一寸左右伸出拳眼。
两人吼叫着扑了上去。
他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撬车。本来就心情不好的周永军怒火中烧,可潜意识里有些小窃喜:这他妈可以正当防卫了吧。
竟然敢撬肖大爷的车?这是肖强所想的。
那放哨的三个家伙也喊了一嗓子,然后撒腿就跑,并且分开了几个方向,都没留下人来负责照顾那开锁的兄弟。
后尾箱那家伙手中拿着一个包,聪明得很,直接跳上隔壁车的后尾箱盖打算翻墙而行。周永军下意识地准备投掷出手中的物件,临了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大哥大耶。
但那边厢肖强已经将皮带给甩了出去,可依旧是晚了一步,那个撬箱子的身手矫健敏捷,单手在墙头一撑便消失在围墙上。周永军紧跑几步,赶在肖强的前头蹿上墙头,翻身而过。
围墙这头也是一个村庄,道路四通八达,那偷包的家伙已经消失得无隐无踪。
再翻过围墙回到车边,肖强也不见了踪影。周永军抓住一个围观的路人一问,知道了肖强的路线之后,先是回到桑塔纳的后边看了看,里面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便也拔腿朝着肖强的方向追过去,他怕肖强落单被人伤了就麻烦大了。
可没跑上两百米,便撞上了悻悻而归的老三。
原来他追丢了。
“你后尾箱有什么东西?我刚才去看了,空了。”周永军也不出言安慰,这事儿让他十分恼火,也没想过破财消灾,脑子里已经在筛选着找人的方法了。
“一件T恤、一条运动短裤、一双跑鞋。”肖强想了想,“都是旧的,每天跑步的时候换一换的,这都好几天了,都他妈还没洗过呢。”
周永军:“……”
“我那锁啊,你不知道换锁多麻烦。”肖强唉声叹气。
“我记得你车里不是经常放茅台五粮液什么的吗?你那包里没有现金?只有那一套衣服?”周永军不死心,他得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好心安理得地去找人将车站的这帮子小偷给挖出来痛打一顿,再送派出所。
“没,酒什么的,通常是知道有事了才会拿,一般不会在车上超过24小时的。再就是,现在喝酒的越来越少啦,直接送钱就好了。现金什么的我是从来不放车上的啊,再说了我也没钱。”肖强走了几步,突然就眉花眼笑起来,“他妈的傻X,偷了我包打开一看,熏死他。哈哈。”
走在肖强左侧后方的周永军差点抬手就一巴掌挥过去。
“不过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我找几个人过来这边埋伏他们,这帮子扑街不会只偷一次的。”肖强大概是明白了,二哥这是心中有火呢,想打架呢。
“嗯,这种人啊就不能让他们好过,好好的一个城市被他们折腾成啥样子了。”周永军点点头深以为然。他没看见,肖强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
就像是在说,想打架就直说嘛,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车站这一片,应该是朱三儿的人,我明天去抓来问问。”肖强伸手拍了拍二哥的手臂。可他突然觉得有些别扭:这是我车被撬了耶,怎么我这苦主反而没事,还要安慰我二哥他老人家呢。
周永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兄弟两个都没拿自己当回事,其实以周永军现在的名声,他要是去找管辖这片儿的派出所、或者是直接找到镇政府,还真有人会给面子,哪怕丢双袜子,都会有人去帮忙找回来的。
而且兄弟俩个现在满脑子考虑的都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没心思去想自己的身份地位这种破事。东西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损失也不大。
“二哥,真去摆摊啊?”
轿车开了几分钟之后,肖强有些受不了这两人之间的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所说的摆摊,是欧阳烈这次过来之前,从西南托运过来的干笋、干野生菌、三七等的确有些多。这批货是周永军先行付款的,欧阳烈在拿到钱之后给了左大海家乡的老人才将货发过来。但现在大部分都积压在仓库内,超市里两三天才能出售一两份,批发那边虽然能压出去,但周永军却不愿意,打算自己先去摆摊试试看,等有了销路之后,再去做批发至少自己心中有数。
“嗯?嗯,怎么啦。”周永军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就我们俩啊?”
肖强弱弱地问了一句。
肖家大少爷去摆地摊呢,自己丢脸不说,要是给老爹知晓,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
“不会,我带唐华国,你带李建国,老大带林志萍吧,小胖说也要参加一下,带谁就不管他了,我估计是李敏。”周永军伸手调整了一下座椅,用右手拍了拍脑袋,像是将自己的魂不守舍给拍了回来,神情捉狭,“怎么啦,怕丢人啊。”
“不是不是,我怕什么?”肖强拍拍胸脯,“摆摊这事儿我熟啊,你们我们家档口,门口也得有摊位的。”
“嗯,那就好。”周永军伸手将车窗摇到最下方。
城市中的空气不好,四处都在搞改造,道路两旁的店铺招牌都是灰尘笼罩,一台陈旧的公共汽车冲进站台,刹车声刺耳,后轮处滚滚。
周永军再度将车窗摇上。
车内的空调嗡嗡作响。肖强偏头扫视了二哥一眼。
这摇上摇下的不累么?
刚才他听周永军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下子有想不明白是哪里有问题。
“你想抽烟就抽呗。”想了一阵,觉得二哥大概是想抽烟了,肖强便从中控台拿着烟递给二哥。
“嗯。”周永军侧身接过,抽出两支点燃,分了一支给肖强。
“我这么觉得你有心事啊,说来听听呗。”抽了一口烟,肖强将车窗打开了一丝缝隙,烟雾被吸力吸引着从缝隙处寥寥而出。
周永军在想着秦科的事情。
这老五接连好几天,都是早上过来点卯,然后就消失。傍晚再来点卯,接着消失。
而听林志萍得到的消息,孟浩杰和秦科见了一面,一起吃的晚饭,接触了三、四个小时。具体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周永军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商业秘密可言,打开门做生意,所有的一切都能摆上台来论。也不是因为秦科和孟浩杰吃饭自己就不爽了,一个是有些江湖背景的表弟,一个是自己的发小兄弟,他们之间见面吃饭也无所谓。周永军纠结的是,为什么秦科不和自己说一声呢,为什么自从做了那个传销之后便开始与自己疏远呢?为什么都不将心思放在公司呢?
传销这个词,周永军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村里头有一位去惠州打工的家伙被骗了几万块钱,买回来几台什么机器,现在只能当废铁扔在家里。
为这件事情,周永军专门去找李主任谈过一次,他不希望自家的兄弟被扯进去这种怪圈。可李主任告诉他,安利和其他的那些传销公司不一样。说着说着,李主任还兴致勃勃地打算给周永军洗洗脑,弄得周老板落荒而逃。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周永军就不想与秦科直接说,这麻杆自小就心眼多,要是自己和他摊开来谈,可能麻杆当场会答应不再去碰安利,但私底下恐怕会对这二哥心怀怨恨也说不定。
说到底,周永军还是太在乎自己兄弟几个了。按照他正常的为人处世之道,肯定不会蠢到直接去找李主任去探口气。其实他和李主任谈完之后,自己便也极度后悔了。
“哦对了,你刚才说,我、胖子、老大,还有你。那,麻杆呢?他不去?”抽完半支烟就开窗扔了出去,肖强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二哥怎么没提秦科呢?
“老五大概有事,这几天也不见人。不管他了,我们自己来吧。”周永军也将剩下的烟屁股给扔出了窗外。汽车已经驶进了德民街,路口的那家门面上,用黑色做底色的亚克力招牌上,“丰彩美妆”四个字金光闪闪。
那正是钱胖子的店。
“我们每两组负责一条街,市场部和直营部都会参与,时间反正都是晚上,也不会耽误事。货能卖多少不重要,关键是在其他区域内宣扬一下大华的经营理念,这些东西卖不掉,我们还有其他的产品可以卖啊哈哈。”
这哈哈两个字,周永军像是念出来的。
听见周永军的笑声,肖强便知道二哥又有新的点子出来了。
沉默了一阵,肖强还是没忍住,就开口问周永军,“嘿嘿,二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就今晚啊。”周永军看了看传呼机上的时间,低声咕哝,“也不知道邓琴那边的东西做出来没有。”
“我就知道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肖强点点头,轻点油门,挂挡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