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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的马蹄声在领头的一声“吁”响中渐渐停了下来,落在后头的侍从赶紧策马来到主子身边,恭声询问:“世子爷?”同时谨慎的看了下四周有无可疑之人。
坐在领头俊马上的是个年轻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长得十分英俊,不过身形略显瘦削单薄,脸色也有点苍白,好像曾大病一场,身子尚未完全调理过来的模样。
当今皇上有两位同胞兄弟,一为安王,一为勤王。他便是勤王的嫡长子,也是勤王府的世子爷唐奕,现年二十四,拥有一副好皮相好身世,却没有相对的好名声,是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唐奕吸着鼻子,左顾右盼的问侍从唐墨。
“什么味道?”唐墨愣了一下,也跟着抽起鼻子来。
他不确定世子爷所谓的味道到底指的是香味或是臭味?若是前者,这大街上有酒楼饭馆,也有小吃摊,各种食物香味四溢混杂不清,实在很难一一分辨其来源;若是后者——他用力的抽吸着鼻子,感觉好像
唐奕忽然从马背上跳下,转身朝右手边的一条巷子逆风而行的走了过去。
“世子爷!”唐墨愣了一下,赶紧跟着跳下马,将缰绳丢给后头的小厮,迅速的跟了上去。
顺着小巷一会儿拐左一会儿拐右的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另一条热闹的街上,只是不同于上一条街的是,聚集在这条街上的人多是贩夫走卒,布衣草鞋,衣衫褴褛。这让衣着光鲜的唐奕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这里是哪儿?”他问唐墨。
“西市。这里是京城里一些身份地位较低,也没什么钱的百姓聚集的地方,这里所卖的货物和吃食都是次级品,但价格便宜,因此一直以来都很热闹。”唐墨答道。
西市虽看不见几个穿着光鲜亮丽之人,但大街上却热闹非凡,各色店铺悬着大大的招牌,街道的两侧排满了贩卖各式各样南北杂货与吃食的小摊,伙计的吆喝声、客人的还价声、笑声、说话声等等充斥整条大街,显得活力十足又热情洋溢。
“原来京城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唐奕有些怔忡的喃喃自语,随即又很快把这事抛开,吸着鼻子寻香而去。
他的衣着华丽,气质不凡,明显也代表着身份的不凡。平头百姓、市井小民最避之唯恐不及的可不就是这种有权有势又招摇之人吗?所以一见他走过来,便纷纷让路与他先行。
闻香前进,唐奕来到一间小饭馆,这间饭馆甚至连招牌都没有,只在入口处上头挂了个大大的“饭”字。
饭馆小小的,里头只有五张桌的空间,但生意却极好,座无虚席。
不过有无座位对唐奕世子爷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他一走进饭馆自动就有人让位,再加上唐墨机灵的安排,不一会儿便有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椅让出来请他上座,伙计带着些许僵硬的微笑,躬身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招呼着。
“大爷,您要吃点什么?”
“你们这里有什么?”唐墨冷峻的问。
“有饭有菜。”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他怒声喝斥。
“大爷饶命!”伙计被吓得脸发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爷是来吃东西,不是来逞威风的。”唐奕有些不耐的开口。
“是,世子爷。”唐墨立即躬身应道,随即转身朝仍跪在地上的伙计喝令“还不快去把你们饭馆里好吃好喝的饭菜全部端一份上来,杵在那里做什么?”
“是,小的立刻去。”伙计迅速爬起身,飞也似的往后头的厨房跑去。
而其他还在用餐的人则囫囵吞枣的以最快速度将桌上的饭菜往嘴巴里塞,不一会儿就留下饭钱走得一干二净。
等待上菜期间,唐墨打量着这间既寒酸简陋又窄小肮脏的小饭馆,眉头愈皱愈紧。
“世子爷,您真的要在这里用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叫小的如何向王爷交代?您看要不要换个地方?”他小心翼翼的问。
“爷若死了,应该会有很多人额手称庆吧?”唐奕笑道。
“世子爷”
“好了,好了,只是吃顿饭而已没这么严重。”他不在意的挥手,随即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般挑了挑嘴角,说:“况且世子爷我半年前才刚死过一次,你说有哪个不要命或是嫌命长的敢在这时候再对我动手?你若真担心我,那就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帮我试毒吧。”
唐墨神情一僵,顿时后悔莫及。
“怎么,不愿意?”唐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小的愿意。只是小的身份低微,没资格与世子爷同桌而食,因此小的站着就好。”唐墨赶紧答道。
“也许这是你的最后一餐,爷允许你坐下来吃。”唐奕宽容大度的说。
“是,多谢世子爷的赏赐。”唐墨躬身感恩,然后一脸恭敬的坐下,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过了一会儿后,伙计端菜上桌。一道酱菜,一道炒青菜,一道煨豆腐,一条清蒸溪鱼,一盘白切鸡,还有一道笋汤,最后再加一锅大白饭便是全部,看起来既寒酸又寻常,但唐奕却是一副食指大动的模样,让唐墨只能认命的拿起筷子,战战兢兢的用自己的身体来为主子试毒。
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几道菜,入口后的味道竟异常的美味,令他双眼一亮,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世子爷,怎知却见主子已经动筷,正在吃着一盘他尚未尝试过的炒青菜。
“世子爷!”他大惊失色的叫道。
“死不了的,就算要死也还有你陪我作伴。”唐奕挥挥手,有滋有味的吃着桌上这几道菜。
食物都让他吞下肚,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唐墨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听天由命,反正从唐笔没看顾好世子爷,让世子爷差点命丧黄泉而被杖责至死,王爷指派他来服侍世子爷之后,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怎么不吃了?想让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黄泉路上连个伴都没有吗?”唐奕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唐墨没有应声,认命的直接举筷就吃,心想着也许就这样中毒死了也不错,至少不需要再继续忍下去,而且说不定下回重新投胎时,他能投个好胎,不必再做个让人使来唤去,要你生就生死就死的下人。
不过说真的,这间小饭馆做的菜还真是好吃,即使它有毒,最后一餐能吃到这样的美味也是挺不错的。这么一想后,他顿时全豁了出去,不再管生死或主仆分际,大口的吃起饭菜来。
唐奕没想到唐墨会突然被饿死鬼附身,吃得如此凶猛,为防桌上的菜被他一个人吃光,也卯起来狂吃。桌面上五道菜,一道汤,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的一扫而空,只剩一些白饭没吃完。
“嗝。”唐墨还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
“吃得很饱呀。”唐奕斜睨着他。
唐墨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既尴尬又不知所措的低头忏悔。
“去厨房把烧菜的师傅带出来。”
“是。”唐墨立刻如获大赦的转身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带来一个满脸沧桑,又瘦又黑还有些驼背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正一脸惊惧,诚惶诚恐,汗如雨下。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唐奕问。
“是是。”瘦黑汉子抖着声回答。
“厨房里只有你一个厨子?”他再问,目光瞟向唐墨,后者微微地颔首点头。
“是是。”瘦黑汉子再度回答,声音愈抖愈厉害。
唐奕顿时觉得无趣,随意道:“菜做得不错,满香的。唐墨,打赏。”
“是,世子爷。”唐墨立即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走吧。”唐奕起身,唐墨立即跟上,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转眼间便没入人群中,走得无影无踪。
小饭馆内一片寂静清冷,和店门外大街上熙攘热闹的情景形同两个世界。
一名妇人从厨房那边偷偷地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店里那令人胆颤心惊的两人已经不在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走了?”她走到那名瘦黑汉子身边小声的问道,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心有余悸。
瘦黑汉子没有回答,整个人却忽然脱力般一**跌坐在地上。
“孩子他爹!你怎么了?他们动手打你了吗?真是没天理喔,咱们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妇人正准备哭喊自己的命苦,却被瘦黑汉子突然开口说的话给呛住了。
“没,给了打赏”
“什么?打赏?在哪儿?”杨氏激动的问道,随着孩子他爹的目光看去,立即被平放在桌面上的银子晃花了眼。
她迅速跳了起来,一把就将那足足有十两的白银收进袖袋内,不忘防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十两可是足足抵他们饭馆半个月的收入呀。
“孩子他爹,这件事可不许你对人说,咱们家欠了不少债,一传出去债主马上就找上门了。”杨氏一脸严肃的嘱咐男人。
“刚那锭银子应该有十两吧,难道还不够还债?”瘦黑汉子从地上爬起来,不确定的问。
瘦黑汉子姓璩名勇,是饭馆的厨子,也是饭馆的东家,在元配李氏病逝后来年娶了杨氏为继室,后者为其生下一儿一女,连同元配留下的一女,共有三名子女,一家五口就住在小饭馆的后院里,以此饭馆为生。
“若是前些日子宁儿丫头没出事的话,还能还上一大半,但现在”杨氏愁容满面的叹息道:“这事该怪我,我根本不该让她帮我到河边洗衣服,她年纪还那么小,应该让她和宝儿、翔儿一样好好的待在家里——”
“说什么呢?那丫头都十四岁了,怎还算小?就是因为你一直宠着她、由着她,她才什么都不会,连洗个衣服都会落水,害得咱们又得替她花钱请大夫。”璩勇愤声道。
“欸,你也别这么说,她又不是故意要落水的。”
“她若是故意的,我马上掐死她!”
“你这个做爹的怎能说出这种话?若让旁人听见,指不定又会说我这个继母搬弄是非。”杨氏一脸忧虑的闷声道。
“谁敢胡乱说话,我撕了他的嘴。”
杨氏正欲开口,外头却传来有客上门的声响“老板,还卖不卖饭呀?”
“卖卖卖。”璩勇立刻扬声响应,一边将自己的女人往厨房方向推去,免得她在店里碍事,一边大声唤道:“阿福!阿福!还不快点出来招呼客官,跑哪儿偷懒去了?”
“来了,来了。”伙计阿福立刻从后院那头跑了出来。他哪有跑去偷懒呀,是让夫人使唤到后院去做事,一刻也不得闲。
客人一个接着一个进来,小饭馆又热闹了起来,伙计阿福在前头,东家厨师璩勇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都忙得不可开交。
杨氏见状,放心的回到后院去,只见她那对宝贝儿女仍乖乖地待在房里吃她刚上街买的乌梅糖和烙饼,吃得正欢。
她嘴角微扬,一脸慈爱的看了他们一会儿之后,这才转身往酱菜库走去,心想着这段时间没她在一旁盯着,那丫头肯定又会偷懒。
果然,她一走进酱菜库就见那懒丫头坐在酱菜缸上发呆,一堆欲做成酱菜的菜还原封不动的堆在那里。
她拉下脸,怒不可遏的走上前,伸手狠狠地拧了她一把,怒道:“你这个懒丫头,没人盯着就不做事了是不是?也不想想咱们家有几张嘴要吃饭,你帮不上忙就算了,偏还惹事让家里的债愈背愈多。”
她愈说愈气,一想到为了救治这死丫头所花去的那些银两,她就忍不住抡起巴掌往她身上招呼去。
“别人河边洗衣都不会落水,偏偏就你会,你一定是存心的,是不是?”她气得不轻,愈发使劲的拧她。“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要死就去死,也没人拦着。克死了亲娘又想累死亲爹,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既然都咽下最后一口气,又活过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死一死算了!你这个臭丫头!死丫头!贱丫头!讨债鬼——”
“够了!”始终沉默被打到墙角边缩着的璩心宁突然大叫一声,用力将不断抡到她身上的巴掌拨开。
杨氏没想到她竟然敢反抗,着实呆愣了一下,随即怒火狂燃的吼了一声,伸手抓过那该死丫头的头发抬手就打。
“你这个臭丫头竟敢对我动手——”
既然刚才都反抗了,这回璩心宁当然不可能再呆站在原地任由杨氏打骂,身子一扭,手一拨,三跳两跳的就躲开了她,拔腿奔出酱菜库,往前头狂奔而去。
杨氏从酱菜库里追了出来,眼见那丫头奔跑的方向,她心慌意乱,急忙吼道:“臭丫头,你要去哪儿?给我站住!你要敢踏出这后院,以后就别想再回来这个家了,你听见没有?”
那丫头的头发散了,衣裳凌乱,脸上有红肿的巴掌印痕,脖子上也有泌血的抓痕,一看就是刚挨了打,若让她这样子跑出去,以后街坊邻居会怎么说她?
还有孩子他爹,他一直以为她宠溺着这个死丫头,舍不得骂她一句,更别提是动手打她了,若让这死丫头这样跑出去,她伪装多年的心血不全完了?绝对不能让那丫头在这时候走出后院!杨氏心想着。
“回来!只要你现在回来,我就不计较你刚才和我动手的事,也不会再打你。”她对璩心宁说,见那死丫头终于停下脚步,她心喜的立刻改用更加和缓的语气对她说:“你的身子才刚好,还需要休息,回房间去躺下来。”
璩心宁顿时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她再接再厉劝道:“你这回生病,家里花了很多钱请大夫,欠了很多银两,娘刚才也是想到这点,心情不好才会忍不住动手,以后绝不会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璩心宁忽然开口了。
“什么?”杨氏呆了一下,就见那丫头转身迅速的往前头跑去。
她大惊失色,急起直追,却听见那死丫头竟然扯着嗓子,用惊惧哽咽的声音大叫着——
“救命,救命。”
她一追过去,迎向她的就是璩勇和伙计阿福疑惑而怀疑的注目,她没时间理那两人,赶忙找寻璩心宁,却见她头也不回的穿过厨房朝前头做生意的饭馆跑去,口中嚷嚷着的救命声仍不绝于耳。她心凉的停下脚步,没敢再追出去,却也没了主意。
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