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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客居充州，同样的淡烟弥野急雨随跳，秋凉似水，随着便忆起夜雨秋灯录，同样的神不守舍，香雪道人，起的好名号，他一定没想到百年后会有一个小姑娘与他同名，有个女子在这个名号前轻轻“呵”了一声，那个地方松松宽宽就出了大名。香雪道人那会儿没在山的褶皱。却正与我一样在兖州，这个州不是那个皱。他在此地患了怪病，丢了魂魄，如同妙玉似的，只不过妙玉在禅台热入血室，而他登得是少陵台，望曲阜中了邪，大病半月。后“忽蹶然起，裁笺为阄”欣然命笔。从此，他的文章做得摇曳多姿？抑或是狐仙附体。
是祟病？还是偶尔触到了心弦，轰鸣一声，不能释怀，与庄严的孔府孔林又有何干？我问。
先生笑而不答，手中拈了一管狼毫，笔端滴着赤汁。正为刚才写过的几个字陶醉。
馆舍外，送我来的雨声点点滴滴。隐约间，脸上有温柔的拂动，游游移移，还若有清香丝缕缭扰。
迷离目光中，认出谛视我的是只蝴蝶，黑蝶衣，红条纹，却带了金黄色气息，一定刚从漫无边际的油菜花中飞来。翅子拢了，跷足床头，俨然一帧精致典雅的彩柬。
来请我的？
伊扇动了一下粉翅，起飞了，我随着走了几步，伊若有所知，翩翩在前带路。我尾随而去，脚步也轻盈起来，踩了“快四步”的点。
雨什么时候停了？天空湿着，鲜鲜的，稻田湿着，嫩嫩的，田埂湿着，软软的，几个赤脚女子，高绾裤腿，啪啪啪走得响亮，路上印出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也是湿湿的。
灿烂的油菜花呢？
万绿丛中一点红，翩跹飘拂，我并不迷惘，随了蝴喋走得偌般自信。一条牛件短裤一件绿t 恤。背上一个牛仔包。
行者！竟然走进一个村庄，曲折的街道交汇处，一塘凝结了绿笤的池水，几只鹅纯洁得出神入画，高昂了颈子，目不邪视，身后，裂出一痕活水，在绿菌中流动，只见白毛浮绿水，哪有红掌拨清波？
门前一树黄石榴。
树前一幅黄裱昭然若揭，纸上一朱砂人，手执令旗。
荡荡游魂不知所存或在深山或在森林
声音浊重、固执。招魂的汉子壮硕，戴一顶荆条小沿帽，把我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等他郑重的仪式完了，我与他聊着，问道。顺便提及失了魂的人怎么了，什么样子？
轻飘飘的，走路像踩不着地，脑子里也轻飘飘的，就像找不着自己。
那，说不定就是我要找的人。蝴蝶不就是这种样子？起落悠扬就如同浮想不止。
他疑心重重，不肯告我失魂者是谁。一不小心却露出门庭，那门面木纹暴突，匾额题写的很熟：仙蝶来仪。我疑心地看看，想起那个香雪道人手中的笔。再看楹联，更加眼熟：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莫非我也神神雾雾到了雪芹先生的浣葛山庄。
我的声音传进院里，娉娉婷婷迎出一位小女子，牛毛黄长裙，白披肩，长流苏。
抿嘴莞尔一笑，双目盈盈。
你怎么来了？
我们竟然见过。认识。
那只领路的蝴蝶在她发际盘旋几遭，轻轻落在那绺招手情上。“可怜压扁小书丛，犹向美人头上颤。”
不是你叫我来的？我指指那帧飞来的请阑。
她粲然。
没说几句，脚步声夯地，门口的大汉跟进来，直奔她去。
你怎么样了，病好了？
原来这就是那个丢了魂的？她也看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了？”那双眼里清光一闪如星月，倒是能叫人丢魂。
小舅，你干你的事去吧，别管我，我根本就没病，你鬼搞鬼搞的。
她也是两弯似蹙非蹙[四下一口再下一月]烟眉。
看看，我这千里大招魂就是灵，不管你的魂儿丢在哪儿，我都能把它招回来。这不，魂归回来了，你好了
舅，你可别乱招了，这地方是战场，山南海北的冤魂有多少，你要是给我招来些莫名其妙的灵魂，那不更坏事了。
长睫毛浮光掠影。
前几天睡不着觉，悠悠晃晃的，只有站在水塘边，才能定住神，我舅真讨嫌，硬说我丢了魂。
她那双眼睛也噙烟含露，却没有似泣非泣。倒像是转入似喜非喜。
塘边，树斜了身子，吊下一绺绺绽满绿叶的枝条。
我玩会儿水。
她伸手解开脖颈的扣子，褪下长裙，裙子塞我怀里，抬腿向池里走去，水波不兴，水面成了绿菌菌的草地，她白极了，长长的脖子，像曲颈向天歌，浮游着。
你到那边，——竹林里等我。
亭亭修长的竹子，当得竹篱，绿意婆娑，走近了，竹非竹，全是麻杆，清香洌洌，她已在丛中，娇羞一笑。
你要再不来，我就走了。
那只蝴蝶呢，她头上只剩了秀发绰约。
微风起处，眼前一亮，它在麻杆叶尖儿上挑着呢，含烟带露。
我要摘它，一伸手，——惊扰了自己。
别墅宾馆里，孤灯犹亮，方才我以膊代枕睡着了，压得胳膊麻木。
于是便起床，推开房间后门。果真放睛了，步入廊前园子里，啁啁啾啾的啼鸣，像从鸟的肺盒子里摇出来，摇得脆脆亮亮，有数朵红花葳蕤，却不见粉艳雪腴，张岱挑动人的一尺雪不知隐身何处。清晨园子，绿气沉郁，阔大的树叶片上，露珠晶莹来晶莹去，又一只只豁然滚落，园子里的叶丛，罩在湿湿的水气中。
用如此鲜活的绿墨润笔，如何不来三分灵光狐气？
“有砚田，三十顷，可以耕，可以隐。”灵哉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