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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复立,东宫解禁,早已习惯的衣裳重新穿在身上,莫名的沉重几分,沉重但又踏实,这意味着重新回到手中的权柄。
宣政殿仍旧如同往日肃穆,靴底轻触地面,带起久未听闻的脚步声,太子微微抬眼,看向龙椅上老态龙钟的应天帝,他第一次发觉这座压在他头顶上的大山已经老了,老得只需要一个措手不及,就能打得他全盘皆乱。
衣摆撩起又放下,端端正正跪在殿前,太监的宣读声入耳,太子低下头,一如往日恭谨,似乎走过一趟宗人府,所有的尖锐和戾气都褪去了,几个曾经教导过太子的大臣都暗自点了点头,唯有左相仍旧带着疑虑的神色。
朝堂已经清洗过一轮,很多熟悉的面孔都瞧不见了,太子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意思,接过圣旨,跪地谢恩。
应天帝眯了眯眼睛,说道:“姬爱卿当堂为你翻案,列出十数条铁证,朕已知悉江南贪墨案乃是弄巧成拙,但身为一国储君,被人蒙蔽多年,你仍有失察之罪,当由史官记下此事,为后世鉴。”
太子微微捏紧了袍袖,并没有表示出丝毫不满,三跪九叩接旨。
将近年关,这是宝儿在宫里过的第二个年,第一年过年那天,一帮刚进宫的小宫女围着一桌笑闹了一夜,没想到这第二个年,竟然就是在二姑的院子里,和姑父,和长青一起过了。
小年夜那天,外头下了好几天的雪停了,屋里点了两个炭盆,烧得暖暖的,李湛英难得的喝了几杯酒,酒意上头,拉着长青说了好久的话,宝儿喝了一点王容的果酒,甜滋滋的泛着酒意,目光迷离间瞧见长青朝着自己走来,她傻笑了几声,踉跄几步,把自己倒进了长青的怀里。
“义父,姑姑,宝儿醉了,我先送她回去。”长青把宝儿扶了起来,可是醉醺醺的宝儿只知道要往他怀里钻,他没法子,只好把人半抱着拢在怀里。
李湛英也喝了酒,说不出个囫囵话来,王容代替他,说道:“早点回去,有她兄长在,守岁就免了,让她安生睡吧。”
长青应了一声,带着宝儿出了屋子,离了暖意融融的房间,冬夜的寒凉扑面而来,宝儿打了个寒颤,更加抱着长青不放了,长青心疼她,想了想,走了南园的小路。
南园荒废许久,就连封禁东宫时都没人去,宝儿醉醺醺的抱着长青的脖子,一路呢喃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长青猜想那大概是江南的方言俚语,甜甜软软的,带着一股奇怪的撒娇意味,即便是听不懂,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顺着。
刚过南园没几步,低低的哭声不远不近的传进耳朵里,宝儿迷离着眼睛看了看四周,酒意都被吓醒一半,拼命扒拉着长青的胸膛,似乎想要找个门,把自己放进去,才好躲起来似的。
长青低声哄道:“别怕,没事的,只是个……”他话没说完,杂乱的灌木丛里冲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童,眼睛在月色下瞪得圆圆的,还带着几分倔强的泪意。
第51章
小童比之前看着大了一点,只是眉眼间已经没了昔日的趾高气昂,见到人,本能的缩了缩脑袋,圆圆亮亮的眼睛映照出几分月色来。
长青半抱着宝儿,没法行礼,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道:“小主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江麟听到回去两个字,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厌恶,又夹杂着些许惧意,他瑟缩着说道:“赵,赵大人,你能帮帮我吗……”
“外头天凉,小主子还是尽早回去吧。”长青微微的笑了笑,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江麟的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拉住了他的衣摆。
宝儿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的,见了江麟,没认出来,酒意上头,凑近一点,小声的说道:“哎,你是不是偷吃东西被家里发现了,怕挨打呀?”
她醉着的时候,说的话是家乡的方言,江麟听不懂,却能察觉到她话里的善意,鼻头一酸,眼圈一红,低头道:“姐姐,帮帮我,帮帮我……”
宝儿笑嘻嘻的,去拉长青的袖子,口音被江麟带了回来,嘀嘀咕咕的说道:“长青,走,我们送他回家,说几句好话,别让他家里人打他啦!”
长青的目光落在畏畏缩缩的江麟身上,良久,微微的弯了弯唇,对宝儿柔声道:“好,不让他家里人打他。”
南园不大,江麟认识路,这不是他第一次跑出来,刚被禁南园那会儿,他一直觉得父亲要是知道了他的处境,一定会帮他把那群对他冷嘲热讽的刁奴活活打死,抱着这样的希望,他一次又一次的跑出去,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赶回来。
那些人起初只是背地里用他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闲话,后来渐渐地就成了当面,废太子的消息传开之后,他彻底没了指望,那些人也就更没了顾忌,他的奶娘扣下他的份例,去给自己的儿子做衣裳,伺候他的宫女们睡他的房间,把他赶去院子里。
如果只是这样,江麟会恨却不会妥协,让他真正没了指望的,是他那天拼了命的跑出南园,撞见帝驾,他想要上前行礼,想要倾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然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即他就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他看见他的父亲站在帝驾后,朝他看来的目光是那么的厌恶锐利,他看见那些宫人各式各样古怪的神色,看见钳制着他的禁军身上光可鉴人的铠甲,忽然就在上面看见了自己可笑的狼狈的影子。
江麟忽然就不挣扎了,他明白了,他已经脱离了“皇室”这个群体,强要挤进去,只会落得一身狼狈,没人会承认他,他已经失去了高人一等的资格。
南园翻尸时挖出的一个个坑并没有填上,雪覆盖在上面,很容易一脚陷进去,而南园的宫灯已经很久没人点了,借着夜色,江麟带着长青和宝儿熟练的避开这些坑洞。
“如意几天前就病了,她们说熬一熬就好了,可是她病得越来越重,就要死了……”江麟鼻子很酸,却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话尾不免泄出一丝哭腔。
长青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宝儿醉乎乎的没听懂,只是听出了江麟的哭腔,半抱着长青,伸出手摸了摸江麟的头,“好啦,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挨几下打算什么,大不了就说是我吃的!”
她说话颠三倒四,身上还带着酒意,江麟的眼圈却是更红了,自从生母去世,就再也没有人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关心的话了。
走了不多远,就能瞧见影影绰绰的光火,南园是被封禁的,只有江麟的院子可以住人,再近一些,院子里的笑闹声传进耳朵里,江麟几不可察的捏紧了拳头。
推开院门,里屋的笑闹声很大,压根没有察觉什么,江麟抿着唇带着长青和宝儿来到后院,后院盖着个不大的棚子,几块夹衣上扯下来的旧布勉强遮盖住了寒风,光秃秃的床板上铺着几层宫人的被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躺在上面,面无血色,紧紧的闭着眼睛。
“她们占了如意的房间,如意冻病了,她们说反正不是主子,请不来太医,等她死了,上报个病殁,也就完了。”江麟哑声说道。
长青目光落在江麟的脸上,忽然弯了弯唇,轻声道:“你知道我要经过那条路?”
江麟咬了咬下唇,没有回答,长青也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江麟的声音才蚊子似的哼哼出来,“我,我是想去碰碰运气……”
“我会让人去请太医,顺便处置了这些人,”长青顿了顿,才慢慢的说道:“小主子的运气,真的很好。”
江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低着头,小声的说道:“谢,谢谢赵大人。”
长青弯了弯黑白分明的眸子,撩起破旧的帘子,抱着宝儿往外走,没再说话。
折腾了一天,回到家,宝儿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平时不打呼的人喝了几杯酒,呼声打得有规律极了。
长青喂了猫,替她脱去外衣,顿了顿,还是把里面几层厚衣服都解下,宝儿舒舒服服的窝进了被褥里,嘴里又咕噜了些让人听不懂的方言俚语,睡得熟了。
江麟的事情长青并未上报,若是许良媛刚死那会儿,也许太子还会存着几分旧情,可如今两位新主子相继就要临盆,太子的心思也放在了朝政上,一个注定上不了玉牒的皇长孙,谁也不会为他去触太子霉头。
宗人府一趟,再回东宫,宝儿没再去李良媛身边伺候,太子把她安排在了书房伺候笔墨,宝儿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书房伺候笔墨的有四个人,全是太子的通房,平时没什么活计干,太子一来就抢破头。
太子的行程一向排得很满,早上天还没亮就要上早朝,早朝过后去吏部,午膳一般就在吏部用了,快傍晚才能回来,一回来就要到书房处理应天帝派给他的公务,经常要忙到天黑才能松一口气。
太子放松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就是女人,女人,女人,光是宝儿来的半个月,她已经不下五回撞见太子在书房里办事,起初她还满脸羞红,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面去,再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还期待起太子来书房办事,这样长青就有时间跟她在外头说说话了。
暧昧的喘息调笑声从书房里传出来,宝儿欢欢喜喜的从侧间跑出来,果然见长青一脸无奈走出来,带上门,几个小太监被赶到了墙根下,排成一排,都低着头。
“这次是谁呀,红莲,秋墨?”宝儿眼睛亮亮的,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小声的问长青道。
长青更无奈了,按住宝儿的脑袋,“是秋墨,小声点,别让殿下听见了。”
宝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对长青道:“这下红莲要气死了,殿下就该多宠宠秋墨才对呢,书房里这些人就她最受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