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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子顿了一下,说道:“殿下被压去宗人府受审,掌印被禁军带走了,说是问话,掌印走前让我给姐姐留话,说……他可能回不来了,让姐姐别等他。”
宝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自己一路浑浑噩噩,没个清醒,直到在院门口瞧见一脸担心的王容,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叫了声二姑,眼泪就流了下来。
王容在小锅炉上炖了蛋羹,铃铛儿不大熟悉陌生的环境,喵呜呜的扒拉着床榻边缘,宝儿团在被褥里,脸颊晕红,眼睛紧闭,显然是发了高热。
“话本上的小姐才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几天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就是长青回来了他也不要你。”王容一边数落着,一边麻利的切葱花,她在屋里烧的小炉,就怕一个离了眼皮子底下,她这侄女就做了傻事。
宝儿呼吸间冒着不正常的热气,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是听见长青两个字,眉头还是略动了动,小声的呢喃着什么。
王容没听清,外间有了敲门声,她把围布摘了,看了宝儿一眼,快步去开门,不曾想大白天来的竟然是李湛英。
王容把宝儿的房门开着,才拉着李湛英在外屋说话,李湛英朝里头瞟一眼,压低声音道:“还不肯吃饭?”
“都烧糊涂了还惦记着你那干儿子呢!”王容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道:“不是我压着吃了一点,你那讨债的干儿子没死,这傻丫头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李湛英也无奈,拉着王容坐下,给她顺气:“她还小,跟她生什么气,再气坏了身子。”
王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李湛英笑了笑,轻声道:“我这刚得的消息,就来找你了,殿下犯的主要还是前朝的事情,长青没事,只是要跟着殿下圈禁,主子爷让挑几个人去伺候着,所以想来问问你,要是……”
“是你个头!”王容怒气冲冲道,“他是东宫掌印我都不乐意让宝儿跟着他,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你自己问问他,好不好意思惦记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然而她话音刚落,宝儿细弱的声音就从里屋传来:“我,我去……”
第43章
宝儿这几日在病中浑浑噩噩,王容说什么,她左耳听着,右耳穿着,捂在被里,几乎成了块发霉的面团,然而李湛英一句话,却像是狠狠扒开了她的天灵盖,倒灌进一场凉风,让她从无边无际的茫然中清醒过来。
王容瞪了李湛英一眼,进屋数落宝儿:“去什么去?你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半条命都去了,还伺候太子,而且我可跟你说,宗人府不是东宫,这一去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是一辈子,你真去了,后悔都没地后悔去。”
宝儿不说话,只是愣愣的掉眼泪,她这几天吃得少,水也没喝几口,哭起来都艰难,像根蔫干的小白菜可怜巴巴的挤出最后一点汁水,王容又是恼又是心疼,李湛英在外头伸脖子,讨好的笑。
“你跟孩子这么凶干什么,何况这里头还有文章,主子爷这是一时之气,心里头其实还是……”
王容瞪他,李湛英就不说话了,好脾气的笑了笑,宝儿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了拉王容的袖角,小声的说道:“二姑,你让我去吧,我本来看上的也就是这个人,不是什么身份。”
“他有什么身份?”王容简直要气笑了,“别说是他,就是主子爷看上你,我还嫌糟蹋,咱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配不上他是怎么的?”
宝儿不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求助的神色,看向门口的李湛英,李湛英赔着笑,劝了几句,劝得王容一甩袖子,恼道:“我管不了你,这就去信给你爹娘,让他们来管你!”
听到爹娘两个字,宝儿以为自己会发憷,会害怕,可是她竟然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她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是爹娘,也不能不让她喜欢他。
宝儿再次伸出手,小心的去拉王容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恳求,“二姑,能不能等我去了,你再去信?我怕赶不及,主子爷派了旁人去了,我就没法子去了。”
王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当那是多大的美差!成了,我也不管你了,你去啊,这不现成的路子吗?李湛英!”
李湛英像是被主子爷点名似的,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一点苦笑来,这回,他可真是把人惹火了。
宝儿本就是心病,得了王容的首肯,没两天病就像吹气似的好全了,人瞧着还有些病态,下地是无碍了,李湛英扛着王容一道道的眼刀子,临出门,对宝儿道:“我这是为长青的一点私心,你要是后悔了,我不跟他提这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宝儿摇摇头,经过这几天,李湛英发觉她好像长大了不少似的,就听她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我不后悔,而且我知道我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
李湛英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在前头,宝儿看一眼院子里站着的王容,跟上去了。
宗人府是高祖六年设立,主要负责皇室事宜,宗令由景王挂名,左右宗正都是应天帝的叔伯辈,上了年纪,平日里都是由东国公并辅国公代理,宗人府不在皇城内,过了六部,正在官道最尽头。
去伺候太子不是什么美差,人也不能多,除了宝儿之外,李湛英挑了两个太子平日颇怜爱的通房,并一个手脚麻利的煮饭婆子,去宗人府的路上,那两个通房的脸都是木的。
宗人府从前至多关押过一些犯了错的宗室子弟,因为历朝历代从没有废太子的先例,宗人府给太子安排的圈禁地方是最好的,前后三进的院子,平日也没什么人敢去打搅。
太子先前吵着要见应天帝,过了几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人就开始有些萎靡,后来就开始要酒喝,宗人府不敢不给,送的还都是好酒,太子每日成坛成坛的喝,仿佛喝醉了就能不必面对现实,他就还是从前的太子。
长青起初劝过,后来渐渐也不劝了,他其实也有些茫然,跟着太子是宫里最好的前程,他进东宫也未必不是当初步步算计得来,可忽然之间,太子倒了,他规划好的未来陡然坍塌,看不到一丝出路。
“咣当”一声,空了的酒坛被狠狠砸在墙上,太子半眯着醉眼,嚷道:“去,给爷拿酒!”
宗人府的人不敢来触这位废太子的霉头,酒都是一次送来好多,堆在酒窖里,长青朝着前院走,忽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他:“长青!”
长青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怀里重重扑进了一个身影,抬起脸,是那个他已经不再敢去想的人。
宝儿死死的抓着长青的衣襟,眼泪扑簌簌的掉,她想说好多好多的话,然而一开口鼻子就酸了,她把脸埋进长青的胸前,一个劲的蹭,似乎想把自己揉进他的皮肉里,再也不分开。
长青的手几乎有些发抖,离宝儿的腰身只隔着薄薄一道空气,他却不敢落下去,似乎落下去了,就会发觉是一场梦,怀里的人就会消失掉。
宝儿却早一步抱上他的腰,紧紧的抱着,怀里无比的扎实,似乎什么都落到了实处,长青的手慢慢落了下去,轻轻的抚摸着宝儿的后背,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傻姑娘。”
傻姑娘哭得天崩地裂,看得后头下车的两个通房面面相觑,本以为这个是和自己一样,作为太子的通房不得不来伺候的,可人都扑到太监怀里了,联想一路上这人神色,合着不是爱太子爱得不能自拔,是爱一个太监爱的不能自拔?
两个通房走路都避开了这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对,似乎怕沾染了什么毛病似的,宝儿却不管不顾,死死的抱着长青不肯放开,长青轻声叹了口气,“是义父送你过来的?”
“我求姑父,让他送我过来的,”宝儿抽噎了两声,红红的眼睛望着长青,“你都瘦了,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意料之中的答案,长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宝儿擦了擦眼泪,不自觉的噘了噘嘴,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们都说好了的,二姑已经骂过我很多次了,你再说,我要生气的。”
长青不再说话了,他抬手抚上宝儿的脸颊,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
酒窖在前院侧边最右一间,宝儿跟在长青后面,眼睛还是红的,神色已经好了很多,见到一排排整齐的酒坛,她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太子没醉的时候喝的是烈酒,烈酒伤身,等他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长青就会给他换上清淡些的酒,到底不是真正的酒鬼,太子也没尝出分别来,醉醺醺的抱着酒坛,一口一口的喝。
两个通房初时还想着,到底是要和太子共患难了,若是能讨了他欢心,至少比起从前多数时候独守空房好得多,她们本也不是有封位的侍妾,太子再落魄也是皇帝的儿子,生个一儿半女,没准还能母凭子贵。
然而这种想法止步于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太子之后,她们平日见到的太子是高高在上的,男人颜钱权占了其中两样,就是天大的魅力,何况太子三样都占,太多的女人嘴里不屑着,心里惦记着。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没了太子的尊位,好似就连精气神都一起被抽走了,塌陷的眼窝,拉碴的胡子,骂骂咧咧的模样,哪里还像是昔日举手投足,撩动半城贵女心弦的太子爷?
两个通房来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胭脂水粉描出的精致颜色,绫罗绸缎裹出的苗条身段,然而站在太子门前,神色变换得难看极了,就像是前一秒还舒展着翅膀的白鹅,后一秒就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