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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软软地倚靠在矮榻上,一双凤眼半开半阖,目光微微地有些朦胧。她听见他的话,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面颊不知不觉地擦过他的唇角,引得薛绍又是目光一暗。
她凝望他片刻,忽然有些沮丧地说道:“原本是有的,但后来却忘了。”
薛绍一怔,然后闷闷地笑出了声。
他定一定神,稍稍离开了一些,慢慢抚着她的长发,低声说道:“若是忘了,那就不要去想。”
太平按住他的手,然后偏过头去看他。薛绍的神情依旧一如既往地温和,眼中的那一丝幽暗也渐渐淡去,变成了惯常的笑意。在他身后的案几上,那一幅墨迹未干透的画依然摊开着,画中女子半倚半卧,凤眼微阖,如瀑的长发散落在空白处,果然很是……勾人。
她凝神望他片刻,然后低低说了一声好。
薛绍俯下_身,细细吻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我们去用膳,好么?”
“……好。”
薛绍起身离榻,又将案上的卷轴笔墨收拾好,搁在旁边的案牍堆里。太平趁着这些空隙,将案上的那些金钗一枚枚取了回来,又替自己挽了一个最简单的髻——这种事情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此时做起来,竟然感觉到有些生疏。
更漏淅淅沥沥地漫过了一道新刻线,外间也传来了宫人的脚步声。
太平将未束的金钗收拢到衣袖里,又起身理了理仪容。等宫人们进来时,她已经侧身坐在案旁,看薛绍伏案奋笔疾书了。宫人们不明所以,照着往日的惯例,给公主呈递上一份膳食的单子,等她勾好之后,便将布满饭食的案桌抬了上来。
这些天气温回暖,连带着膳食也丰盛了一些。
太平抬手挥退宫人,执起银箸,忽然又慢慢地放了下来。她按住薛绍的手,将方才在武后寝宫里看到的那封奏章,逐一同薛绍说了。武后要在安西增兵,又拔薛讷为新任主帅,这件事情总归是瞒不住的。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早些说出来,也让薛绍有些心理准备。
薛绍一字不漏地听完,又缓缓点头,唔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早知道薛讷是将门虎子,如果朝廷忽然要对外用兵,那必然是会重用薛讷的。因为近些年能打仗的将军全部都在安西,若是要临时抽调,实在是困难得很。
太平轻声问道:“不要紧么?”
薛绍微微摇头,温声说道:“公主无需介怀,我有分寸。”
他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等太平投去讶异的目光,才低声叮嘱道:“但薛氏三房之间,总归是有一些嫌隙。这些嫌隙由来已久,从魏晋分宗时就已经存在。公主平素行事,还需小心谨慎,少与他们接触为妙。”
他一番话说得郑重,太平收敛起神情,颔首道:“好。”
她犹豫片刻,又轻声问道:“你们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纷争,我总归不是很懂。但是薛绍,当初你的母亲,又是如何去应对这些事情的?”
一直以来,薛绍都将她保护得很好,极少会让她接触到这些纷争困扰。但当初他的母亲,总不会也她这样,被保护得近乎无知无觉罢……
薛绍低低笑出声来:“阿月怎么忘了,我耶娘一直都在房州,只有偶尔才会回到长安来。”
太平恍然大悟。
薛绍摇头笑了片刻,低声说道:“用膳罢,莫要等它凉了。”
安西增兵的消息一时间激起了千层浪,没过多久便有人连夜进宫进谏,拼着挨庭杖的责罚,也要阻拦武后的动作。但武后已经取得了宰相们的支持,又趁着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下令兵部即刻操办此事。纵然反对的声音一时间极大,也渐渐地被压了下去。
太平依旧尽职尽责地辅佐着武后,在大明宫中扮演一个兢兢业业的角色。
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在长安募兵的日子里,太平终于抽空去见了一趟东瀛遣唐使。
这件事情本该由李显去做的,但李显推脱自己腾不出手,便全数推给了太平,连他的左右庶子也暂时借给了太平调用。大鸿胪寺卿安排接见时,东瀛使者们全都感觉到有些惊愕。
因为来的是一位公主,而不是惯常的太子或是亲王。
大鸿胪寺卿聪明地选择了没有说话。等太平见过那些人之后,他才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日前让臣探听的几个人,已经得了消息。”
他停了停,又说道:“吐蕃大论噶尔·赞悉若多布声称自己直到三日之前,才在其幼弟的陪伴下来到长安。但事实上,他弟弟早就已经过来了。”
太平皱眉问道:“是那位吐蕃大将军?”
“……正是。”
大鸿胪寺卿想了想,又补充上一句:“正是十年前那位,令萧、李、薛三位将军兵溃如山倒,大唐四十万大军折损大半的吐蕃大将,噶尔·钦陵赞卓。”
☆、第72章
十年前的那位钦陵大将军,可以说是凶名赫赫,能止长安小儿夜啼。
太平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大鸿胪寺卿给她讲述有关那位钦陵大将军的事情。钦陵的父亲是吐蕃上一任大相禄东赞,等禄东赞过世之后,便由他的长兄赞悉若多布继承相位,钦陵带着一支吐蕃军队,气势汹汹地吞并了土谷浑和党项,继而又对大唐动起了手。
那时文成公主还健在,却无力阻拦赞悉若多布和钦陵赞卓两人出兵。
那场战事的结果是,李敬玄、萧嗣业、薛仁贵三位将军惨败,大唐四十万大军折损大半,吐蕃人一击得手之后,即刻便出兵北上,安西都护府一击即溃,安西四镇大半落入吐蕃人之手。
直到五年前,裴行俭奉旨兵行西域,打了几次胜仗,才彻底逆转了这种局势。
太平听着听着,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大鸿胪寺卿不敢打扰,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等候她发话。许久之后,太平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指尖轻轻叩了一下案面:“他们想要做什么?”
大鸿胪寺卿怔了一下:“这个……”他又不是钦陵的随从心腹,哪里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我是指明面上的理由。”太平语气缓和了一些,转头望着大鸿胪寺卿,缓声说道:“他们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总该有个明面上的理由,才能站得住脚。这个明面上的理由,是什么?”
大鸿胪寺卿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照他们的说法是,来给天后祝寿。”
……来给阿娘祝寿?
太平神情一僵,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阿娘的生辰是在二月,距离眼下还有一个来月的距离,一国的宰相和兵马大元帅,不远万里跑到长安来,而且提前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只为了给阿娘祝寿?
这番说辞,恐怕只有傻瓜才会相信罢。
她皱眉思忖片刻,继而又问道:“那么这些日子,他们是在何处落脚的?又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我是指明面上的、记载在册子上的那些。你一字不漏地,全部都说给我听。”
大鸿胪寺卿应了声是,随即便将近日的情况,全部都跟太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