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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澄明,左丞相楚敬宗之庶长子,侍妾闵氏所出,二十五岁。永宁十一年,自西南某郡调任至沧北都护府,任参军。
三年前秦景阳已经离开了漠北前往京城,所以他对这位便宜大舅子的了解仅限于一个陌生的名字,若不是沐铁衣提起,他简直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在边关。从楚二姑娘的记忆中来看,这位庶兄与长姊楚汐音一同,在年幼时便照顾保护着她,直至后来两人分别离开京城,天各一方,这才鞭长莫及起来,无法再看顾到年幼的妹妹。虽说之后也有家书写回京城,但以原主那息事宁人的懦弱性格,也从来都只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楚澄明对于自家妹妹这几年在京中的遭遇,只怕也是一无所知。
两人在桌边坐下。楚澄明翻开茶杯,为秦景阳和自己各沏了杯茶。他的动作娴熟自然,没有半点拘谨,仿佛在自己家中一样,反倒比秦景阳更像是个主人。
这一套做来如此熟门熟路,他定是没少来过这边!见状,秦景阳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想到苏婧柔回到漠北才四个月,就被面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拐走了,他心中就越发地不爽起来。
“其实早在年初时,我便收到了大姐寄来的信。”茶杯中升起袅袅烟气,楚澄明率先开口,“她在信中提起你受到了楚沅音的欺负,不过好在挺过这一遭后性格通明了不少,也知道不能一味忍让了。”他的语气有些欣慰,“从前我每次写信回去,你只是说自己很好,可从字里行间中却总是透出一股不快活的意味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恨不得回家一看究竟,却又有心无力。还好如今你终究是想明白了,大姐和我都放心了不少。”
“再之后,便是你们到乌垒城前大约一个月,父亲罕见地主动写了一封家书给我。我心道怕是家中出了什么大事,打开一看,果然如此。在信中他详述了你改嫁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襄王为了你独闯皇宫,又与太后和皇帝撕破脸的事情,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嘱咐我要好好照看你,不要让你在这边觉得孤苦无依。”
楚敬宗能写这么一封信,倒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了,秦景阳想。可他究竟是受了清音的那三叩首之后良心未泯,还是又想在本王这边为楚家铺一条退路,那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孤苦无依”他就不爱听了。清音怎么就孤苦无依了?难道当他秦景阳是死的不成?
“阿清,襄王究竟是怎么想的?”见他默然不语,楚澄明深深叹了口气,“四年前为你指婚的是他,现在他又来亲手从太子那儿强行抢走了你。结果他倒是顺心遂意了,你要与楚家彻底断绝联系,隐姓埋名,背井离乡,随着他来到这遥远的边关。”
本王怎么顺心遂意了?本王到现在都没有顺心遂意好吗!再说那楚家是个好留处?皇宫又难道是个好去处?怎么说得还像是本王对不起清音了似的!秦景阳听着这些话心中便觉得窝火,忍不住反驳道:“大哥此言差矣。既然你已了解了我在楚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又为何不为我脱离了那里感到高兴?再说那皇宫,你见那太后与皇后,他们都被皇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也希望我步他们的后尘么?”
他这话说得语气生硬,咄咄逼人,近乎是质问了。楚澄明倒没有生气,只是摇头笑笑:“我不是说要将你往火坑里推,也没有要挑拨你们夫妻的意图,阿清你可别误会了。”说着他神情微微郑重起来,直视秦景阳的双眼,“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这种做法太孤注一掷,切断了自己的全部后路,事实上是十分不明智的。皇宫那边姑且不提,父亲就算对你本人再漠不关心,看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也会做你的后盾。王爷若是能对你始终如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若是他变心了,始乱终弃了,或是又纳了姬妾,那时你连娘家都没了,又能找谁为你撑腰呢?”说着话锋一转,“也罢,若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大哥就算拼着官职不要了,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他说的语重心长,神情真挚坦荡,不死半点作伪,秦景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在为楚清音着想。单纯就事件来说,将自己的后半生全部牵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确实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
不过话虽这么说,对于对方把自己预先摆到了负心汉角色上的这个举动,秦景阳还是十分不满的。这楚澄明在漠北好歹也有三年了,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他的赫赫声名?难道不知道他在品行方面素来是有口皆碑,无懈可击的?这么恶意地揣测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还想不想娶婧妹为妻了?
于是便反击道:“罢了,且不说我。大哥你又如何?我听大将军说,你似乎是心仪于苏妹妹啊。”
秦景阳满心以为,这个话题一说出口,楚澄明肯定会被自己将一军,尴尬地过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男人闻言,竟是十分光明正大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确有此意。我很喜欢婧柔,想要娶她为妻。在给父亲的回信中我已提到了此事,若是他那般毫无异议的话,我便会马上向刘夫人提亲。”说着又对秦景阳一笑,“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孤零零在这漠北成家了呢,却没想到你竟是来了,倒也正是巧了。”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承认还不够,居然都向楚敬宗那个老狐狸说起此事了!本王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景阳震惊了,他觉得自己小看了楚澄明。“咳咳……苏妹妹可是……是景阳的义妹。”轻咳了一声,他试探地说道,“你若是想要娶她的话,可是得先过他这一关呢。”
楚澄明哂道:“过他这一关?他娶我的妹妹时,不也没向我知会一声么!就算我只是你的庶兄,也比他那个义兄的关系要近了百倍!”
他反驳的太有道理,秦景阳一时间无言以对。楚澄明见他默然,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和襄王起了冲突,又莞尔道:“只是玩笑话而已,你别当真了。他怎么说都是镇北王,是我妹妹的丈夫,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去直愣愣地触他的霉头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景阳觉得楚澄明将“直愣愣”那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再配上那一脸“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效果格外突出。一时间,他心中居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待再说话,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秦景阳与楚澄明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恰巧看到楚清音跨进门来,目光一扫二人,淡笑道:“兄妹久别叙旧,看来是相谈甚欢呐!”
见她毫无预兆地出现,楚澄明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便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见礼:“下官拜见襄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楚清音道,一边伸手做虚扶状,一边还偷偷向秦景阳眨了眨眼睛。“刚才在军营中见面,你是在述职,本王也不好与你说起私事。清音她自小受了你与荥阳王妃不少照顾,本王该好好感谢你们。”
她这话说得客气,但楚澄明却不领情,只是露出一个礼貌却生疏的微笑:“襄王说笑了。阿清是下官的妹妹,下官自然是要疼惜她的。”
呵,看这架势,果然还是在对景阳拐走了自家妹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楚清音心中暗笑,又看了一眼旁边真正的襄王殿下,果然脸色不太好看,还是替他刷刷好感度吧。于是便道:“清音今后是本王的王妃,自然也要由本王来疼惜。本王之道你在顾虑什么,但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本王定会对她一心一意,永不变心。”
虽然知道这话至少有一半是出于应付楚澄明的目的,但秦景阳听在耳中,却依旧不禁觉得有与荣焉,仿佛说出这番话的当真是自己一般。他正待说两句帮衬的话,却见楚澄明突然郑重了脸色,向楚清音一拱手道:“襄王此言,下官会铭记于心的。也盼望王爷能够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这时候正适合再接再厉表个决心,但楚清音听见这句话,脸色却居然变了一变,并没有马上接上话头。而楚澄明见状,还以为她当真是说说便算,当即神情也不好看了起来:“襄王,莫非……”
“我们夫妻两个如何过日子,用得着大哥你操心不成?”眼瞧着气氛不对,秦景阳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扯过楚澄明的袖子,将他强行向外面拽去,“你呀,还是赶紧去看你的苏妹妹吧!”
他急着将话题带过去,暂时竟是连自己要挑剔这个未来妹夫的事情也顾不上了。楚澄明被他半推半拽着带出了房间,却还频频回头,先是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楚清音,又转而将目光投向秦景阳,眼中写满了“这样能行?”的疑问。
“我心中自然有数,总归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秦景阳敷衍着道,“让我与他单独说说话,你先走吧!”
一路拉扯到了院门口,总算将楚澄明轰走了。秦景阳松了口气,这才回转。抬头一看却发现不得了了,自己刚刚一路拖着楚澄明出去,竟是没觉察到那鸳鸯的图样从袖口溜出来落在了地上。好死不死地,又正是被楚清音捡了起来,此时正拿在手里自己端详。
“咳咳!”左右是避不过了,秦景阳索性大方而为。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已经回来了,襄王殿下淡定地走入屋内,还差点被门槛和裙子绊了一下,“画得如何?”
“挺好。”楚清音真心实意地夸奖,“这鸭子挺可爱的。”
秦景阳:“……”
“白天反正闲着,我便随意找些事情做了。”耳根微红,襄王殿下一把夺过那张图样,团巴团巴胡乱塞进了怀中,又紧接着若无其事地挑起另一个话题,“你呢?在军营第一日可还习惯,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倒也还好。”正所谓人艰不拆,他既然提起了别的事情,楚清音自然不会再没眼色地关注那画的究竟是什么鸟儿,很体贴地顺着台阶下了。“有长史在身边跟着,帮着我熟悉各项事务,自然不会有什么岔错。他也真是够厉害的,明明同样也是离开了军中这么多年,对这一桩桩事情居然还是如数家珍,没有半点生疏。”
“那是自然。”听见自己的发小被夸了,秦景阳骄傲地表示赞同,“征明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过今日在校场时,倒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与长史到那里时,正有一群兵士在那儿,轮流举一个大石磙子。这些人似乎都对你熟识,见我来了,便纷纷要请我来露一手,不过被长史拦下了。”楚清音说,旋即有些忧虑地续道,“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产生什么偏见吧?”
“若是敢与我这样说话的,想来是漠北军的老兵了。他们都了解我的身手,偶尔拒绝一次也无所谓。再说我这三军主帅在营中又不是天天陪他们举石头玩的,拒绝也在合情合理之内,你不必担心。”秦景阳道,又握住楚清音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说起来我也要嘱咐你一句。倘若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或是有人请你切磋一二,你千万不要为了顾及我的名声形象,勉强下场。刀剑无眼,伤到了便是大大的不值得。”
楚清音点头:“我明白。不比还好,比了还输了,岂不是更丢你的脸?你放心,我不会逞一时意气的。”
“虽说征明一直在要求你要有上战场的准备,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是不会放你去前线的。如若必要,将来我向铁衣说明真相,她值得信任,告诉她也不打紧。有他帮你遮掩着,凡事也会更加方便一些。”
“好。”秦景阳说的这些,楚清音自然明白。不随便放门外汉上战场,当然不只是为了她的安全,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到对士兵们的负责。她表现不佳影响士气还在其次,若是一念之差害得众将士白白枉死,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只是要麻烦铁衣了。”
“你这么说,便是看轻她了。”秦景阳笑道,“她虽然是女子,但是作为三军统帅,其能力和男人不相上下,一手沐家枪更是连我都不敢轻撄其锋。而且我也会在晚上多帮着她处理一些军务,就当做是补偿了。”
楚清音打趣道:“你不是在画鸭子么?”
“反正你也能知道我白日里在做什么,索性我也不瞒你了。”秦景阳哂然,“我要给你绣个荷包出来,等你平日出去,便将它挂在腰间,这样众人便都知道王妃对本王的心意了。”说罢顿了顿,又自嘲道,“其实,该是我对你的心意,只不过你我身份倒换,旁人又不知情,也只能这么将错就错……”
“景阳。”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楚清音打断。后者满怀歉疚地看着他,“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秦景阳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你能做我的事情,难道我便不能做你的事情了么?男耕女织,原本便是各司其职,没有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的道理。也就当做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我是心甘情愿的,没有半点勉强,你不必多心。”
楚清音闻言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突然道:“刚刚与大哥说话时,我的脸色突然变了,你可知道那是为什么?”
秦景阳心中一沉:“不知道。”
“因为我想起来一件事。”楚清音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道,“如果按照我们原本的约定,一年期满,我以死遁为由离开,以大哥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多半会觉得你与我的死因脱不得干系,少不得是要怨恨你一辈子的。”
果真如此,秦景阳想。他就说为什么楚清音在那个时候会突然失态,果然是因为想到了这件事。“无妨。”心中不禁也有些消沉,但他面上还是作出不在意的样子,语气轻描淡写地安抚道,“他如何想是他的事。楚澄明也算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漠北都是本王的天下,难道还敢对本王做出什么报复不成?清音,你不必有所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