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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名士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京畿地区,官道两旁,农家已开始了新一年的辛勤耕耘。
齐膝高的水田里,一家之主正在为自己的新近下地干活的两个儿子传授插秧的诀窍。一边说一边弯着腰插完了一排,抬起头,却发现两个孩子都直愣愣地盯着旁边。父亲瞪起眼来正要呵斥,余光瞥见令孩子们惊诧出神的庞然大物,登时也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官道上,百余人的庞大队伍蜿蜒成一条长龙,迤逦而过。殿后的十余辆大车,上面满满堆放着用麻绳捆扎好的红漆木箱;中间缓缓而行的华贵车舆,上面雕镂着与北地风格迥异的装饰花纹;数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骑士,头顶朱盔腰佩长刀,在队伍的两边来回小跑着巡游保护,时而用异地的方言彼此呼喝。
队伍前端,红底金边绣着“梁”字的大纛迎着春风,猎猎飘展。旗下,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公子身披黑狐裘,头戴紫金冠。行至此处,恰巧偏过头朝这边看来,正是剑眉星目,顾盼神飞,仿佛是自画中走下的仙人一般。
耳中听见马蹄的“嘚嘚”声响,那青年收回视线。前方,红衣骑士打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才一勒马缰,抱拳道:“虞三公子,北周的官儿就在前面,不到一里便是!”
“知道了。”被称作虞三公子的青年颔首,“有劳兄弟,归队吧。”
“是!”那人大声应道,一脸恭敬地退下了。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微眯起眼眺望远方。
北地的早春,对于他这自幼长在锦绣江南的人来说,还是稍稍嫌冷了些。
向前行了大约半柱香的路程,前方已可见京师郊外的驿站与折柳亭,果然有一队人马等在那里,带头的两人身着朝服,其中一人是九卿的身份。双方的距离愈发近了,迎接的一方打马上前,那官职高者拱手道:“鄙人乃北周鸿胪寺卿陈先达,这位是散骑常侍邓禹。我二人奉圣上之命,特地在此恭候南梁贵宾。”
青年也还礼,笑容如沐春风:“在下南梁虞冕,见过两位。”
听见他自报家门,陈先达与邓禹都不觉面露惊愕,对视一眼。陈先达道:“原来是虞三公子,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些微虚名,实不敢当,惭愧惭愧。”虞冕谦道。
“前方三里处,便是我北周都城瑞安。”陈先达挥手前指,“虞三公子,请!”
“两位请。”
于是两队合在一处,继续前进。陈先达与虞冕并辔而行,只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又走了一阵,北周帝都的巍峨城关逐渐在天地相接的尽头浮现,再近些,已能看清城门外军士列队相迎的盛大阵仗。队伍最前方同样有三人等在那里,虞冕遥遥望见为首者身上庄重威严的亲王朝服,眉毛不由得轻轻跳了一跳。
那便是……北周的摄政王了。
使臣队伍在数十步开外停下,骑士们纷纷下马。陈先达一面引着虞冕前行,一面介绍道:“那三位分别是御史中丞金涉,左丞相楚敬宗,与襄王殿下。”
“久闻北周襄王的赫赫威名,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虞冕赞道。
说话间双方已走到了一处。虞冕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便见那摄政王闻言一挑眉,嘴角微勾,抱拳道:“这一位,想必定是那名满天下的虞冕虞三公子了。”
虞冕连忙作揖道:“不敢当!敢问襄王,如何得知在下身份?”
“本王观足下丰神俊秀之容,芝兰玉树之姿,如此风采无人敢出其右,不是三公子又会是谁?”襄王笑道,后撤一步让开路来,“礼宾馆已收拾齐备,只待贵客驾临。三公子,请!”
当然是听便宜姐夫讲的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哪根葱。转过身去时,楚清音在心中默默说道。
于是一行人进入城内。为了迎接南梁使臣,今日金明大街已经净街,两旁的坊门禁闭,只留出空荡荡的一条大道,直通尽头的宫城南门,礼宾馆就在其附近。毕竟路程不短,因此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虽按照礼节在城外下了马,进城后却仍将换乘主人家的车驾,前往下榻之处。这用来迎接来宾的车子也与其他的不同,样式仿古,四马并排拉车。车上可容四个人,周边无壁,只在上方有一华盖覆顶,用以遮阳挡雨。
楚清音与虞冕上了第一辆,楚敬宗与陈先达作陪。虞冕致歉道:“公主不便下车,只能将车舆一并驶入城内,还望襄王见谅。”
“这是自然。”楚清音表示理解。还没等虞冕答谢,却听楚敬宗不冷不热地道:“自古国主遣使者至别国,身份尊贵者有皇子亲王,却从未听说过有公主,南梁真是别出心裁。”
这一句说出口,车内的气氛便有些僵硬。左相此言,一是装傻,只当不知道和亲之事,暗指南梁不按规矩办事,不请自来;二来也是讽刺他们巴巴地将公主送来求北周收下,未免自堕身价。
楚清音心中暗笑,因为订婚礼被推迟,她这便宜爹几天来一直阴着张脸,将南梁的人都给埋怨上了。这不,面上的和气还没维持多久,就开始准备给人来个下马威。不过也无所谓,南梁原本就是来者不善,北周也没必要处处好声好气地供着,连打打嘴仗都要瞻前顾后。
比起这个,她更加感兴趣的,是这位久负盛名的虞三公子会如何对答。
虞冕倒是一派坦然:“我南梁上至九五至尊,下至百姓黎民,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万众一心,以国事为重,自身为轻。公主身为皇室,自然要首当其冲,为万民之表。”说罢看着楚清音微微一笑,“不知贵国宗室当中,可也有这般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为难你的明明是便宜老爹,怎么我还躺枪了?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要是反击得不漂亮,这可就丢面子了。楚清音暗想,嘴上说道:“说来惭愧,本王的姐妹们,的确不如南梁的公主英勇果敢。不过这前朝之事自有皇兄、本王与诸位兄弟承担,又何必忧烦她们呢?相比之下,南梁宗室仅有贵国国主一人独木而支,甚是不易啊。”
孟煦上位后将他的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楚清音所暗指的便是这一点。她本以为这下子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却不料虞冕朝自己恭敬地一拱手:“惭愧,在下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是因为襄王殿下您的威名太过响亮,倒让在下一时间想不起旁的人了。实在失礼!”
他这“旁的人”所指的范围实在暧昧,几乎要将秦煜阳都笼罩了进去,当下北周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起来。说来也是,两国之间本来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孟煦在那边残杀手足,可这里襄王与皇帝的貌合神离,又能比他好上多少?
秦景阳让我试探试探这虞冕,程徽却劝我量力而行,浅尝辄止,原来如此。楚清音心中暗道,此人果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于是便打哈哈道:“说起名声远扬,本王哪里比得起三公子?谬赞,谬赞!”便转而谈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将这话题轻轻揭过了。
不多时,礼宾馆已到。众人下车,楚清音对虞冕道:“皇兄近来身体欠安,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今晚便由本王作为东道主,在此设宴,为贵客接风洗尘。待三日后举行大朝会,再请诸位入宫朝见。三公子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我等恭从襄王安排。”虞冕拱手道。
“那本王就暂且告辞了。”楚清音颔首,转身离开。除了陈先达留下安置南梁使臣之外,其余人也一一告辞,随着襄王离去了。
虞冕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方才收回目光,来到停在礼宾馆外的车舆近前。他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常宁长公主,请下车吧。”
说秦煜阳不能被打扰,当然是骗人的。离开了礼宾馆,楚清音与楚敬宗作为此番接待的正副负责人,便一同前往皇宫复命。
“依楚相看,虞冕此人如何?”两人同乘一车,什么都不说好像比较尴尬,于是楚清音就随便挑了个话头。
“南梁虞家,果然不容小觑。”楚敬宗神色凝重地回答。
“哦?”楚清音挑眉,“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