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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汐累了一个晚上。
今夜去找吴惟安,她并没有用马车,而是让晚香带着她。
晚香武功不错,轻功也佳,可也没法一晚上都带着她满上京城跑。
故而纪云汐走了好多路。
在秋天的深夜里,她穿着繁复厚重的华裙,带着分量极足的头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个晚上,她跑了多少个地方?
前前后后加起来七个了罢?
当年纪云汐刚入职场,也要成天跑客户。
可也没这么累过!
至少现代有公交有地铁,还有共享单车。
虽然说,晚香的作用有点像公交或是地铁,可在现代,纪云汐去跑顾客时,是轻装简行,一件白T,一件牛仔,一双运动鞋。
而现在,她是穿着参加桂花宴的那身,在跑‘客户’。
纪云汐五指成拳,一拳拍在梳妆台上,台上放着的脂粉盒,跟着震。
七个地方。
七个地方!
东西南北她转了个遍!
她几乎逛了个通宵,算起来都有好几万步了罢?
他提前提醒一下是会死吗?
纪云汐理解他这么做背后所盘算的一切,故而她也咬着牙走下来了。
但纪云汐也相信,他绝对假公济了私。
这个男人,对拉她散步,或者说试图催她运动这事,有着一种病态的执着。
就比如雪竹扫地,毒娘子洒毒粉……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cnm.
纪云汐越想越气。
她真的很多很多年没这么大的运动量了。
两条腿隐隐发酸,纪云汐坐在那里,一时之间甚至都懒得卸妆,懒得起来。
让她坐会,坐会。
这会,外头天边渐亮,天际被铺满了一层黑蓝色的水墨。
夜与日的交替之时,吴惟安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他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但苍白的唇色,灰寂的双眸,有些虚浮的步伐,都显示这一个晚上的凶险之处。
毒娘子和圆管事连忙迎了上去。
圆管事浑浊的老眼里都是担忧,他干涸的唇微动:“公子……”
吴惟安微微抬手,阻止了圆管事接下来的话,而后他问毒娘子:“夫人可来过?”
毒娘子点头:“来过了,可夫人看起来好像生气了。”
“哦?”吴惟安双眸微微一动,而后扬起一个轻笑,“真生气了?”
毒娘子古怪地看着她家公子。
她家公子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略过她朝外走去,也没等她回答。
或者说,那问题,似乎也不是问她的。
毒娘子开始怀疑自己:“圆管事,我怎么看不懂公子,也看不懂夫人啊?夫人刚才问我公子蛊毒发作可疼,我以为夫人是关心公子,可夫人居然说很好,便立马转身走了。而公子——”
毒娘子指了指吴惟安的背影,他看起来悠哉悠哉,似乎心情不错:“我和他说夫人生气了,可他,怎么看起来反倒挺开心的??”
圆管事摇摇头,示意他也搞不明白。
毕竟圆管事终生未娶,在这方面也没有经验。
而且这两人,也和其他夫妻不太一样。
一向心大的毒娘子忍不住开始担心起了她的美好生活:“圆管事,你说公子和夫人会不会闹掰?”
闹掰了,日子会不会又回到以前?那眼巴巴连肉都吃不起的时候?
不成啊!她现在已经过不惯以前的苦日子了!
要是这两个人闹掰,她能选择跟着夫人吗?
这个圆管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应是不会。”
他家公子贪财。
……
院外,雪竹在扫地。
一个晚上过去,地上堆了不少落叶。
吴惟安路过雪竹,来到卧房前。
门虚掩着,里头没有点灯。
天亮了一半,屋内也有些亮光,不似夜晚那么黑,能看到梳妆镜前朦朦胧胧的身影。
吴惟安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而后又轻手轻脚把门阖上。
“怎么不点灯呢?”吴惟安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自发走到一旁,点了烛火。
房内亮了起来,刚亮那会,纪云汐抓了把东西,看也不看,直接朝他狠狠扔去。
吴惟安进来就做好了准备,他没想躲,打算让她消消气。
可待看清半空中都是些什么东西后,吴惟安眼皮就是一跳。
他脚上一动,身姿如魅影般穿梭期间。
院外的雪竹下意识一顿,朝房内看了眼。
雪竹眼里隐隐有羡慕,什么时候,他脚上的轻功能和公子一般快啊?
房内,吴惟安左手拿着好几个装香水的小玉瓶,右边拿着脂粉盒眉笔唇脂若干,脚步悬空在半空中,朝梳妆镜前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纪云汐友善地笑了笑。
吴惟安解释道:“这些买买都不便宜,你要不砸——”他四处看了眼,不知何时起,房内的装饰摆件都已不是凡品,他最终看向床,真心提议,“枕头?”
纪云汐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又吐出。
她睁开眼,静静看着他。
他知道她不喜动。
她也知道他爱财。
既然如此。
纪云汐忽而勾了勾唇。
她从梳妆镜前起身,一步步朝吴惟安走去。
吴惟安下意识退后,直到人退到柜前,再无可退。
纪云汐伸手,掌心朝上,冷声:“给我。”
吴惟安下意识拿着手里的东西,往后一藏:“真的要砸吗?”
纪云汐静静看着他,冷笑:“你说呢?”
吴惟安轻声:“其实有别的方式的,不一定要砸。”
“是啊。”纪云汐幽幽道,“其实有别的方式的,不一定要逛满整个上京城。”
吴惟安:“…………”
他还是不太肯给。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都不是他的东西。
可他还是觉得些许心疼。
吴惟安没给,纪云汐也没坚持要。
她直接抄起后边柜子上放着的流光溢彩年年有余转心瓶。
这个转心瓶,是前朝遗物,价值不菲,可以说是有价无市之物。
但纪云汐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朝后头摔去,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吴惟安眼神一凝,作势就想飞扑而去!
可纪云汐拉住了他的手臂。
虽他能轻而易举甩开,但是。
总之,啪地一声脆响,转心瓶碎了。
吴惟安低头,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之上。
纪云汐松开他,拍了拍手,又四处砸了些东西,最后潇洒地走出了卧房,扬长而去,回了纪家。
房内,吴惟安一动不动。
半晌,他走过去,将碎片一片一片捡了起来。
这日,吴编修告了假,未去翰林院。
这日,纪云汐怒气冲冲回了娘家。
两人分道扬镳。
*
深夜,五皇子去了邢家。
因为邢舒月病了。
想是近来天气冷的缘故,邢舒月染了风寒。
她躺在床上,眼角微红,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带着浓烈的鼻音,脸色苍白。
五皇子满眼心疼,坐在床前,伸手给她拢了拢被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可让大夫看过了?”
邢舒月朝他笑笑:“殿下不用担心,咳咳,过几日就好了。”
“对了,殿下。”邢舒月笑容有几分勉强,看起来不太舒服,“尖荷那边送了信,说是今日清晨,纪云汐怒气匆匆回了纪家。而吴惟安,今日也没去翰林院。”
这事五皇子早就知道了,闻言他面上带着几分疑虑:“舒月,你有没有觉得此事似乎有些不对?”
邢舒月:“殿下的意思是?”
五皇子手伸进被窝,与邢舒月十指相扣:“纪家还留着尖荷,与我事先想的不太一样。”
邢舒月指尖微颤:“殿下是怕纪云汐和吴惟安作秀,用尖荷误导我们?”
五皇子:“我确实这么想。”
上回黑淳山一事,五皇子有些怕了。
遇上吴惟安和纪云汐,他不免会多想一些。
邢舒月眉眼微垂,她翻了个身,将五皇子的手臂抱在怀里,一副小女人的柔情:“殿下,我倒是不这么想。”
五皇子面色温柔:“你说。”
他们两人,昔日间都会这般,各自交流自己的观点看法。
邢舒月:“昨日桂花宴上,我和纪云汐有过短暂的一场对话。”
五皇子嗯了一声,这事他昨日就知道了。
邢舒月轻声细语:“纪云汐来试探面馆那事是不是我们下的手,我默认了。同时,我与她说了那日殿下和我说的那些。”
五皇子眼里有赞赏:“舒月果然聪慧。”
邢舒月笑了下:“纪云汐听着像不在乎,但我观察到,她并非如此。殿下,女子向来心软,朝夕相处之下容易对男子动情。吴惟安更不是寻常人,心机颇深。我觉得,纪云汐怕是已经喜欢上了吴惟安啊。”
这一点,五皇子是赞同的。
“殿下,身为女子,我最了解女子的心思。若是,若是您像那吴惟安那日一般,为了一些目的,不以我为先,我会理解,但我一定会难过,会心神不宁。再加上,若是您还有事瞒着我,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做出什么。”
五皇子沉声道:“舒月,你放心。我定然不会如此对你。”
“我信殿下。”邢舒月吸了下鼻子,“故而尖荷,纪云汐有可能是真的没发觉。据我所知,纪云汐晨间砸了一地东西,包括那流光溢彩年年有余转心瓶。”
这转心瓶五皇子知道。
因为邢舒月也很喜欢,他当初想送给她。
可没想这件东西,纪云汐压根没有在开泰庄拍卖,而是自己拿回了家收藏。
流光溢彩年年有余转心瓶,是有价无市之物。
世间就这么一个,没了就没了。
若是作秀,谁会舍得砸呢。
“不过这些都只是舒月的猜测,我现下脑子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对也不对。”邢舒月似乎确实有些累了,面带疲倦之色。
邢舒月那张脸极美,病了后更带上几分我见犹怜。
五皇子心里一片柔软,他低下头,在她唇间轻轻一啄:“不,舒月,你说得有道理。我怕是投鼠忌器,想得太多,反倒把自己绕进去了。我再回去想想,你早些歇息,别累着了。”
邢舒月笑容白得像纸:“……好。”
*
纪府,纪家兄长们也还没睡。
纪云汐今日晨间回了纪家后,洗漱完毕倒头秒睡。
纪明双和纪明焱看过,人还没醒呢。
兄弟俩又到隔壁吴家,打算找吴惟安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结果圆管事说,公子把自个儿锁在了房中,锁了一天了,连膳食都不曾用过。
纪明焱在外头喊了好几声,吴惟安都没应他。
纪明焱本是想踢门的,但被纪明双拉走了。
这两人一看就吵架了,踢门也无用。
最终,纪明双和纪明焱去找了纪明喜。
纪明喜穿着寝衣躺在床上看佛经。
他听着两位弟弟道明来意,问了一句:“云娘还在睡?”
纪明双颔首:“是。”
纪明焱猛点头:“我蹲三妹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我还推了她一下,但都没推醒。”
纪明喜翻过一页佛经:“想来能睡就没什么问题,你们也回去睡罢。”
纪明双&纪明焱:“?”
纪明双自从会推活后,近日已能准点下翰林院了,他清闲了很多,爱为家里人操心的毛病便又回来了:“大哥,纪三一向不是个冲动的人,若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她应该不会就这般回来让我们担心。”
纪明焱跟着点头:“妹夫也是!他从来没有不理我,可今日我喊他喊了好久,他都没动静,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纪明喜又想喝茶了,他道:“夫妻之间,吵架应该是正常的。”
纪明双:“大哥,是这个理。但夫妻之间吵架,都需有人调和。”他顿了一下,“纪三只有我们这些哥哥,妹夫那边,看起来也不太像有能调和的长辈。故而这事,我们几个得帮着调解调解。”
纪明焱表示同意,嘀嘀咕咕:“否则我们就干看着,等他们自己两个人和好啊?”
正有此意的纪明喜:“…………”
纪明喜咳了咳,看向两位弟弟:“那该当如何呢?”
纪明双挑了挑眉,纪明焱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纪明喜双目温和。
三人,三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纪明双先开了口:“我觉得,还是先让纪三消消气?”
纪明喜点了点头,纪明焱原本面向纪明喜,见此转向纪明双,用力点头:“嗯嗯!”
纪明双叹气。
他来,本意是找长兄想办法的,为何最终,想办法的还是他自己。
纪明双:“纪三平日不太爱出门,但若是有烦心事,她反而喜欢出门散心。”
就比如上次发生杨卫添退婚一事,纪三就去了法恩寺散心。
纪明焱举起手:“这个法子好!那我们带三妹去散心罢!就去烨山村如何?!”
他近日正打算去烨山村找好友斗毒蜈蚣,这下岂不正好?
纪明双心里寻思着,觉得烨山村也还可以。
烨山村离上京城大概三十四公里,快马加鞭,早上早点出发,晚上晚点回,一日的话,时间上也勉强够玩。
纪明喜也觉得不错:“烨山上有座寺庙,我确实也想去看看。我们可以在那边待个三四日。”
纪明双一时愣住了:“三四日?”
纪明焱也愣了愣:“啊?可我想去个五六日呢。”
纪明双:“……你大理寺没活干吗?”
纪明焱抓抓头发,摇头:“没啊。”
纪明双默默看向纪明喜。
纪明喜再翻过一页佛经:“最近吏部不太忙,告假三四日,圣上会同意的。”
纪明双:“…………”
纪明双面无表情:“我只能休沐一日。”
纪明焱安慰他:“没事,我们先过去,你当日来当日回就行。”
纪明喜颔首:“一日也好,五六日也罢,都差不多。”
纪明双:“…………”
第二日一早,纪明焱便兴致冲冲地冲进了纪云汐的院子。
纪云汐睡饱了,神清气爽,就是有后遗症。
她腿酸。
纪明焱三言两语就把要去烨山村的事,告诉了纪云汐。
纪云汐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她本来就打算去找六哥,这下刚好,她问道:“吴惟安的蛊毒,六哥你这些日子可有想到什么法子?”
如今五皇子的事,在纪云汐这便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就是吴惟安和邢舒月的活了。
纪云汐不太喜欢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更喜欢真金白银的生意场。
但布庄也已走上了正轨,不太需要她做什么。
纪云汐现下空了出来,她想了想,索性先想想办法,把吴惟安的蛊毒解决掉。
在书中,吴惟安是活成了老头子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故而纪云汐先头根本没管这事。
他自己没说,她也没问,她自然不知他的蛊毒这般严重。
五皇子背后还有人,纪云汐不能让吴惟安出岔子。
那背后之人,才是让纪云汐最忌惮的。
书中五皇子是主角,五皇子身上的弱点,知道剧情的纪云汐很清楚。
五皇子最致命的弱点便是邢舒月。
可五皇子背后的人,在书中着墨极少,纪云汐摸不准。
书中没提吴惟安的蛊毒,纪云汐也不知道书里的他是怎么解,何时解的。
而且现下剧情有变动,吴惟安从五皇子的人,变成了她的人。
她也不太清楚,会不会因此改变走向。
但书中既然能解,那就一定存在解法。
纪明焱听纪云汐问起妹夫蛊毒的事,心想三妹还是关心妹夫的。
他没隐瞒,当即就把最近做的事说了:“我和阿毒姐能试的法子都试了,实在想不出了,我就去找我那些毒友了。找了十几个罢,他们也没法子。这次刚好啊,我去烨山村也是找毒友斗蜈蚣玩,顺道问问她知不知道。”
纪云汐颔首:“行。”
烨山村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定在两日之后。
这两日,纪云汐没回吴家,吴惟安也没过来找。
他告假也就告了一日,后来两日都有正常去翰林院。
只是在翰林院中,他魂不守舍,而且都没翻古籍,而是去翻什么瓷器修复之类的书籍。
回到家中,也是一头扎进卧房之中,烛火彻夜不灭。
纪云汐和吴惟安,在上京城都是知名人物。
两人吵架,纪云汐回娘家的事,没过多久,基本上全上京城都知晓了。
翰林院的同仁自然也知道。
他们叹气,纷纷过来安慰吴惟安,并用自身的亲身经历,给了吴惟安很多哄媳妇的意见。
吴惟安若有所思。
这日,翰林院即将迎来休沐,休沐前半时辰,纪明双特意找了过来。
纪明双过来之时,吴惟安正趴在桌上,似乎在补觉。
纪明双敲了敲他桌子。
吴惟安抬起头来,神色很是不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精神头:“七哥,你来了。”
两人为什么吵架,纪家几个哥哥都有问。
只是他们怎么问纪云汐,纪云汐也没说,就冷笑。
后来问吴惟安,吴惟安也是闭口不言。
纪明双实在是烦了:“你到底和纪三怎么了?想和好就告诉我。”
吴惟安轻叹,微微懊恼:“我,七哥你也知,云娘不太爱动。”
纪明双颔首。他妹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吴惟安斟酌片刻:“故而我,我想了个法子,让云娘在城里走了好几个时辰罢……”
纪明双:“…………”
他看向吴惟安:“你……你知道小时候,纪明焱诓纪三爬山,事后纪三做了什么吗?”
吴惟安轻轻扬眉:“做了什么?”
事情过去十年了,纪明双印象还很深:“纪三拔了纪明焱那段时日最爱的毒草,纪明焱整整哭了三日。”
吴惟安轻叹口气:“……别提了。”
他也想哭。
纪明双本着调和纪三和吴惟安的长辈心情,道:“昨日大哥五哥六哥和纪三已出发去了烨山村,我一会儿也即刻出发,你要不要一起?”
吴惟安沉吟片刻:“不过我要回去一趟,备些东西。”
纪明双颔首。
一个半时辰后,两人在门口汇合。
纪明双便看见吴惟安背了个包袱。
不仅如此,吴惟安的脸色更差了,眼下还忽而多了一大片乌青。
纪明双:“?”
他看了看吴惟安的包袱:“你这是什么?”
吴惟安:“一些小礼,道歉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