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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然能感觉到此时余之归身边多出一个帮手,然而他并不在意。
分神期,在他眼里亦不过是虫豸之流。
海底大阵与覆盖整个葬龙山脉的大阵相比,格局简陋得多,他更不放在眼里。
只是水之性质,与山石土壤不同,后者一旦移开,不会复位,而前者连绵不断,滔滔不绝,总在填补缝隙,便似将阵法之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膜。
这里可是西仙界有名的汪洋大海,不仅水多、水深,还有各种暗流涌动,令人防不胜防。
柯然却只轻哼一声。
青锋一指,直奔粼粼波光中人影而去。
——虚像。
从虚像处射出一束反光,被他轻易躲过。
“照这样看,这幻境能阻隔他多久?”余之归问。
海水折射,人在陆地上看水下,对水下实际位置的判断总会发生偏移。
“不会多久。”席长天回答,“境界。”
境界之差,足以令柯然越过错觉,直接捕捉到余之归真实位置。
还好现在一片海洋都带着余之归的气息,他暂时只能凭借视觉行事。
“……长天,你能解除生死契约吗?”
“不能!”
“可是我……”余之归是想向姚瞬雨报仇,但他还没飞升,上面就下来一个渡劫期的老祖,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
为了万一打算,他不得不考虑到最严峻的局面。
“绝对不能!”席长天盯着他,严肃道,“同生共死。之归,我很甘心的。”
“……好。”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席长天每一作为,都是甘心的,没想过回报的,无怨无悔的。
余之归猛地抱紧席长天。
一直以来都是他被追求,然后他接受,总以为道侣不过是比密友更进一步关系而已。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道侣”对两个人意味着什么。
那时候,作为好友,席长天不计一切代价帮他报仇。他满心感激,决心报答。
现如今,作为道侣,席长天毫不犹豫决定同生共死。他反而不觉感激,也不想报答,只决心相伴不离。
这是道侣么?
这是道侣呀。
为了对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道侣呀。
以前的自己就是个笨蛋。
“不能共死。”余之归断然开口。
席长天两只眼睛瞪大了,猛地把余之归拢到怀里:“不能解除生死契!”
“不解除。”余之归说,“我忽然发现,我爱你爱得没有一点想死的意思。”
席长天差点连整个阵都晃了一下。
柯然一剑又一剑,渐渐离要害近了。
他看着海底,突然发现无数微光凝结成句。
“我与道侣同生共死,道侣无辜,前辈可愿看在无辜之人面上,与我一叙?”
一条海路直通海底,那里有一处缓缓转动的阵眼,其上并肩站着两个人。
其中之一正是余之归。另一人高大昳丽,一身朴素青衫。
柯然转眼落在阵中:“很好。你这样痛快,我也定给你个痛快。你想说什么?”
余之归道:“前辈来自上界,可否告知,是否认识姚瞬雨。”
柯然一惊道:“你记得他?”
尽管姚千书有猜测,但这话从余之归嘴里说出来,无疑确定他的猜想。
柯然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念头,手里的剑,更有随时欲飞之势。
“前辈与姚瞬雨必定关系匪浅,”余之归道,“姚瞬雨为了飞升,将我魂魄生生抽出,肉身投喂灵兽,金丹滋补自身,此仇不共戴天。”
“我重活一世,原本欲寻之报仇。不想前辈早我一步。如今,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请前辈小心姚瞬雨。”余之归道,“他花了百年时间接近我,追求我,却在双修大典当天杀死我,丝毫不顾及半点情分,这份深谋远虑,无人能比。希望前辈不要着了他的道。”
这个秘密实在太惊人,柯然不由一呆。
余之归就要他稍微迟疑。
在这个时候,阵法突然发动。
一道剑气劈出,柯然本人却转眼消失。
席长天扫乱阵法,不敢置信:“他这么容易就进了传送阵?”
余之归道:“艺高人胆大。”
他俩说着话,在傀儡船里并肩坐着,让傀儡船往地下挖掘深入。
海兽刷拉拉行来,十分轻松地掩盖了一切痕迹。
“你说他什么时候追回来。”
傀儡船转眼间入地百尺,余之归轻声问。
“不知道。”那个传送阵的尽头不在南仙界,便是连席长天也不晓得通往哪里。
甚至他都不晓得传送阵有没有尽头。
“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时光,你最想做什么?”余之归又轻声问。
席长天认真思考。
随后红着脸道:“看着你,抱着你……亲你……”
“那你等什么。”余之归开始扒他衣裳,“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再不做以后恐怕也没机会。”
“之、之归……”
在死亡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来时,余之归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十分干脆利落地把席长天和自己贴到一起。
他们度过了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两个时辰,很可能是生命中最后的两个时辰。
紧张、奇妙、无可言喻。
之后,并非不想继续,而是剑气纵横。
整艘傀儡船尽管没入海床百丈,仍然被一剑挑出。
船身翻滚无数次,余之归和席长天统统跌得头昏脑涨。
振荡停止,席长天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他低头看怀里,余之归竟然不知不觉间,气息全无!
席长天大惊失色。
——且慢,他自己为何会和之归一样,气息全无?
他抱着余之归,两个人紧密得就像一个人,只是姿势一动不动,呼吸并无半分。
席长天伸出手去,扑了个空才发现,自己身在半空,看着船内另一个自己抱着余之归。
这就意味着……自己死了?
之归呢?
他漂浮在自己的正上方,周围除了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外,什么也没有。
“之归!”
他喊,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之归!”
他想找,却也无法离开自己三尺之外。
席长天真正慌乱起来,他的手从自己和余之归身体中穿过去,连触碰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蓦地膻中一阵绞痛,四肢沉重。
席长天睁眼,看见余之归发顶。
他还保持着怀抱余之归的姿势。
他回来了。
席长天心里一轻,晃晃怀中人——没反应!
余之归确确实实气息全无!
——这怎么回事?说好的同生共死呢?生死契约呢?
刚刚他明明就是死了,怎么会又活过来?
他急匆匆打开门,面前的柯然白衣狼狈,鬓发散乱,剑意冲天,眼中无限怒火。
“你们算计我!”
“你将之归怎么样了!”
两人异口同声。
剑拔弩张。
“余之归的魂魄在这里。”忽听上方有人说话。
席长天往声音来处望去,见一素衣少年,踞于高座。
那少年生得齿白唇红,美如冠玉,又于这美貌之中,透出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手上托着一方锦帕。
席长天惊觉,此处不是海底。
不在海面。
不在虚空。
而在一处陌生的大殿之内。
他甚至都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大殿,因为抬头根本看不见任何穹顶,只有无限往上延伸的墙壁。
墙壁上闪烁各种玄奇花样,影影约约间,似乎有无数圆圈,时时变幻,高深莫测。
他的傀儡船有三个房间那么大,然而在这殿里,不过占据了很小的一方空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座上的少年什么来头?
最重要的,他的之归呢?
他在哪里无所谓,少年什么来头无所谓,只要能和他的之归在一起就好。
席长天定定望向少年:“之归与我同生共死,为何不将我的魂魄一起收取?”
少年冲他点点头:“因为你的魂魄没有用。”
说着话,他面上带了微微笑容:“我且问你,怎么想到炼化元婴,带着残魂重生的?”
席长天不由一噎,随即道:“以命搏命,不过赌了一场。”
少年又问:“怎么想到将元婴改造成半个傀儡,与灵兽结合的?”
席长天答道:“死中求活,本性所致。”
少年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还有,怎么想到化身为蛇,随身揩油,占人家便宜的?”
席长天脸腾地红了。
前两个问题他还能回答,这第三问……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正经话。
少年还想再问,柯然在旁边已经焦急地咳了两声。
“柯然莫急,你姐姐姐夫马上就到……已经到了。”
少年随手一指,墙壁上变幻的图案定住,露出数个云雾缭绕的圆圈。
从某个圆圈之内,走来一男一女,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温柔婉约。
两人联袂而至,视线交错,情意绵绵。
席长天一看那男子,眼睛直了。
“姚瞬雨!”
他识得姚瞬雨,后者却不识得他,见他表情言语不善,微微错愕,便拱手道:“在下正是姚瞬雨,不知道友为何如此忿忿?”
席长天有无数话想质问,然而他一向嘴拙:“你、你杀了之归!”
姚瞬雨微微一愣:“道友,这话从何说起?”
席长天道:“你毁他肉身,碎他金丹,抽他魂魄为己用。我只恨当初没有更强,才让你成功飞升!”
姚瞬雨打量他一阵,忽然苦笑:“这位道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