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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千山又想起了当日星河影在水榭里那几句话。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已经做了什么?
剑千山盯着那块血迹,奇妙地发觉自己并不觉得恶心反胃。半睡半醒的时候被人打扰,这时候一躺下,又是乱七八糟的思绪滚在脑子里没有头绪。剑千山着实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直到看见门前,星河影擦着头发转回来了。他还换了一身衣服,剑千山抬头看他,他突然就笑了一声:
“师兄,你这样跟等丈夫上床的小媳妇一样。”
剑千山没说话,星河影已经主动钻进了被窝,随手一搭剑千山的侧腰,好像是很累了,往他怀里扑。剑千山下意识想躲,然而还是一伸手接住了他,转而又拽了一把被角,盖上他肩头。于是星河影噗嗤笑了一声。剑千山还没问他笑什么,他便主动又往剑千山怀里蹭:
“要是真能把你拐回来当小媳妇……”
后面的话他没说,剑千山也不打算问。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星河影刚才带着一身血还要往他身边蹭,其实是和他现在想离星河影近一点的感觉是一样的。
太累了,只有身边这个人能让他安心休息片刻。
那么……还要问吗?剑千山忽然有些犹豫,而星河影已经在他怀里闷闷开口:
“再过几天……我就放你走。”
第125章道法自然
凌虚剑门掌门人剑千山,在“云游”月余之后,终于回到了门派。
他出现的过程也很是奇妙,因为这个过程就是没有过程。山门当值的小弟子一早打着呵欠,冒着倒春寒的小雪去门前值班,晨光熹微里就见有人背对着他,负手立在山门之外。入目是瓷簪挽起一头白发,小弟子顿时瞌睡就醒了。剑千山身上,雪白道袍就是失踪时候穿的那套,干净整洁连个褶子都没有。此时他迎着山风,衣角微扬,实是可堪入画的景致。
然而这么一场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倒春寒小雪,已经在剑千山肩头落了一层。换言之,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小弟子一时恍神,突然就想起来两句有些绮丽的诗文——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然而掌门不适合这样的诗句吧?且不说出家之人清心寡欲,只是他更适合卧龙跃马终黄土这样的神魂……没等小弟子这脑洞开完,剑千山便已经转身,看见了他,没有什么表情:
“门内一切安好么?”
“啊?……啊!是!”刚意识到剑千山是在问他,小弟子差点咬了舌头。片刻紧张之后又补充道:“风师叔家里似乎出了事,他半个月前向正法长老告了假回了折柳山庄。现在是秋清霜秋师叔在协助两位长老主事。”
剑门能叫正道首座,当然弟子诸多。与剑千山同辈的师弟基本都有了自家徒弟,只是剑千山他们三个掌门亲传的弟子都未收徒而已。亲传弟子涉及掌门传位,开门收徒易成拉帮结派,故此剑门里默认是掌门未定之时,亲传弟子不收徒弟。
如今掌门之位已定,但剑千山仍是没有起收徒的念头。师徒一场是缘分,徒弟选师父也是师父选徒弟,时候未到,他也没这个打算。
既然知道了门内暂且无事,剑千山也算是放下了心。对小弟子略一颔首,却没进山门,而是走了山门旁往深山去的偏门。
咦……?小弟子颇有些疑惑。剑门十三峰,长云独当先。从长云峰往西北方去,潋青峰、鹤归峰等都在那边。而从长云峰往西南走,却只有两处。
一个是历代掌门埋骨之地化寂峰,另一个,是十三峰里高绝也险绝的千机峰。
剑千山去的就是千机峰。
小雪未停,随风扑了满脸。这时候其实也称不上是雪,只是满天随风乱舞的冰砾子。拂尘别在腰间,剑千山身上也无它物,只垂手慢慢走着山路,直到了千机峰上归墟崖下,又慢慢抓着铁链,一步一步,迎着劈头盖脸的山风冰砾,慢慢上了归墟崖。
应该是很久没有再来过此地了。
剑千山在归墟崖上站定,抬眼便见老松青石仍在。老松是棵马尾松,松针且阔且散,像是蒲葵扇一样正承接落雪。苍松白雪,一旁古朴青石,相合实是绝配。剑千山站在崖边未动,直到天际两只白鹤翩翩然飞来,亮翅又合,雅然落在松前。
这才算完整。
剑千山唇角略扬,忽然是笑了起来。而后坦然阔步走到那方青石前,握住了深深嵌在石中的那把剑。
入手的温度冰冷刺骨,从虎口到心门全都是被激得一震。剑千山握紧了那把剑,而崖上的两只白鹤眨了眨眼,没有飞走。
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此身同归天与地,白鸥来往不相猜。他想起他和武林大会刚刚开始的那天,问归途走在雪里,却没有落雪会打湿他的衣服。
水不会浸湿水,雪不会融化雪。那天,那时,那刻,问归途他就是雪,他就是这世上最普通也最无常的万物。
凌虚剑诀第九重巅峰,太上忘情,与世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而他却在第八重就止步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情爱俗尘,以为自己已经隔绝了红尘纷扰……
真是幼稚啊。
他终于想起了很多年前问归途对他说的那句话——“千山,你要记住这把剑有多冷。总有一天你会思考剑道极意,到那个时候,你就想想这把剑的温度。”
冷得刺骨,可是他握了这么久,便渐渐暖了起来。像是去年刚刚入冬那时,星河影陪着他站在同样的满天迷蒙冰雪里,握着他的手。
师父那后半句话是……你要记得,不要让你的剑变冷。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剑千山忽然闭上了眼睛,唇角终于有了一丝自然的笑意。而后,他没有用上丝毫内力,只是握着这把剑,慢慢将它拔出了青石。
铁剑嵌入青石,其实很容易就能拔出来。很多年前是他太小没力气,所以拔不动。而归墟崖一般人不会来,来的人见了铁剑没入石棱,也都下意识以为嵌入极紧。可那时候水风清已经穷途末路,加之满身都是伤,最后能有多少力气?
只是这么久,根本没有人试图把它拔出来过。问归途是不想,其他人,大抵是从没试过。
这次,他将这把剑拔出来了。没有风云变色,连山风都依然如故。两只白鹤悠闲而优雅地梳了梳羽毛,而后看着眼前的人类,左手挽剑背后,几步走到了归墟崖的正中央。
抬手起势,一开一合乃是凌虚剑诀入门的一套基础动作。剑交右手,弓步一刺,空气里陡然一声锐响。两只白鹤引颈长唳,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剑千山在这样的飞雪里,一招一式从凌虚剑诀最基础的招式开始演练。此地并无他人,或许是演给天地万物,也或许是练给自己那颗道心。
太上忘情,却并非断情。断情是必经之路,却也是,必错之路。
剑千山只觉天地都已经消失了,世间所存唯有眼前这柄剑而已。可是恍惚间,又觉得师父就在身后,抚须含笑,指点他一招一式——“此处云剑,左实右虚;劈剑下去,左虚右实……”
虚实之间,道意如此。
待到最后一剑刺出,最后一招收势,天地间的一切又重新出现,唯独师父在飞雪里慢慢消失。
“千山,你明白了吗?”
周围没有声音,这话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