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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从刚刚,她就一直心不在焉,脸上没点血色,齐蔚然有些担心地唤着。这对情侣的事他一路看到现在,最为她感到不值;男人可以将事情排好先后顺序,可以承担苦难,可女人宝贵的时间不该这样拿来蹉跎的。“你还好吗?”
“嗯”她想,应该还好吧,痛得要死的人不是她。方宁真略略回过神,点了头,然后又几不可见地摇头。
刹那间,她变得很混乱。
从默默支持,到疲意,到心软,到重新调适,到手里握着止痛药盒那一刻,发了疯似地在雨里奔跑,不顾脚下踩的是一双高跟鞋而她禁不起跌,也不顾她费心维护的最后一点骄傲,就为确认他安好,替他解一时的痛。究竟她的心还要反反复复多少次?
当廷亨拥住她,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是美好的;那温度,能化解所有的内心冲突,几乎让她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
方宁真拧眉,她哪有那勇气?
“下去见他吧,”望了她许久,齐蔚然说着:“廷亨说你有话要和他说。”
方宁真缓缓回应他的注视。
他耸耸肩,为她找着理由:“给了他止痛剂,你若有话对他说,他不会因腿痛分心。也给了点镇定剂,如果你要说的话太剌激,我想他能保持基本理智的。”
一片空白。
诊间的门口,方宁真一手搭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动作。
廷亨就在门后,想好了的台词被打乱了,现在她脑中却一片空白。
唉腿有点酸了,还是进去吧。
终于,她轻轻推开了门。室内灯被关上,窗帘拉开,不远处的路灯投进,带来些许光亮;照亮的一角,衣帽架上有他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下方摆着一双皮鞋。
诊间另一边昏暗不明当双眼习惯了黑暗,能看见躺椅上的人影,方宁真深吸了口气,向他走来。
“宁真。”他的声音唤着,伸出了手。可以感觉宁真迟疑了会,还是与他交握。马廷亨翻身坐起,拉她到身旁坐下,才缓声道:“在你说你想说的话之前,我可以先说我想说的吗?”
方宁真低头,任他将自己的手紧握。
然后,他们陷入一阵沉默。
宁真搬出去后,他其实有不少时间思考当他们认真坐下来讨论这段关系,有多少话积压许久,有什么话欠了她只是太多了,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总觉得人生颇长,而宁真太能照顾自己也太体贴,所以他想着往后有时间,等到身边只有彼此,再慢慢说,不必急于一时。
把握当下,道理很简单。他的当下,是照顾老妈,是照顾宇霏,只因她们都是重要的家人;把宁真放在了未来,这是他的自私。
回过头她独自规画的未来,马廷亨这存在已变得可有可无。
宁真心里有他,然而不是非拥有他不可。曾经,他硬性闯人她心里,誓言守护,现在宁真想将心收回,自己保护好就好这不是一夜之间的转变,是经年累月,一点一滴的确认。
蓦地,胸口一窒,马廷亨开口方知自己失去了语言。又过良久,他才找回声音,道:“有一回,廷烽对我说,他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当时他正在决定是否要成为职业车手的当口,不是分心谈恋爱的好时机,所以我代替他带那女孩去看了场电影后,狠狠地用了她。有一回,我熬夜看武侠小说,隔天头痛到无法参加历史大考,廷烽已休学投入车手训练,仍翘了一次练习赛,替我考了个六十三分回来。有一回不小心听见我们都视为小妹妹的邻居说放学后要来向廷烽告白,廷烽推给我;我和她约会,当了一日梦中情人,当晚分手时,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喜欢我,我回她:连自己牵着的人是谁都分不清,那不是喜欢;于是那告白她收回了心里,虽然,就算不说,在其他人眼里她已经表现得太过明白。”
方宁真静静听着。类似的故事她听了很多,或许是每一对双胞胎都有过的经历吧,令人分不清谁是谁,好像随时都能成为对方的替身一般。廷烽、廷亨爱捉弄人,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但原来他也捉弄过宇霏呀
是怎么捉弄的呢?分手分到一半,可听见这些还是会在意的,只是一些些、一咪咪而已,这样的她,很可怕吗?很丑陋吗?
“我跟廷烽外表一样,但思考模式很不同。有一点我们很像,就是对于扮演彼此乐此不疲。”马廷亨自嘲地闭了闭眼,揉起她掌心的纹路,道:“现在想来,我们其实不喜欢被当成另一个人,所以玩乐的同时也在考验这世界对我们的认识。”
掌中他的力道加深,拇指停顿在感情线与生命线交叉的位置,方宁真望着他的方向,却仍看不清他的脸庞。
这双手不温不凉,冬天,令他想替她暖暖,夏天想握来解解热马廷亨的苦笑融在黑暗中。他们之间的依赖,似乎是单方向的;以为暖了她的手,其实满足的是自己,暖不了几分她的心。
方宁真拧起眉,是因廷亨忽然使力。
廷亨对宇霏的无微不至,是源自不常示人的温柔,方宁真一直懂,可廷亨想说的是什么呢?
“这么多次的考验游戏中,我只后悔过一次。”马廷亨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长指扣进她指间。“而这一次,宁真,我不后悔”或者该说不能后悔。因为除了暂缓伤痛,直到大家真正能敞开心接受廷烽已不在的事实,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人生能重来,说不定他能想到更好更两全的做法,可此刻,他只是“我只是很累了”
左腿的痛就要将他吞噬那刻,宁真在雨夜里飞奔而来,于是有那么一瞬的念头,若他的腿真废了,是不是她就离不开自己了?
分明真正想要的不是这样,可是太害怕失去,所以怎么留住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
那语尾极轻,手却紧扣如锁。廷亨这几年内心的挣扎,渐渐严重的腿痛,方宁真不是看不见,又怎么能不心疼?四周黑暗,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吧方宁真悄悄别开脸。
寂静里,他的手转了方向。方宁真还没反应过来,廷亨已枕到了自己腿上,将相扣的手盖在双眼。
他说完了?廷亨抢在她的坦白前想说的话,就是回忆两兄弟的恶趣味、告诉她自己整过宇霏,然后不后悔?方宁觉想抽回手,他却不放;她举起另一只手,停在半空,半晌又轻轻放下了。“廷亨你为什么要喝豆浆呢?”廷亨虽对外隐瞒身体的情况,但该注意的饮食禁忌还是有好好遵守才是,豆制品,禁忌中的禁忌。
一会,马廷亨说着:“开会的路上经过一间有机商店,正好在做豆浆促销。宁真,你知道吗?原来黄豆分很多品种的,口味也有差异,有的豆味重,有的偏奶味,喝了才知道差别在哪。”
牛奶喝多了会出现过敏现象,是很小的事,方宁真从不放在心上,直到直到怀孕后,增加了牛奶摄取量,身体出现一些小反应才想起自己是过敏体质。那天早上的会议室里,她喝了半杯热牛奶,鼻子痒得必须离席,隔天开始,助理端来的热牛奶总是让她很迟疑。僵了许久的肩膀松下,她叹气问着:“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马廷亨移了移,将耳朵脸颊靠在她小肮上,说道:“如果我说一开始就知道,你信吗?”
“不信。”她不信不信不信。
要见到她此刻的表情是有难度的,但那语气让马廷亨不禁失笑,兼苦笑。他说着:“不时约你喝咖啡,胡乱制造单独的相处机会,还有在香港那晚,替你倒了汤我每天都在猜,会不会今天你就告诉我,又会怎么告诉我?”他的声音渐暖,继续道:“你会说,廷亨,我有了。还是说,廷亨你要当爸爸了我一直耐心等着,期待着。”他并不是非常喜欢小屁孩,也不认为自己会成为像老爸那样散发爱的闪光的父亲,得知宁真怀孕的那一秒开始,曾有过失眠的日子,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他已能想象他们三人一起在家中午休、一起在公园散步的景象。
原来咖啡与酒,是为了要激她这个闷葫芦用的小手段吗?方宁真咬着下唇。
“真,”语气里的笑意渐渐淡去,他问着:“晚餐时,你想对我说的是怀孕的事,还是你终于能狠下心离开我了?”
五年来,宁真默默地承受,过去将近五个月以来,他也学她默默看着一切的发生,不拆穿不问起。五个月怎能与五年相比,可他明白了她爱得多深就伤得多深。
不管宁真今晚欲言又止的是哪件事,他其实都不希望有外人在场;不管是哪件事,他想用来讨她欢心的伎俩,已经滚进了臭水沟。
他一无所有。
意识过来时,贴在他双眼的手背染上了一片湿热。方宁真再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