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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的大夫从前是御医,都没有办法,京中的大夫就能妙手回春么?”安顺侯叹气,“就依你吧。”
于是何安指挥群龙无首的下人忙起来,一时也井井有条。
“回二少爷,各府带来的下人们都没有中毒,除了一个叫观言的。”管家来回话。“观言?”叶思睿问。
“大人,救命啊!”观言不知从哪儿冲进来,膝盖生生撞到地上,直接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他们说小的中了毒,求大人救我啊!”叶思睿说:“我连这些大人们都救不了,还来救你么?”
何安责备管家:“你怎么让他冲撞了正厅?”
管家说:“正要回二少爷,有人看到他溜进了院子里,看着眼生,不知道是哪儿的下人,刚刚一认就认出来了。”
叶思睿心头一跳。坏了。
何安果然面无表情地冲着他说:“叶大人,这作何解释啊?”
“这不是我吩咐的。”即使知道没人信,他还是重复了一遍。上座下座的人中,安顺侯用手撑着脑袋,不知道看着什么发呆。何安站在他侧面,冷冰冰地看着他。何英盯着他哥哥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看他。叶阜的脸色比刚刚好了些,但看上去依然十分虚弱。他应当是在场最信任叶思睿的一个了,只是他作为叶思睿的下属,又和他一道来,没有为他说话的立场。何家族人窃窃私语,方才出声的那人看着他笑,笑中充满恶意。
他又看观言,观言似乎已经吓呆了,连磕头都不会,跪在他脚边哭。叶思睿提起气踹了他一脚。“哭什么?说啊,你为什么跑到园子里来?”
观言抬起头,满脸泪,他抽抽噎噎地说:“我想问问大人,能不能去找我爹。”他一急,连自称都没注意。
“你爹?”这又是在唱哪出?“你爹在哪儿?怎么会在园子里?”
他依旧哽咽着,“我……小的爹是侯府的下人,在厨房帮工。小的不知道能不能去,想先找大人问问……”叶思睿心里唬了一跳,再看何安,也是一脸疑惑。管家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老齐的儿子!”他又对何安说:“二少爷,老齐是厨房帮工,来了好几年了,下人们都知道他有个儿子在县衙当差。”
叶思睿这还是头回知道观言姓齐。何安叫人把老齐带了上来。老齐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正值壮年,看上去憨厚老实,见到观言跪着又惊又惧,连忙跪下问:“我这小子哪里冲撞了各位大人?”
何安问他话。老齐今儿在厨房里做寿饼,一整天都没出门,厨房里的帮工们都可以作证。问起那些人,也都知道观言,因为老齐在他们面前时常提起自己在县衙办差的儿子,说他在县太爷身边很得用,这一说倒是合情合理。至于寿饼,之前厨房的管事也吃了寿饼,并未中毒。
何安说:“既然无事,那就叫他俩下去团聚一会吧。”一时又问:“我们家的下人呢?有中毒的吗?”
这就难为管家了。安顺侯府的下人众多,各房各屋,还有少爷身边带的小厮长随,账房先生,校场的兵卒护卫、教头,少说也有几百人。但是管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好在请来的大夫也多,他把大夫分了几拨,四处传令,叫下人们在不同的地方集合。事发之时,安顺侯便勒令护卫将偌大的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保证除了请的大夫外再没有人轻易进出。这会要给他们切脉,也不敢把值守的护卫撤回来,只好叫他们分拨轮班。
一时半会抓不到凶手,也找不到解毒之法。何安先送父亲去屋中休息,又给各位宾客安排了休息的房间,派下人照料。
何英自从与叶思睿出去说了话之后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谁说话都不理不睬,也不知道看着何处。叶思睿随宾客出门时落在了后面,听到何安在训斥他:“……无法无天!这会儿你还要闹?爹宠着你,我可不管你!”
宾客一道去休息的屋子。叶思睿受不了其他人看他的视线,决定先拐道去看看岑光霁,叶阜和他同去。他们拦下了下人问岑光霁在哪儿,下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又忙着去集合诊脉。两人闹得一头雾水,还是摸不清地方。这么一耽误,就看见何英从正厅里走过来。
叶思睿心中滋味难言,自认问心无愧,坦荡荡地看着他。何英面无表情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看着他快走过去了,突然听见他说:“元驹,你带他们去找岑大人。”
他身边的小厮应和了一声,问:“那您呢?”
“我回房。”他说。脚步再未停留。
元驹带他们去了一间厢房,告辞离开。
叶思睿和叶阜放轻了脚步进去,一眼就看见躺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岑光霁。岑光霁依旧昏睡不醒,唇色发白。但是大夫施针之后,他面上青黑之色比起初中毒时有所缓解,可整张脸依然被灰黑笼罩,不见血色。有个女孩正在旁边照料他,他们走进去了才发现。叶思睿一看清她的脸便抬手行礼,用宽大的衣袖挡住视线,“唐突了,我是来看望岑老的。”
这女孩儿正是碧玉年华,与岑光霁眉眼相近,又穿了精致的交领中腰襦裙,想来是岑老那位孙女了。虽说她应当不知晓岑老提亲的事,但叶思睿心里还是有些尴尬。
“民女见过两位大人。”他只听到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等他放下袖子,发现她已经行过礼,戴上了面纱。
叶阜从前认识她,又比她年长许多,没有那么多讲究,打量她的身量感慨道:“芙娘长大了。”
芙娘问他:“叶叔,我爷爷一直睡着,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问题叶阜也答不上来,他嘴唇颤着,极力控制,才弯成一个笑,“不久便醒了。”
他们不便久留,见过了岑光霁就此告辞。又要摸索找客房在何处,好在这会路上遇到的下人顺利给他们指了路。
叶思睿走在后面,看到叶阜额上颈上都是汗珠,连忙上前伸手扶住他,“你到底怎么了,弄得满头大汗?我叫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别叫,别叫。”叶阜喘着粗气,“叫了也没用,我不是中毒,我自己清楚,这是心病。”
叶思睿扶他回房坐下,倒了一杯凉茶给他,叶阜迫不及待一口喝了个干净。“心病是什么?你说出来便好受得多。”
“说来可笑。”叶阜用这句话开了头,“这事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了,但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叶思睿没吭声。
叶阜看着他。叶阜的眼睛被恐惧占据。“你杀过人么?”
第43章生死抉择(六)
“杀人?你……”叶思睿一时语塞。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杀过人吗?当然杀过。可是叶思睿从前是一个文弱书生,如今是一个处理政务的知县,怎么会杀人呢?
他的沉默让叶阜自以为明白了答案。叶阜端起茶壶倒茶,险些翻了茶杯。叶思睿按住茶杯茶壶,制止了他。“对啊,你怎么会杀过人,你最多是判刑罢了,又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也不会看着他们死去……”他自问自答,把叶思睿倒给他的茶水又喝完了。
“你亲手杀过人?”叶思睿问。
“那真是一场噩梦啊……”叶阜喃喃道。
叶思睿心里好奇的要命,但是叶阜几番感慨,却迟迟不肯说出到底是什么事,他也不好逼问。
叶阜又倒了一杯茶,用两肘撑住圆几,将头埋在两手之间。叶思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又出门,正好拦下一个匆匆路过的丫鬟,“屋子里怎么没有水?给大人打盆水过来净面!”
丫鬟好像被他吓着了,猛地往后一闪,听他说完就急匆匆跑开了。叶思睿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吩咐,只能郁闷地回屋。
叶阜俨然有些借茶消愁的架势。叶思睿见他一杯一杯下肚,那壶茶就快见底,不禁后悔刚刚没有吩咐丫鬟再准备一壶茶水。他到底在悲伤什么呢?杀过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处死犯人,他也不会这么愧疚。那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让县丞亲自动手杀人?叶思睿想不到,也不明白叶阜为何如此痛苦。杀人很难吗?一刀捅~进去,血出来了,一个生命消失了,很难吗?他身边的衙役士卒大多训练有素,更别说夏天舒。夏天舒杀人,他没见过,却能想象出,八成眼睛都不带眨的——即使他说他不会轻易取人性命了。
你不明白。他提醒自己。他害死过很多人,也亲口宣告过很多人的死亡,但毕竟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大人,水来了。”叶思睿走去开门,那个丫鬟当真端了盆热水过来,胳膊上搭着面巾。
“辛苦你了。”叶思睿谢过她。水盆徐徐冒着气,丫鬟羞涩地笑笑,“大人言重了,原本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起一声谢。”
“玉~峰,你过来。”叶思睿扬声呼唤。叶阜慢吞吞地站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他摘下乌纱帽,就着那盆水净面,用手好好搓了搓,最后从丫鬟胳膊上拿下面巾沾干水,面上终于有些血色。他把面巾还给了丫鬟,又向她道谢。那小丫鬟看上去已经说不出话来。叶思睿问她:“你是负责侍候客人的?”她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