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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们甩开膀子干活,仵作在一边等着,夏天舒走过来问他:“怎么样了?”
叶思睿说:“汤景焕没救出来,汤志用被送去医馆了,不知道伤势如何。”
“叶知县!”汤良工在背后叫他。叶思睿连忙迎上去,“大人……节哀,令侄伤势如何了?”
汤良工满脸不耐烦,毫无悲戚之色。“志用没事。”然后迫不及待问他:“受灾的那几户人家你准备如何处置?”
叶思睿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忽略了这个。火灾烧毁了四户人家的屋子,连着被拆除的两户,一共六户人家。万幸没有死人,只有一两个烧伤的,他也都叫人背去医馆了。他掂量着说:“按道理,失火的房子,应该由同里的一百一十户人家赔付。”
“少给我废话。”汤良工怒容不减。“我问你,他们没了房子今天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儿?”
叶思睿恍然大悟,连忙又吩咐观言回衙门传信,除去皂班站岗和壮班巡逻的部分人,其他衙役全部出来搭建流民棚。叶阜亲自带着剩下的人赶来了。衙门里的厨子出来摆大锅,给那六户居民和衙役们做饭吃,妇女们也去搭把手。他则召集了那六户剩余的老弱妇孺,保证他们有饭吃有屋睡,赔款一到位就给他们重新建房子。知县亲自到场灭火,知州也在一旁监督,据说知州的儿子都没救出来。几户居民的情绪还算稳定。也好在是夏季,搭个棚子无需讲究保暖,遮风避雨即可。
到了晌午,几户人家中下地的男人也回来了,衙役们也都丢了手围在一起吃饭。夏天舒方才与他说了两句话,也跟着衙役们去挖废墟,挖出来的焦尸已经一具一具拖到空旷的地上摆好,只待仵作查验。观言跑不见了,叶思睿打了饭,绕开焦尸和汤良工,与夏天舒在一处吃饭。
“你辛苦了。”叶思睿看他满头大汗,衣裳下摆、袖口都沾染了土尘,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自己,却比他更惨。早晨穿着常服冲出门来不及换衣服,这会青衫上除了黑灰和浮沉,还有深一块浅一块的汗渍,胸前的鹭鸶补子也不成样子,脸上恐怕也不好到哪儿去。“我倒也是狼狈。”他笑道,心想怕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你的脸?”夏天舒问。
叶思睿这才想起自己还被汤良工甩了一巴掌,摸~摸脸,这才觉得一阵刺痛,“他可真有劲……回去再说吧,现在顾不上。”
夏天舒扒着饭吃得飞快,吃完之后又跟着去挖尸体。叶思睿找驿长和汤良工点了人数,连汤景焕在内,一共有九人没有逃出来,既有驿卒也有下人。大多数人那个时候在正厅吃饭,所以来得及逃出。
吃饭时,衙役扶着汤志用回来了,他胳膊上裹满了纱布,脸上也涂着一块一块的药膏,但总算伤势不是特别严重,还能吃点东西。
待九具焦尸全都拖出来之后,那边的流民棚搭得也差不多了。老弱妇孺们纷纷进棚子里休息。叶思睿留了仵作、厨子和少数维持秩序的壮班衙役,把其他人都打发回了衙门。观言死命不愿走,说要跟着他,只得罢了。
夏天舒也没走,和仵作一同查验尸体。汤良工见他穿着并非衙役,问叶思睿:“这是谁?”
“这是……我请的幕僚,他会验尸的。”汤良工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跟着仵作看尸体。
驿卒身上穿着统一,虽然被大火烧得差不多,但是仔细看,还能辩出一些残余。靠着这样,他们把两名驿卒拖开,剩下的六人,就是汤家的下人,还有汤景焕了。汤景焕年纪小,身量也纤细,很快就被认出。
那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漆黑一片,汤良工俯身看了看,说:“这是景焕。”声音平稳,叶思睿又看汤良工表情,还是看不出悲喜。独子死了,他竟如此平静么?
“这是景焕身上戴的。”他继续解释,毫不介意地直接伸手从焦尸脖子上抠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的长命锁。”
仵作拿白布裹着被烧黑了的长命锁包起来。汤良工站起身,直视叶思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仵作蹲下来开始验尸,夏天舒也蹲在一旁抻着脖子看。叶思睿心里并没有报什么希望,尸体烧成这样了,还能验出来什么?
“大人。”不过片刻,仵作便站起来看他,神色有异。“汤公子……汤公子不是被烧死的。”
第35章夺命噩梦(四)
“什么?”叶思睿少不得吃了一惊,便扭过头看汤良工,依旧是面沉似水,看不出什么波动了。“你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
仵作说:“大人容禀,汤公子的口鼻内并无烟灰,可见并没有因为火烧挣扎、开口喘气。应当是死后才起火的。”
这道理叶思睿也明白,他又问:“那你可知汤公子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取出随身的银针,在焦尸口中沾了沾,抽出来看了看,又收回去。“汤公子被烧成这样,遍体看不出刀伤,银针光亮,并非服毒,小的不敢贸然下结论,请大人允许小的即刻剖开尸体。”叶思睿看向夏天舒,他微微地点点头。他又看汤良工征求意见,汤良工说:“你看我作甚?你是县令自然由你破案。”
叶思睿咬咬牙,又看了看周围还有玩闹的妇女孩童,便说:“先不急。”
仵作点点头。“虽然无法确信,却有□□分把握,并非烧死,只是死因……”他正踌躇,突然一个声音说道:“焕弟先天不足,可是与这个有关?”原来是汤志用,他久久不出声,叶思睿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仵作一拍脑袋,“有理有理,若是心疾,被火一激发作出来,确实会导致死亡。”
“那便是说,不是人为的了?”叶思睿问。
仵作还没来得及说话,汤良工便冷冷地插了句:“就算是景焕死亡并非人为,这火呢?原来驿站平白无故就会起火吗?”
这倒是。叶思睿心里附和。“把尸体全都带回衙门。”他吩咐衙役们用白单子将尸体抬起来。“驿站中的驿卒全都押回衙门。”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汤大人的下人……”“不用顾忌我,下人再买便是。”汤良工说。“下人也都押回衙门吧。”叶思睿被他打断了一下,倒也把原先的话顺利说出口。
“马庐!”他叫。马庐原先坐在瓦砾堆上,听了他叫立刻站起来。“你的伤要紧么?”
“这有什么要紧的。”马庐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叶思睿思考了片刻,“你,还有五个快班的弟兄留在这里,务必给我找出火是从哪儿起的,若是现场没有线索,就去询问隔壁几户人家,若是都问不出来,就回府提审驿站中人。”
马庐爽快地应了。叶思睿又把观言留给他,“这小子脑子还算机灵,有什么传信的活可以交给他。”观言想抗议,被叶思睿一瞪,便不做声,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安排完这些,他又想起重要的一样。“汤大人,驿站毁了,您的行李箱笼怎么办?”
“重新置办便是。”叶思睿心里感叹,也不知道汤良工究竟是迂腐过头,毫不在意身外之物,还是财大气粗,表里不一。“驿站烧毁了,还请大人移步悦来客栈。”悦来客栈是和临县最大的客栈之一,而且离县衙很近。叶思睿早先就像安排汤良工住在这里,已经和掌柜打好了招呼。只是他自顾自投奔驿站去,又起了火横生枝节。汤良工并没有反对。他行李箱笼都已烧毁,下人也被带去县衙,叶思睿不得不叫了两个衙役扶着汤志用和他去客栈,格外嘱咐掌柜安排几个小厮给他俩使唤。
回衙门的路上,叶思睿放松了心神,才觉得浑身酸痛乏力,火烧火燎一阵熏得头晕,面上也隐隐作痛。回了府中,他立即回房沐浴更衣。那件换下的常服果然十分不堪,他心里哀叹了一阵,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
叶阜被他早早赶回来处理公务,他能偷懒一阵是一阵,不愿去找他,倒是夏天舒找上了门。“你拿的是什么?”他看着他手上的瓶瓶罐罐,心里奇怪。
“你脸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夏天舒将纱布和药膏摆开,叶思睿想象自己脸上裹着纱布的样子,一阵牙疼,“不必了,这伤不严重,现在已经不觉得什么了。”
夏天舒也不勉强,只是冷声问:“你往后几日想肿着脸开堂不成?”叶思睿听惯了汤良工冷言冷语,听到夏天舒冷声反而觉得亲切。他把手一模脸颊,果然一阵刺痛,仿佛是有些肿了,立刻妥协。“那便只涂药膏。”
夏天舒拿棉花小心沾了药膏在他脸上抹,叶思睿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膏,只觉得刺痛之余一阵清凉,倒是十分舒服。夏天舒的手暴露在他眼下,手指纤长,手心有茧,显然是练武人的手。“天舒兄,你学武多久了?”
夏天舒的动作轻柔,显然是经常上药。“九岁开始习武,到现在,十六年了吧。”
叶思睿看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九岁开始习武,看来自己是没机会了。“你长我两岁,看来这声兄长并没有叫错。”又感叹,“虽然只长我一岁,可是这差距却是天壤之别。天舒兄你武功又好,又懂医术,还会乐器,天舒兄,这世上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我并不懂医术,只知道人体穴位,略通药理,上药是习武之人家常便饭了。”夏天舒放下手,“好了。”
叶思睿伸手一摸,触到一些黏糊糊的药膏,夏天舒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用帕子擦干手。他心头一热,便说:“天舒兄若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子奇。”
“子奇。”夏天舒随口唤了一声。“我也不通文墨,这表字可有什么出处么?”
叶思睿老脸一红,好端端的解释硬是琢磨出几分自卖自夸的意味。“相传子奇是齐国人,十六岁治理阿县有方,所以用来称年少有才华的人。”说完,他想起那个用手摸他的头,夸赞他的高大身影,心中几分怅然。
“果然合适。”夏天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