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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有何证据?”
叶思睿在公文上已经详细写了,但是他问起,只得再次回答:“两处现场的脚印上都有红土,那红土是松和书院书斋外面的……”
“停。”汤良工说,“和临县只有松和书院有那红土?”
叶思睿不答。汤良工冷笑,“看来不止。”
叶思睿只好说,“两处青楼常客的名单中,都有吕恒虑。”
“难道那两处名单都有的只有他一人?”汤良工板着脸,“安顺侯之子何英的名字也在名单上,为何不查?是你惧怕安顺侯权势?还是收了安顺侯的茶叶,就做个人情?”
“下官不敢。”叶思睿拜首,“何英经常涉足青楼,处处留情,并非凶手那样多情之人,而且不喜礼数,断不会遵循洞房之礼点燃红烛……”
“停停停。”汤良工再次喊停,“你说凶手多情,而且重礼,有什么依据吗?”
这些话叶思睿已向夏天舒和吕恒虑重复了两遍,公文中又写了一遍,所以成竹在胸,脱口而出:“案发现场死者浑身□□,却梳妆打扮过,身上戴满了金首饰,这些不可能是死者生前自己戴的……”
“为何不可能?”
叶思睿心中火窜上来,还是回道:“其中一名女子玲珑的金首饰丢失,在另一名死者和凶手身上都有发现,凶手宁愿偷窃首饰也要给死者穿着打扮,可见对死者情意深重。而杀人还特意点了两根红烛引人注意,有悖常理。那两个红烛粗细长短,与龙凤花烛相当,所以……”
“所以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汤良工下了结论,“探案要讲究真凭实据,光凭臆测能猜出什么来?你主观认定了凶手是什么样的人,便沿着这个方向去找,这么查案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叶思睿指甲嵌入皮肉里,方才能够平静地谢过他教诲。
汤良工沉下声又问:“你公文中还提到了脚印模子?”
“两处现场都有脚印,一处下官描摹下来,一处用石膏做了模子拓印了。石膏粉冲水变成糊状,浇在脚印上,成型后就可以拓印。”
“那脚印还在吗?”汤良工立刻追问。
“下了几场雨,应该已经不在了。”叶思睿一板一眼地回他。
“那你描摹拓印脚印时,有人在吗?”
叶思睿心里默默向夏天舒道了个歉,“描摹脚印时下官和一个下人同在,脚印的模子是衙役去勘探时做的。”
汤良工果然又怒,“你身为县令,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么?县官坐镇县衙,差遣衙役,应发出牌票。关键证据存档,应有多人作证。你同你下人便把那脚印画下来了,如今脚印业已不在,如果是你们串通好,胡乱画的来欺瞒本官,本官如何知晓?”
叶思睿连忙又拜。“下官不敢欺瞒大人!请大人慎言!”
“查案是门水磨学问,不是上任一两天,看一两本书,突发奇想,就能做的。”汤良工又放平了声音,合上公文,再次扫他们一眼,“起来吧。”
两人起身。
汤良工说:“你今日可升午堂?”
叶思睿心道不好,只得说:“今日前去迎接大人,耽误了时候。”
“你想偷懒,还要本官担责?”汤良工又眯眼,“本官料到了可能有人偷懒,没想到却偷懒到这种地步!还不快去升堂,等着本官帮你审案不成?”
第33章夺命噩梦(二)
升午堂之前,叶阜跟叶思睿商议,原本定在缙云楼的接风宴是肯定不可能继续摆了,否则汤大人没准就坐实了他们贪污受贿的罪名。叶思睿对这位知州大人着实不感冒,乐得免去与他相处。叶阜却觉得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于是冒着再被呵斥的风险请求汤良工赏脸一起吃个便饭,汤良工勉强应了。
“他居然住在驿站!”叶阜不可置信地喊出声。
官员因公出差在外可以凭公文入住驿站,换马食宿,但那只是赶路途中不得已而为之。何况汤良工以知州身份巡视诸县,本就应由县衙招待。叶思睿又刷新了对这位大人的认知,便说:“玉峰,你冷静些。他这也算以身作则了,我们也别招惹他叫他搬出来了,他住驿站,那就在驿站吃吧。”
叶阜听他这么说,只好勉强地说:“那之前准备邀请的人呢?”
叶思睿说:“怎么?你还准备请一大堆人来,叫他说我们互相勾结?免了吧,就我们两个,还有主簿典史两个,陪他吃一顿便饭吧。”
谁料这顿便饭也吃不安生。汤良工出巡,带了他的儿子汤景焕和侄儿汤志用。护送的兵卒送他到和临县又都返回州府了。只有七个人做了一小桌。和临县的驿站一般都是为那些住不起酒店的低级别官员提供食宿的,驿长头一次见到从五品的知州,已经激动不已了,现在知县亲自过来陪客,接风宴竟然就在这小小的驿站进行,他诚惶诚恐地在一旁服侍,生怕几位有一丁点不满意,结果一开口就碰了个钉子:“大人可要饮酒?小的这儿没什么好酒,只有前几年边军进京时带的军酒,土里埋了几年,应该还算醇厚。”
汤良工倒是听他说完了,只是一听便面露不满,“驿站来往官员都是有要务在身,如此烈的酒,岂不误事!”叶思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叶阜和主簿典史也就跟着沉默。驿长一时手足无措,“你就拿坛水酒来,也就够了。”汤良工吩咐。
酒菜热腾腾的端了上来,桌上的气氛却依旧冰冷。
叶思睿看了一圈,心里叹气,双手捧起酒杯起身,向汤良工说道:“知州大人今日赶路辛苦了,我先代大家敬大人一杯。”汤良工一双锐眼紧盯他,叶思睿已经做好了他不理睬的准备,看到他也站起,有些许诧异。汤良工也端起酒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不必用这些虚礼。你们能忠于职守,尽到本分,我这一趟就不算白跑。”两人干了一杯酒,气氛终于活跃了一些。叶阜带着他们两个也紧跟着给汤良工敬酒,一圈下来,饶是喝的是水酒,汤良工的脸颊也开始泛红。“景焕,你代为父敬各位大人。”
汤景焕就是中午扶汤良工下车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十分瘦弱。他闻言端杯起身,“我代家父敬各位大人一杯,各位大人招待家父辛苦了。”言罢羞涩一笑,露出俏皮的小虎牙。叶思睿几乎立刻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感,汤良工那样古板的父亲是怎么养出这么单纯的儿子的?
“汤公子多礼了。”他们不敢坐着受礼,也都站起来回敬。
他们一饮而尽,汤景焕年少,只喝了半杯。敬酒之后,汤景焕坐下。汤良工又说:“你怎么不敬你兄长一杯?”汤景焕气恼地说:“他不是我哥!他要害我!”
“胡闹!”汤良工绷紧了脸,“你怎么跟你兄长说话的!孝悌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汤良工一下午一本正经,这会“狗肚子”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叶思睿乍一听却想笑,只好极力绷住脸。汤景焕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汤志用就坐在汤景焕上首。他与汤志用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年岁稍长,此刻捧杯起身,“叔叔莫生气,各位大人还在,不要辜负了大人们的款待,我先来敬各位大人一杯。”他们纷纷起身,汤志用碰杯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叔叔,侄儿再敬你一杯。”汤良工压了火气受了一杯酒。汤志用又喝了一半,“焕弟,做哥哥的有不周到的地方,弟弟只管只说。你我兄弟同饮一杯。”
汤景焕依旧负气坐着不搭理他,汤良工瞪他:“孽子!还坐着作甚!等谁请你!”汤景焕眼圈更红,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站不成站像,你的礼节怎么学的!双手捧杯都不会吗!”
汤志用浅笑着与他碰杯,自己喝了干净。汤景焕只是沾了沾唇,便将酒盅扔到一边。汤良工又瞪他,却没再说什么。
这一出冲突下来,叶思睿原先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散了。有汤良工在,他们也不敢划拳行令,便都借口醉酒,草草吃了饭便告辞。
叶思睿在酒席上没吃下什么,回了衙门只觉得饥肠辘辘。从知县到典史一群人都喝了酒,晚堂自然是免了,他就回自己屋里,吩咐观言叫厨房下碗面。
面条是夏天舒端来的。叶思睿虽然奇怪,耐不住腹中饥饿,道了声谢便快速吃了起来。夏天舒坐着看他吃。他吃得虽快,挑面的动作却优雅,而且几乎没有一点发出声音。吃了大半,饥饿感才逐渐消失,叶思睿渐渐放慢动作,姿态愈发优雅。他咽下一口面,“这面不会是你下的吧?”
夏天舒摇头,“我并不会下面。”
叶思睿想想也是,便继续吃。等他吃完了,夏天舒突然问他:“汤大人如何?”